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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撞死了一只羊》,我是惊喜的:它是一番全然不同的万玛才旦作品。简单,却不同凡响。故事有深意,却不会故弄玄虚。
表面上,万玛才旦只是交出又一部故事背景为藏地,人物寡言少语的公路电影。然而,它的人物设定和情节设置故意重复,趣味性满分。尤其令人惊讶的是,他又一部新片(《撞死了一只羊》之后),其实已经拍摄完成了。
作为王家卫和泽东公司参与制作的电影,你在片头看到的第一出品人,是王家卫妻子:陈以靳。不过,电影片头的几个制作方logo,粗糙,简陋,不大气,令人略感失望。好在,这个玩意与正片无关,就像首末的字幕说明和藏人谚语,只是辅助理解剧情故事。看这样的电影,千万不要变成做阅读理解。
《撞死了一只羊》呈现了饱和度被降低的无人区景象,秃鹫高翔低飞、雪山延绵不断、湖泊总是适时出现,有滤镜调色参与的高原景象,制造出一个貌似现实——司机开车上路,又有点架空——远离东部世界和现实法律的藏地故事。
全片是卷云变幻、尘雪飞扬的经典比例画幅。有时候,云层和天空,压制了整个画面,达七八成以上,说明它是一部极端讲究摄影构图的电影——不在《塔洛》之下。后来切换至黑白画面,还自带了娄烨《推拿》的毛玻璃摄影效果,似乎在暗示观众:你要用哪一双眼睛,去看这部电影。
全片以镜像般的双相金巴(司机/杀手同取名为金巴,也就是演员金巴),以等分半脸、切割画面的对称画面,带出了一系列标签化的人物,还有僧人、屠夫、乞丐等等。如果你刚好看过张杨《皮绳上的魂》,那部电影里,更登彭措兄弟(杀手)在一系列时空交错后,执着要完成对恶人金巴(司机)的复仇,更会觉得这个放弃复仇,“吾好梦中杀人”的故事,皮相简单但剥洋葱般,玩味十足。
有人把故事理解为轮回:前世杀人,今世赎罪。也有说,A闯入了B的梦,听得故事着了魔,代替B完成复仇。还有最简单的,人内心的不可捉摸。撞死了一只羊和杀一个人,哪个更需要去面对处理。
全片最有趣的部分,发生在康巴小馆。司机金巴在周围人的酒酣耳热中,不停地加菜,“两斤肉”、“再来十五个包子”。他和老板娘肆意抖露着眼神中的荷尔蒙,直勾勾的情愫令空气升温。另一边,在他投向窗外的目光中,那是大雪纷飞的另一个时空。
万玛才旦直白地调侃起戴墨镜的司机,“你为什么总带个墨镜”。这里说的,真不是王家卫?还有往百威啤酒上贴标签的玩笑,管它是拉萨啤酒、百威啤酒还是不知名的私家酿造,贴上了标签,它就是它。至于这部电影要分两口还是四口干完,我认为是两大口,小瓶装。
显然电影里的人物,运用着一种跟东部世界全然不同的计数和度量方式。整羊与半羊,出手大方的司机,15个包子和两斤起的肉,超度一只迷失的羊和杀死一个夙怨仇人。居然可以如此,绝对的匪夷所思。
《撞死了一只羊》的格局,貌似不大,却异常完整,它更没有为了躲避审查,迷陷在隐喻或符号之中。这部电影没有标准答案。正如最容易得出的答案,是放下屠刀。而最复杂的答案,恐怕是属于你的答案。譬如我可以抛出一个答案:人们都知道电影是假的,但总有人信以为真,执意要闯入那个梦中。又或者,当一部电影写着“根据真实故事改编”,有人就信以为真,就像宝藏猎人久美子那样。
杀手金巴苦寻一二十年,身处法律时代仍不放弃复仇念头,却在撞见仇人的那一刻,陷入了迷失。我都没有原谅你,凭什么你原谅并救赎着自己(如《密阳》)。这个背负着血海深仇的男子,身上行囊说放下就放下,却如一具行尸走肉,不苟言笑。
遇到仇人的那一刻,他哭了。他说,他不是他要找的那个人。故事版本更可能是这样的,还是在那一刻,他也不再是过去的那个他,而是变成了那个一脸无辜的小孩。沉重的复仇负担,变成了漂浮在酥油茶上的渣梗。
司机金巴听闻故事,无心性事、食欲大增,变得比当事人还关心进程结局,甚至执意闯入梦中,手刃仇家好不痛快。那首《我的太阳》和女儿的平安符挂像,都说明了他是有牵挂和信仰的人。与活在过去的杀手金巴不同,他活在当下,猛抽烟、大口喝酒吃肉,憧憬着前路。
哪个金巴才是真实的金巴, 又或者,本来就只有一个金巴?
本条为公众号「风影电影」的日常院线评价栏目。由于豆瓣分数长短评须一致,评星与本人短评相同,与具体评分无固定关联。
《撞死了一只羊》从去年威尼斯电影节地平线单元的的首映开始,就拥有不错的口碑成绩。它不仅获得了“地平线最佳剧本”,同时在金马影展上获得包括最佳导演提名在内的两项金马提名;而在正式上映后,亦成为这个“复联档”中唯一受到关注的华语电影。
电影讲述了两个名叫金巴的藏族男子的故事。司机金巴在路上撞死了一只羊,决意超度此羊;杀手金巴即将找到杀父仇人,准备报仇雪恨。阴差阳错,杀手金巴搭上了司机金巴的卡车。于是,两个金巴的命运便神秘地联系在了一起,一段惊心动魄的旅程开始。
我们邀请到15位影迷,一起聊聊这部电影。
嘚嘚
8分
万玛才旦是一个被低估的导演。如此饱满的边缘美学、现代感的叙事、义与信仰的精神力,在我心里是以一人之力补充了中国西部片的空缺。
伊夏
8分
庄周梦羊。寻仇的,心意已决,痛快的,死生无形。
汪金卫
8.0分
于去年釜山电影节观看并上映后二刷。万玛才旦出手确实不同凡响。藏区,公路,复仇元素并不新鲜,却还是能够匠心独运。4:3画幅加上富有年代感的色调,有种看90年代电视的怀旧效果,与影片氛围相得益彰。导演和吕松野在摄影方面继续突破,特殊变形镜头加上黑白处理,效果惊艳。细节丰富细腻,有场戏一晃而过的手影也好似羊头模样。剧情中对于死羊的处理很是震撼,加深了人性的刻画。开放式结尾留下更多解读空间。
欢乐分裂
7.5分
延续《塔洛》中镜像概念,互为倒影/镜像的双生体,无论从各自半个侧脸的分布、行为/场景的高度重合以及墨镜作为关键道具的联结,都很具心思。现实与梦的互补,背负往事与放下心结,亦是导演拿手的二元对应,包括4:3画幅贴合规整构图(真的相当学院派审美)。以不同影像基调区分过去/现时/梦境的时空场域---粗砺的胶片颗粒感(对沙尘介质的使用),打光考究的油画感,边缘失焦虚化的晕眩感,色彩绮丽的超现实感;暗夜倾诉的氤氲感与离开情人的光线美得惊人,深感王家卫附身;茶馆侧窗光线摄入,堪称全片高光时刻。唯一遗憾的是体量过小,较难承载密度颇强的隐喻符号。
徐若风
7分
强调双生对称性的迷你小片。4:3画幅意义最有效的一段,作用于“文弱杀手—西部硬汉/右半脸—左半脸”。“王家卫感”还魂在青天白日、墨夜红房。叙事不断回环,时代语境的模糊与人物的抽象设置有寓言体倾向。可惜体量太小,不够发挥。金马奖没提最佳影片挺在理,不如《塔洛》。
把噗
7分
两泡尿,杀死王家卫。
8.5
7分
故事不断地被说了两遍,各种镜像都在隐喻日复一日的轮回。过去的幽灵笼罩在每一个人身上:司机金巴的妻子、杀手金巴的父亲、茶馆老人的金刚杵、玛扎的罪……但是他们的“过去”到底是怎么回事,似乎已经没人能证明,因为都是令人怀疑的第一人称不可靠叙事,个人记忆中的执念,可能只是一个误认为自己的别人的梦。
凹凸
7分
比过去匠气满满的作品多了点灵气和余味,但有句讲句:万玛才旦的才华远不如松太加。
尚在影
7分
结局有意思加分很多,这个时候看到这样一部电影打心里觉得开心~ 我告诉你我的梦,这也会是你的梦。来了你的百威啤酒,喝之前摇一摇才对。
晚不安
7分
风格上的急剧转变几乎都是摄影带来的,吕松野在某些致幻性段落的掌控程度甚至强于导演。在电影世界一向写实的万玛才旦也开始涉及魔幻和梦境了,但觉得气质要输给张杨狂狷恣肆的《皮绳上的魂》,有时候这跟民族意识或者内外部视角真的没太大关系。视觉呈现是偏静态、偏凝固的,而文本上的勾连实际也是松散的,在表现梦境时涉及意象的堆砌,没有挖掘出其内在的神秘、缠绕和复杂。比起《塔洛》那种极简又荒诞的对信仰的叩问,《撞羊》的超现实的劲道显然偏弱。制作层面相当成熟,主创班底堪称豪华,但还差了一口气,可惜。
寒枝雀静
6分
导演映后Q&A主动做的各式细致且工整的解读实在是超出了电影的承载力,倒是覆盖影片大部分“精确”且滞重的“摆镜头”式视觉语言和这种文本化阐释倾向所夹带的匠气不谋而合。
居无间
6分
观影过程中一直认为王家卫式影调对故事的现实性是个损伤,但随着故事和主题浮出水面才觉得,王家卫风格帮了很大忙,尤其是最后《东邪西毒》式写意段落,将影片提升了一档。看来《塔洛》似乎是万玛才旦巅峰了。
qw0aszx
5分
所有画面调度和线索安排都做的太过头了,直接削掉了应有的思考和韵味
天马星
2分
一部短片的体量硬是被注水成长片,而最需要表现力的片段用两句话就交代过去了,这才是真PPT电影。目前看来万玛才旦已经完全被徒弟松太加吊打了,《撞死了一只羊》和《阿拉姜色》之间大概隔了一百个《塔洛》。
小宇
2分
怎么会变成猜谜语游戏?整个戏都是朝向一种奇怪的方向发展,用假象来满足自己真正诉求?也可能只是心结的一种变态解脱而已。整个作品都太工整,工整到完全把我排除在外,无法融入这种装腔作势的解密游戏里。既然诉求点都很难通过蛛丝马迹探求到模糊的样子,那我也别跟你客气。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8.0分《四个春天》7.8分
《过春天》7.3分《地球最后的夜晚》7.3分
《撞死了一只羊》6.3分
《地久天长》5.8分
万玛才旦的电影,对焦的是一种相对粗粝的风情,群山与长路,风沙与行人,牲口在苍茫中穿行,佛音会悠悠地传过来,转眼又见五彩的经幡,被日光晒褪了鲜色。
每个人都风尘仆仆的,但眼神清澈又笃定,心中那份安宁,能教外人在纷繁世相中分走一些平和。
带着新作《撞死了一只羊》走近的万玛才旦也是这般温润如玉。
映后许多需要重复甚至需要过度阐释的问题都太疾风骤雨了,可他总愿不紧不慢地拆解。行至云深处,会有谦逊的无声的笑漾起来,脸上微微泛起一抹淡红,藏到深色的皮肤后,霞一般的绚烂。
又一天漫长的通告走向夜深,返回公寓接受采访前,万玛才旦照常爬了六层楼梯。有人笑叹导演总是这样,能走路就不坐车,低碳环保。
可这漫漫长夜,也就这短短几分钟,能任他在自己的世界里安静片刻了。
(注:以下涉及剧透)
《撞死了一只羊》的剧情非常简单。
从后视镜中看到杀手后,司机撞死了一只羊。羊抱上了车,杀手也被捎到了目的地萨那。二人道别,他给羊找了僧人超度,辗转反侧后,决定寻去萨那,探查复仇的后续。
杳无人烟的路上横出一只羊,荒诞。比司机瘦弱的行人是个杀手,荒诞。杀手只别一把刀,漂亮得不像话的刀,荒诞。两个人都叫金巴,活佛起的,荒诞。扮演司机的汉子也叫金巴,荒诞。
以前谈起笔下的小说《死亡的颜色》,万玛才旦就说过,“我对这个世界的整体认识,可能就是一种荒诞和无常的感觉”,而“这种来自现实的感觉在文学、电影等艺术作品中又得到了呼应”。
《静静的嘛呢石》(2005)里,唐僧喇嘛的故事从口耳相传转到了VCD播放。《寻找智美更登》(2009)里,智美更登的传奇从古老的藏戏走向了崭新的电影。《撞死了一只羊》里,歌曲《我的太阳》的藏语版本与意大利语版,拉萨啤酒与百威啤酒,秃鹫与飞机,第四套人民币的背景与第五套人民币的当下等等,都在把不同的境域给拉近。
不是正襟危坐地折射文化与虚实的融合,而是在反差中强调由始至终的荒诞。
在荒诞中,才好做最畅达的梦。
司机金巴睡着后,闯入了一个异常辉煌的梦境。他替杀手金巴,不,他就是杀手金巴,用刀刺死了杀父仇人扎玛。将他像撞死的羊那样天葬,群起的秃鹫遮天蔽日。金巴抬起头,掠过晴空的,不是秃鹫,而是飞机。
在电影中做梦的作者很多。英格玛·伯格曼、大卫·林奇的梦都是独步天下的,而万玛才旦跨过《野草莓》(1957)与《穆赫兰道》(2001),找到了一种新的表达。“睡着了,下一个镜头会是一个梦,这种梦的表现方式对我来说也是完整的”。
这梦是鲜活的,解气的。“如果我告诉你我的梦,你也许会遗忘它;如果我让你进入我的梦,那也会成为你的梦。”这句千辛万苦找回来的藏族谚语,放到了大梦未尽的片末,成了一把带有回放功能的钥匙。
万玛才旦说,“从一开始司机撞羊,到最后轮胎爆了,进入梦境,其实是在同一个地方。他走了一圈又回到那个地方了,好像从一个起点走到一个终点,又从那个起点开始另一段路程。”
金巴的梦如同现实,他把梦里的凶暴留在了梦里,却把梦里的救赎带到了现实。这场梦里杀人,度了一干人等的魂。
而万玛才旦通过这场大梦,这部电影,“传达一种个体的觉醒”,继而“一个族群”如同秃鹫向飞机的“转变”,“好像从一个旧的时代,暴力的时代,走入一个充满希望的时代。”
在万玛才旦的电影里,佛教相关的寺庙、喇嘛、朝圣、转经、还俗,以及公路、山道、羊群、飞鸟等等元素,写满了生死轮回。
但面对不同的题材,身处不同的情绪,踏在不同的人生阶段,怀抱不同的电影认知,照进作品后,也会有不同的取舍与表达,“它肯定在不断成熟,不断走向完整”。
十几年的电影生涯里,万玛才旦在影像中留下了许多嘛呢石,引人走近丰富的、宁静的、圣洁的藏族生活。
他从现实的小切口起步,但剪开的是越来越融通的生活。最奇妙的,是他近年的创作总能一次又一次闯出新天地。尤其是让人眼前一亮的《塔洛》(2015)之后,又有了这部绝不输阵的《撞死了一只羊》。
电影是去年完成的,但大概在2006年,偶然看到次仁罗布的短篇小说《杀手》后,有着类似写作经验的万玛才旦就下了将它改编成电影的决心。
小说让他梦回上世纪80年代的先锋浪潮。那种复仇的手段、走向和意义充斥着强烈的象征性与实验性,万玛才旦迷恋这种神秘的魔幻现实主义。
而要保持风格来改编成电影,必须先要扩充文本,他巧妙地融合了自己的小说《撞死了一只羊》,进行了影像化的转换。
电影《撞死了一只羊》因为杂糅,因为荒诞,又因为首尾的闭环,许多意象、行为都隐含了值得解读的密码。要是熟悉万玛才旦之前的电影,种种关联、指涉的抽丝剥茧就会更有兴味。
有人看到了生死,有人看到了轮回,有人看到了悲凉,有人看到了救赎。又或者,就是两个人的一段奇遇。
这电影是一棵树,开什么花,结什么果,看每个观众的造化与缘分。但无论岔向何方,都有一片晴空。
在赢得导演名声之前,1969年出生的万玛才旦先是个作家。22岁那年,他开始发表文学作品,藏文与汉文都流畅自若。到了33岁,他开始尝试电影编导,《静静的嘛呢石》给他打下了稳固的基础,而他对小说创作与电影改编也渐渐摸出了新的体悟。
在万玛才旦这里,文本的与图像的,藏区的与世界的,世俗的与宗教的,现实的与荒诞的,能够很自然地融合在一起。
不同的语言与形式,他也越来越懂得如何融会贯通。
对《撞死了一只羊》的最终面貌,他有非常明确的构想。不管这电影是在看到《杀手》那会儿拍,抑或是在其他任何时候,“我觉得它的风格、影像特点,还是会一样”,因为“它的形式、内容其实就已经决定了它最终影像的呈现方式”。
拍摄地点挑了很久,因为一定要找到“那种很广阔的荒凉感,很沧桑的感觉”来衬托电影的气质。人与羊的故事,荒诞感的培育,都要在这种地方才好。
后来万玛才旦相中了可可西里,哪怕要面对的是“海拔5500米的稀薄空气,零下20度的高寒气温,1千小时的低氧创作”,也不会让电影拍摄有任何妥协与舍弃。
画幅敲定了“4:3”,因为故事的荒诞,也因为需要一些模糊年代感的形式。而观众透过仿似老式电视机画面的方形,正好看这老的文明如何挣扎出新的希望。
摄影更有四种色光的预想。现实时间线上有两种,大部分是青苍的冷色,直到司机金巴遇到情人,色调一下子顺着火苗暖起来。回忆部分用了黑白,虚化的周边构成一种不平衡的吸力,仿佛打通时空隧道。而梦境部分有“一种夸张的艳丽的色彩”,他们“用了一个特殊的镜头,能让画面边框变得模糊,就是那样一个很不确定的感觉”。
“就像记忆一样,当你回忆的时候,其实这个记忆就已经不真实了”。
也有很多精巧的局部设计,在构思阶段就已成型。
比如得知杀手也叫金巴时,车中二人在镜头里各剩半边脸,一分为二似的。比如司机金巴与情人久别重逢的那一段,镜头要藏到炉子后,只拍他们的手在疏离又亲密地试探,把一切波动强化到镜头前。比如两个金巴都会出现在茶馆同一个位置,让时空产生了重叠交错的恍惚。
“我觉得电影的创作在没拍之前就已经完成了,你想要的影像其实已经在你脑海中形成了,拍摄阶段就像一个工程队在还原你自己的蓝图。”对万玛才旦而言,有时候拍摄的过程很枯燥,毕竟,“那种创作的兴奋,创作的冲动,创作的乐趣,可能在拍摄之前,在做这个图纸过程当中”。
认知如此清晰,于是他不会拍太多素材。
于是王家卫、杜笃之、张叔平、林强以及之前的田壮壮、谢飞等等大师加盟,是如虎添翼,而不是喧宾夺主。像是监制王家卫,除了带来御用班底,就是对整体创作进行把控,包括在剧本阶段一同探讨,对初剪提出意见,寻找让观众更好理解表达内容的方式。仅此而已。
万事俱备,就等东风成就又一部作品。
像是梦的最后一场戏,牛肉放好了,机器架好了,经咒也由天葬师念起了,几百只秃鹫当真应了这场难料的约。
茶馆门被司机金巴推开的一刹那,微尘在昏了的光中飞舞,旋即人声犹如孜然飘落猛火中的烤肉,炸开,调了一屋子的气息,又把武侠片的味觉打通在局促的空间里。
回想《撞死了一只羊》,行者、杀手、老板娘、情人、僧人、屠夫、乞丐在荒凉的西域,走着各自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
万玛才旦当然没有预先设计,而大银幕前的观众也未尝料想,竟然能在这部藏区电影里,看到一个几乎失落的江湖,一个希望如今港产片里还有,却终究难得一见的江湖。
江湖恩怨,都想在手起刀落间,快意一回。杀手金巴一人一刀,要去萨那,把杀父仇人扎玛除掉,只是当面前出现的不过是个被岁月摧残的孱弱老人,他泪落如泉,一走了之。
武侠片讲述的是恩怨,可讲究的,却是宿命下的慈悲。侠之大者,走向多是放下。《撞死了一只羊》没有构想过任何武侠的段落与成色,却通向了乔峰、杨过等大侠的气度,内里,还是藏民信仰的慈悲,以及万玛才旦本身的善良。
“金巴”在藏语中,正是“施舍”之意。
电影开头就说了,康巴人是有仇必报的,不然就是耻辱。杀手金巴为了雪耻等了20年,却宁肯施舍对方一条生路。他把耻辱继续背在身上,却给蛮横暴力的文化施舍了一条生路。而最终,悲悯羊而给羊做了超度的司机金巴,会在梦里给他们施舍出精神上的终极生路。
施舍与慈悲,这些年来始终流淌在万玛才旦的作品中。
《静静的嘛呢石》和《寻找智美更登》里反复提及的智美更登,就是一位乐善好施的王子。“他跟佛教有关系,而佛教的基本核心精神就是慈悲,所以必须得有这样的慈悲心、菩提心,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佛教徒。而如果你有了这样的慈悲心,你在行动上的表现就是施舍。”
而内在广大的慈悲,让万玛才旦越来越有难能可贵的风范。
他从藏区走向大千世界,从收敛走向收放自如,从现实走向虚实皆可,像是高原上的秃鹫,飞着飞着化作一架飞机,面前有了一片无与伦比的广阔视域。
(载于《电影》杂志与“电影杂志 MOVIE”公众号→《万玛才旦的慈悲,还原了一个几近失落的江湖》)
世间万物,日月阴阳,相对而生,各有其道。
影片的内容此处不提。因本人行文实在不算勤勉,所以不喜多费笔墨复述影片内容进行剧透,还请各位仁兄自行前往影院观影。
影片中的金巴如同镜像的双生,本质纯良的同一本源在现实与梦境的重叠中做出了截然相反的选择,各行其道。
镜像的一边是为人良善的金巴,其对羊尚有怜悯之心,却在光影重合的梦境中选择了复仇,致使仇恨就此传递,累世而行,永无休止。镜像的另一边是心怀执念,自幼立誓复仇的金巴,却在现实里选择了原谅,亲手斩断了仇恨的泉源。镜像的两端,一端怀有普渡众生之心,却终究忘了自己尚在众生之中。镜像的另一端,放下了仇恨的执念,却度化了两个家族无可数计的后世子孙。
佛曰:大慈悲。
或曰:何为大慈悲?
佛曰:超度世人。
或曰:何人为世人?
佛家讲因果,而仇恨的因果无论怎么看都实在很像是一个圆环。如果说的形象一点,你也不妨把它看作是一个轮胎,就比如是金巴换上的那个轮胎。当车轮向前行驶,无论人们的人称如何变化——是你,是我,还是他。也无论人们的角色如何转换。有趣的事情是大家永远逃不开这个圆环。最终你会惊奇的发现,无论是处在这个轮胎的任何一点,被路面碾压也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未来的他就是现在的我,现在的我就是将来的你。说到这里,很多仁兄应该已经明白了,不明白的仁兄请往下看。
如果我们把这个仇恨的轮胎结合一下孔老夫子的名人名言,就会发现金巴其实为我们上了一堂极为生动的论语课。这堂课的名字叫做: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复仇的金巴看着老者和孩子,哭得泪如雨下。金巴的这两眼在此处显得极为重要,因为他突然惊奇的发现自己具有了修行者洞察和穿越时空的能力,看到了自己的过去和未来。此时站在他面前无比惊恐的两个人,孩子是他的过去,老者是他的未来。他的仇恨源于老者,而这个孩子的仇恨将取决于他。他在仇恨辛辣苦涩的无边大海里泡了十几年,痛苦不堪,生不如死。如今他却要决定是否要将眼前的无辜稚子亲手推进仇恨的海洋,以便通过这种的方式获得所谓的“救赎”。
看完了佛家和儒家。最后,我们再站在道家学派的角度上看一看镜像的双生。
道家讲,万物相对而生。阴与阳,美与丑,善与恶,黑暗与光明,拿起与放下。任何事物都不是独立存在的,而是相应而生。因为没有恶,人们就无法去界定善;没有丑陋,人们将无法认知完美;没有黑暗,人们便无法表述光明;没有拿起,人们便无法理解放下。所以,没有丑就没有美,没有恶就没有善,没有黑暗便没有光明,不曾拿起便无法放下。故此,道家讲,邪恶衍生善良,丑陋衍生完美,黑暗衍生光明。不曾拿起,便没有资格说放下。
回到影片上的双生镜像来看,就仇恨而言,一方未曾经历过,不曾拿起过。而另一方,则满心仇怨,深怀执念。所以,当镜面旋转光影折射时,当现实与梦境交叠重合时,未曾经历过仇恨的一方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复仇,命运和因果的轮盘被仇恨转动,前人赴死,后人继之,循环往复,永无休止。可见其虽具禅心,却并未修至禅家所云“寤寐如一”之境,其心一梦便破之。而一直背负仇恨负重前行的一方,却选则一刀刺穿了那个仇恨的轮胎,斩断了仇恨的轮回。虽在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
所谓上善若水,从来不是躲在深山不谙世事,而是历尽红尘处恶不争。
缘起
大概2006年,我偶然在北京的某个报刊亭买到一本《小说选刊》,看到了次仁罗布的短篇小说《杀手》,被这篇小说吸引,决定将它改编为电影。之后和次仁罗布取得联系,开始改编。但因为《杀手》篇幅太短,就想到自己的短篇小说《撞死了一只羊》,之后把这两个短篇揉在了一起。剧本初稿出来后,不断地完善它。2017年跟泽东结缘,正式开启了这个电影项目。
开机了
2017年9月28日,电影《撞死了一只羊》在可可西里楚玛河边正式开机了。
那天天气有点冷,但大家热情高涨。仪式很简单,煨桑,放鞭炮,撒风马,拉经幡,祈祷,一切都很正常。
一部准备了好多年的电影,终于开机了,我深深地舒出了一口气。
你们真的是拍电影的吗?
有一次,我们转场到不冻泉的路上,看见一辆摩托车摔倒在了路边的沟里,旁边坐着一个人。我们回到不冻泉时,起风了,天色渐渐暗下来,我莫名地想起路上看见的那个人。想着晚上若没人去接他,他肯定会很冷,就让剧组制片部门的几个人开车去找那个人。大概两小时之后,他们带回了那个人。那人说他们计划骑行穿过可可西里,下午出了车祸,他朋友去找救援的车。他给他朋友打了电话,他朋友说快到不冻泉了。他朋友到了之后,我们帮他把摔坏的摩托车和其他东西抬上了卡车。他挺感动,说现在很少你们这样主动帮人的人。他还跟大家合了影。
临走前,他突然问了一句:你们是做什么的呀?
有人说:你猜猜。
那人说:猜不出来。
有人说:我们是拍电影的。
那人睁大眼睛疑惑地说:你们真的是拍电影的吗?不可能吧!
大家笑了,没再说什么。
高原人有高原反应了
这件事情有点不太好意思说出来。
这里说的这个高原人就是我。
在海拔5500米的可可西里,组里的一些内地朋友有高原反应,大家都觉得挺正常。但我这个生长在高原的高原人回到高原有了胸闷气短、头晕目眩等高原反应的症状,就太没面子了。
开始还不太好意思跟身边的人说,但我的表现让身边的人看出了我有高原反应。
他们让我喝红景天,吸氧气,我除了惭愧之外就是感动。
但慢慢地我也适应了,觉得自己作为高原人的基因还在,这就好。
香港人来探班
Jacky(彭绮华)是《撞死了一只羊》的制片人和监制之一,她生活在香港。。
我们在一个海拔高出5500米的高地拍摄时,她说她要来探班。我很担心,担心她会有严重的高原反应。剧组的几个人听说她要来,也很担心。大家都让我劝劝她最好不要来。
最后,她还是决定来探班了。我打电话给她让她先在格尔木休息两天。但她也没怎么休息就到拍摄现场了。来之前,我让我们的随组医生准备了很多氧气袋。接她的车到达拍摄现场时,我有点担心地走上去迎接她。她抱着一个氧气袋正在吸氧,脸色看上去还可以。她反而问我你的身体怎么样,还带了一些补品给我。后来两天,她跟着剧组去了更高的地方,也没事。我就跟她开玩笑说;你跟藏地很有缘啊!她笑着点头。
她在剧组呆了几天,看到一切正常才离开。
临走时,她说杀青时她还会来,我想她可能只是说说而已吧。
关机那天,她还真的来了,和大家玩得很开心。
一场床戏
电影中有一场床戏,就是司机金巴背着半扇羊肉去会情人那场。
吃过晚饭之后,各个部门已经收准备就绪,我们就去了拍摄现场。
到了现场,我发现来了很多人,后来又陆陆续续地来了一些人。平常拍夜戏时一般无关人员都不会来,但是那天晚上似乎全剧组的人都到了。我看到大家互相打招呼时的表情都很暧昧,神秘一笑似乎彼此就心领神会了。
我笑着跟旁边的摄影或者副导演说:今晚的气氛还挺诡异的。
摄影师或者副导演回答我说:万玛才旦要拍床戏了,大家当然好奇啊!
我心里想,嗯,有道理,我拍了这么多年的电影,之前确实没有拍过什么床戏,拍的都是些喇嘛僧人寺院的清淡生活,难怪大家这么好奇。
正式拍摄时,为了不让演员受到任何外界的干扰,我们把挤在屋面的无关人员都清理出去了,只留下演员摄影录音和执行导演在里面。
正式开拍后,大家挤在监视器旁边看热闹。看了一会儿寡淡无味的没有声音的画面,大家也就逐渐离开了拍摄现场。
看来,电影确实还是一门把声音和画面结合在一起才有意思的艺术。
屠夫剁了自己的手指头
这是个跟我们的演员副导演有关的故事。
我们的演员副导演叫扎西,他有藏区第一演员副导演之称,几乎到藏区拍电影的剧组都会去找他。
他总能想方设法找来你想要的那种演员,很厉害。
我们拍金巴在小镇遇见屠夫那场戏时,一时没有找到合适的演员,看了看周围的几个人,觉得扎西还挺适合演这个角色的,就让他演了。
扎西也喜欢演戏,已经在好几部电影中客串了不大不小的角色,算是有表演经验的群众演员了。
扎西对待表演很认真。我们拍金巴问屠夫羊肉的价钱、屠夫正在剁肉那场戏时,我突然看到扎西的表情有点不对劲,很拧巴,就喊停了。最后才知道他不小心了剁到了自己的手指头,差一点就把自己的手指头给剁下来了。我问他你怎么不停下来,他说怕影响司机金巴的情绪就忍住了。
多么敬业的演员啊!
等待秃鹫来临
秃鹫那场戏是我们一直都很担心的,担心拍不到想要的那种场面、那种效果。
拍电影确实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差了什么也不行。
谢天谢地,后来我们终于拍到了我们想要的情景。
那天我们早早就去了,美术部门把买好的牛肉带到了现场,准备给秃鹫吃。我们架好机器等待,不知道秃鹫什么时候来。天葬师说,也许今天秃鹫不会来了。
天葬师念起了神秘的召唤秃鹫的经咒,过了不久,我们就看见有一些秃鹫在天空盘旋了。
天葬师说你们的运气真不错。之后秃鹫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了,大概有几百只,几乎遮住了头顶的天空。最后,有些落在了地上,有些在天空飞翔,那个场面真是壮观!
摄影师吕松野嘴里说着“哎呀妈呀,这个也太壮观了,太壮观了!”扛着摄影机按我们设计好的路线在秃鹫中穿行。
最终,我们拍到了我们想要的画面。
墨镜王的加持
一些朋友知道王家卫导演是这部电影的监制之后就充满好奇地问我:你有没有见过墨镜王的眼睛啊?听说除了他儿子谁也没有见过他的眼睛。
我说:我见到了。
他们就问:他的眼睛是什么样子的?
我也故意神秘地笑一笑,说:这个不能说。
一开始,也许是因为他那副标志性的墨镜的缘故吧,我也以为他会是个高冷的人,但接触他之后,觉得他是一个很有亲和力的人。他的参与,确实给这部影片带来了很多很多的好处,我也经常在外面说:王导和泽东的加入,让这部电影更加地完美了。确实是这样。
藏族谚语
“如果我告诉你我的梦,你也许会遗忘它;如果我让你进入我的梦,那也会成为你的梦。”这句藏族谚语,我们费尽周折才找到它,最后把它放在了片子里。它几乎成了进入这部电影的一道密码。
我希望我们营造的这个梦,也能成为你的梦的一部分。
最后,感恩所有!
看万玛才旦的新作《撞死了一只羊》,是一次很奇妙的观影体验。
影片的故事关于梦,关于虚幻与现实的交织。看这部电影,就像是进入了一个嵌套的梦境,入睡是梦,醒来后,依然在梦里。
这样的电影,是属于大银幕的。只有在影院里,四下黑寂,屏幕独亮,听觉被完全包裹,才能彻底体验到沉浸式的美感。
看的时候,我甚至怀疑,这还是万玛才旦吗?
没想到这个有着浓厚写实主义风格的导演,还能拍出如此写意又空幻的影像。
可可西里,无人区,秃鹫在天上盘旋,地上难见活物,一条铺满黄沙的公路通向远方的城镇。风沙之中,一辆卡车若隐若现,驶向景深处。车上的司机名叫金巴,他撞死了一只羊,半路又遇见一个同样叫金巴的杀手,一场亦真亦幻的旅程就此展开。
这是一部典型的公路片。了解万玛的人都知道,他喜欢拍“在路上”的电影。他的前作《寻找智美更登》就是公路片,而《静静的嘛呢石》虽然类型特征并不明显,但焦点仍在路上。
公路片的内核是“寻找”。
万玛的影片也一直试图在传统与现代、信仰与世俗以及藏汉文化之间,找到一个属于当代西藏的落点。
这种寻找在前作中的表现,是很无力的。无论是《静静的嘛呢石》里的小喇嘛,还是《寻找智美更登》里的导演,他们都表现出了某种无所适从或彷徨无奈。
因为西藏的现实太复杂了,处处是割裂的景象,于是小喇嘛“还要继续寻找”,而导演则干脆说出“找不到”的断言。
万玛是个圆润又周到的导演,既然现实很难求解,那么他就老老实实地呈现,并将自己小心地隐藏在影像背后,做个客观的记录者。
而在《撞死了一只羊》中,我看到了万玛的创作态度发生了明显变化。这一次,他显然更主动,也更有表达欲。
这种主动性首先就体现在影像风格上。
从前万玛的影像,是如侯孝贤或阿巴斯般远远注视的,而《撞死了一只羊》的影像却呈现出明显的风格化,摄影机的存在感获得了空前的提升。
你能很清晰地感觉到,万玛的镜头“动”起来了。
如果将镜头视为导演手中的“笔”,那么这种改变,就像一个正襟危坐写毛笔字的人,突然开始奋笔疾书一样,本身就包含着内心态度的转变。
这种改变,同样发生在剧作上。
在《撞死了一只羊》中,万玛不再满足于白描式的呈现,而是直抒胸臆地表达出自己的观点。
从主人公的设定上,我们就能清楚地看到这一点。
万玛前作的主人公们,符号特征都极其明显。无论《静静的嘛呢石》里的小喇嘛,《寻找智美更登》里的蒙面女孩,还是《塔洛》里的牧羊人,他们本质上都不是“人”,而是某种“传统西藏”的象征。万马的意图,是通过这些人物的眼睛,对照出现实的异变。
与之相比,《撞死了一只羊》的主人公终于回归了人的本色。他们身上,除了“普通”之外,没有任何标签。
这也让《撞死了一只羊》得以把焦点从抽象的“文化议题”上面移开,重新回归到具体的“人”的身上,去探讨人的困境、人的觉醒。
影片中的两位主人公——司机金巴和杀手金巴,分别来自两部短篇小说,万玛才旦的《撞死了一只羊》和次仁罗布的《杀手》。
万玛在影片中将两部小说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完整故事。
这两个金巴,原本除了名字之外毫无共同点,但实际上,他们面临着相似的困境。
杀手金巴背负着传统赋予的使命,他是康巴人,而康巴有个传统,视“有仇不报”为奇耻大辱。于是杀手金巴一再上路,历经十几年,只为血刃杀死父亲的仇人。
司机金巴撞死了一只羊,原本没什么稀奇。但他有一颗悲悯之心,一心要去寺庙为死去的羊念经超度。
这看起来不像什么困境,可吊诡的事情在后面。刚刚超度完亡羊,司机金巴开车经过肉铺,又不假思索地为情人买下一只宰杀的羔羊。
杀羊、度羊、买羊,信仰与世俗间荒唐的对峙,在这个不动声色的情节里瞬间浮现出来。
这是一种隐藏得更深的困境,近于无形,却也在悄悄撕扯着司机金巴的内心。
此后的司机金巴,冥冥中受到启示,他想起之前偶遇的杀手金巴,惦念他后来的命运,于是踏上了寻找另一个金巴的路途。
两个金巴的命运在此刻汇聚。
正如影片中那个超魔幻的镜头:两个金巴一左一右坐在车中,画框将两个人的脸各截掉一半。仿佛在说,他们两个人就像镜中的彼此,你无法分清,究竟谁在谁的梦中,抑或他们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同样,他们都活在信仰与世俗的撕扯之中,撕扯的力量来自于一种强大的文化惯性。那力量建构起一个不灭的轮回,一旦陷入,就很难脱身。
正如司机金巴为撞死了羊而负罪,同时又可以毫无负罪地去买羊肉;杀手金巴依循传统,为父报仇,尽管他知道,仇人的儿子也会因此再向他寻仇,如此往复,永无休止。
那么,该如何解脱呢?
万玛一反常态的,并没有止于问题,而是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那答案也并不复杂,正如他在设计这部电影的主人公时所做的:摘掉标签,回归个体。
人,首先是人。“人”的身份,应先于传统赋予的身份,如杀手;先于地域赋予的身份,如西藏人;也先于信仰赋予的身份,如佛教徒……
只有回归到“人”,才能真正觉醒,才不必因任何理由而违心地去做那些“非人”的事。
就像杀手,在看到仇人的孩子时,选择放下屠刀。
就像影片最后的那一场梦境,看似是司机金巴用一场梦为杀手金巴完成了复仇的使命,但那毕竟是梦,不是真实的。而梦境之后的醒来,才是必然的真实。
这个设计非常巧妙:万玛用一场梦境解脱了现实,又用最后的醒来违背了梦里的发生。两相抵消之后,表达的真意得以显现,只有人的觉醒,才是唯一的必然。
文章最后,总结几句。
《撞死了一只羊》是一部极富诗意的作者电影,值得到影院观看,且也必需影院的环境,才能更完整地感受它的美。
影片的主创除了万玛才旦,还有监制王家卫,摄影吕松野,剪辑指导张叔平,音效杜笃之,配乐林强。堪称豪华阵容。 还有,它是一部藏语电影。在如今这个港片上映,都难觅粤语版的时代,万玛还在坚持拍藏语电影,这不容易。而失去了语境的电影,无异于更彻底的架空。
最后,影片结尾的字幕:如果我告诉你我的梦,也许你会遗忘它;如果我让你进入我的梦,那也会成为你的梦。
它是进入这部电影的钥匙,你可以带上它,走进万玛的影像世界。
一部短片的体量硬是被注水成长片,而最需要表现力的片段用两句话就交代过去了,这才是真PPT电影。目前看来万玛才旦已经完全被徒弟松太加吊打了,《撞死了一只羊》和《阿拉姜色》之间大概隔了一百个《塔洛》。
其实是短片的体量。继续朝着这条路走下去就能进主竞赛了。
3.5 强调双生对称性的迷你小片。4:3画幅意义最有效的一段,作用于“文弱杀手—西部硬汉/右半脸—左半脸”。“王家卫感”还魂在青天白日、墨夜红房。叙事不断回环,时代语境的模糊与人物的抽象设置有寓言体倾向。可惜体量太小,不够发挥。金马奖没提最佳影片挺在理,不如《塔洛》。
如果我有一天死了,可能是被这部片闷死的
很有视觉冲击力,很多画面可能会一直记得,甚至梦到,就是觉得太短了。
光开头就要吹一吹:卡车出现的那个长镜头,我一直在等它消失在地平线尽头,结果真的如愿以偿,太对胃口了。然后是茫茫的青藏公路,一个戴墨镜的卡车司机,一会儿抽烟一会儿喝酒一会儿我的太阳。你知道他肯定会撞死一只羊,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撞死一只羊,这就是最美的时光。
王家卫和万玛才旦的合作真是绝配。
看完一直在想如果从杀手金巴讲这个故事应该会更吸引我,人物更带情绪和劲儿,充满另类的诗意。试想一个杀手走在沙石漫天的无人区,一个车突然停在你面前,非让你上车,(等等怎么一种偶像剧的感觉,回来回来),直到你看到座位一头血淋淋的羊,才清醒过来,可是上车后,对方却絮絮叨叨跟你说话,逼你听他唱歌,而你呢,心想我只想安安静静好好杀一个人而已,怎么这么难,本身就很带张力。亦或者只讲度羊者金巴的故事,一个人为穿越无人区超度一只羊,一种骨子里的执着,充满粗粝的坚硬荒诞,特别贝拉·塔尔,都可能会比现在更深刻纯粹。
万马导演在对其作品内容及风格控制及影像视听表达上,真是有了突出的飞跃!演员、场面调理精致;悬疑、叙述引人;细节、台词精道;摄影、录音光彩,如果结尾部分能展开得再充分、饱满一些的话,完全可以打满分了。祝贺!
寺庙的规矩是僧人不超度牲畜,酒馆的规矩是过午不提供包子,羊肉摊贩的规矩是整只才有优惠,康巴藏人的规矩是复仇才不羞耻。无人公路跑出一只羊被撞死,走来一个鬼想重生,羊投入轮回道里往生,鬼放下杀父仇能回魂。世间诸多规矩皆因执念,相信金刚杵,也信护身符,相信见血的刀刃,也相信慈悲的咒语。
以小见大的典范之作,没想到这么有意思,看完值得长久玩味,能发掘出丰富的细节和寓意。万玛导演把很多具有个人立场的哲思融入在里面,深刻但不矫情,用黑色幽默的方式表现出来,而且让这样一个糙汉拥有这么丰富的内心,实在太可爱了,在去小镇之前的所有事几乎都是在塑造人物性格,做得饱满而不动声色。对生命表现出非常高尚的平等意识,这种观念没有什么诉求没有功利的目的,就是因为是生命所以都平等的,我觉得这种东西不一定很容易理解,所以当影片很好地把这种观念呈现出来,而且没有丝毫说教意味的时候我被感动到了,甚至跟世俗的结合而让人觉得很有趣(超度完了拿回去吃吧,笑了)。对西藏没有刻板的猎奇,虽然模糊了年代,却是当代社会普通人视角,这一点非常高级。千丝万缕的联系最终在一场梦中得到了全部的解决,让人想起《路边野餐》。
很简单的情节,充满诗意,虽然是藏区故事,但却有点日本武士的味道。摄影很棒,喜欢西藏文化的人会得到视觉享受。(p.s.:男主角金巴长得好像长濑智也啊。)
年度最佳华语院线片
看了导演点映场,憋回去了一个没能问出的问题:撞死的其实不是羊,就是杀手金巴。司机金巴出于愧疚超度了他,导致杀手的梦进入了金巴的生活,之后,所有的梦与现实颠倒了过来。什么意思:老板娘和茶馆是梦,爆胎之后杀掉汪泽的梦境其实是现实,只有借梦境的托辞杀掉汪泽,才能真正地将撞死一个人幻化为撞死一只羊。
这部电影其实不那么复杂,关于救赎与释然,但撞死的羊、秃鹫等意象,没太明白(甚至怀疑导演自己有没有搞明白hh)。电影的体量不大,发挥受限。尽管如此,依然愿意给高分。因为在大银幕上看胶片电影实在太爽!吹爆摄影,考究,经典4:3的画幅,胶片质感十足,冷暖色调、特殊镜头随情绪和故事而动。场景和人物不多,也能看出导演的场面调度把控力强。剧本改编成功,台词少而精炼,画面更能摄取信息。最重要的是,看到了久违的王家卫,偷窥视角、青天白日,各种王家卫式的镜头风格,特别是茶馆那场戏,不得不想起上一部电影(还是六年前的)《一代宗师》,宫二设下豪门宴请叶问的场景,都是同样的油画式构图和打光,美妙绝伦!另一个亮点就是结尾,一个梦境,两个金巴,复仇和解脱,倒影与双生的故事。升华,而且也变得不那么难理解了。(字数受限!)
一个是撞死一只羊,请僧人为它超度,事后亲自送它上路,亲眼见证一只只秃鹫把它带到天上。为一只羊大费周章,因为虔诚,也是给日复一日单调乏味的生活找一点事做;另一个是十年如一日寻找仇人,但等真正找到仇人那天,看见仇人的孩子,仿佛看见当年的自己。于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个是找不到事做,想找一些事来做,哪怕是很无聊的事也可以;一个是知道自己想干什么,然而终于能做这件事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好像少了什么东西。你一辈子都想得到一样东西,今天你终于可以得到它了,也正是这个时候你发现自己已经不需要它了。人生就是不断地拿起和放下,然后在不断地拿起和放下中发现时间渐渐溜走了。最有魅力的是茶馆姑娘,不用给谁打工,因为自己就是老板。有自己的小店,经济独立,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每天还能认识各种各样的人,岂不美哉。
一番全然不同的万玛才旦作品。如看过《皮绳上的魂》(更登彭措兄弟在一系列时空交错后,执着地要完成对金巴的复仇),更会觉得这个放弃复仇,“吾好梦中杀人”的故事,皮相简单但玩味十足。 全片最有趣的部分发生在康巴小馆。两斤肉、再来十五个包子,万玛才旦直白地调侃“你为什么总带个墨镜🕶”,还有往百威啤酒上贴标签的玩笑。至于这部电影要分两口还是四口干完,答案不攻自破。作为王家卫和泽东公司参与制作的电影(第一出品人是王家卫妻子),电影片头制作方logo令人略失望,紧接着,饱和度被降低的无人区景象,卷云变幻的经典比例画幅,秃鹫、雪山、湖泊的高原景象,都有滤镜调色的参与,制造出一个貌似现实,又有点架空的藏地故事。梦的谚语很好解释,更深的一层意思,实为电影是假的,但观众总要信以为真,执意要闯入那个梦中。
导演技法很娴熟,打光和调度都赏心悦目,尤其很享受有女性出场的那几场柔情戏。然而,这到底是拍了个啥故事啊?剧情真的约等于零??
放在五年或者三年前,我可能会喜欢这样的作品,但现在却比较厌烦这种和观众打哑谜,不断用符号堆积来强说寓意的东西。也不要以为把调情和暧昧的地点从香港的酒吧变到藏区的酒馆就是藏版王家卫了,与其学别人的皮毛不如找自己的灵魂吧。
路边野羊+地球最后的杀手,看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