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魂记1989

风谷秋粮这些天吵嚷着要回兮娈山，种种大麻，钓钓虾，重回那吸风饮露，姑射无踪的游仙境界。我既留他不住，也就嘱咐道，若得闲，必常来此地，单是饮茶论道，都可风流无双。逍遥独乐，固然天地之极品，可人生在世，贵在自娱娱人，若一任逍遥下去，终落得孤僻无考，岂不可惜。他听完，作揖自去了。

暂且收拾心情，再随我来看一部“惊魂记”，讲的是一段香港的闺蜜传奇。依我，这是一部港片黄金时代的黄金之作。林青霞，王祖贤，王小凤，李美凤，四美娇艳欲滴，芳华正茂，如日中天，在剧中却不得不各怀鬼胎，推心置腹地斗智撕逼。而机关算尽之后，故事以盗贼阿群一条人命做收，林楚翘，王素娟，文嘉仪，周可怡，四人均锒铛入狱，竹篮打水，人生如梦初醒。

本片的情节画面之妙自不必说，徐克监制，必是极品，哪怕看看热闹，也可知八九。而本文旨不在拾人牙慧，人云亦云，所以，情节解说，明星八卦，这里就尽数省略，看热闹的也可到此止步，后面的议论当属知己者言，虽不求甚解，但也请闲人免进。

此一部精彩绝伦的电影，似乎要说的又只是老生常谈的人际表里，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江湖中人，尔虞我诈，交心过命必自毙，出来混的太深太久，迷了眼，湿了鞋，多少不均得也得还上一还。不过，这样有点沙文色彩的大道理，在几对亦真亦假的闺蜜之间，她们斗情斗智，斗勇斗狠，在女人细微心思的激烈碰撞之中，显得阴郁，琐碎，有了一种深灰色透着亮的微妙与跳耀，似暗影里潮腻的苔藓，更似一场做不醒的惊异梦幻。

女人天性中的小心思在恶境中迸发不止，也可如千年老树般遮天蔽日，如林楚翘鬼迷心窍的假遗嘱，做成了她人生的第一桶金，此后，虽宏图大展，却危机四伏，彼时日本泡沫崩溃，港股狂泻，是她也无法左右的末世，当初做不做陈康年那张假遗嘱，人生也不会大有不同，所谓聪明人往往被世事嘲弄的更惨。而文嘉仪把柄在手，对其勒索，却又是基于恐遭无情抛弃的焦虑，青春过半，人生不能重来的常情，恐怕将要跑路加拿大的林楚翘顾不上。不过两者虽彼此攻奸，却都是这小心思缜密编织的瞒天过海，又百密一疏，二人都各自流下畏惧的眼泪，却没有真得后悔，那是因为这些个，常是无中生有的小心思里，没有那样分明的情感。

女人这天生的阴暗，里面其实是一种朦胧而又坚固的光，那是小心思里永恒的羞愧，它囚禁着女人，使其不能像男子一样无情的施展，所以当林楚翘从奔驰的卡车下，拖走寻仇的王素娟，救其一命，就又与道义无关，那还算是阴暗中的一幕，林楚翘自己心里有鬼，陈康年的遗嘱，文嘉仪的勒索，她无意中还要挽救自己，就万分不能见一个活人在自己眼前死去，再变成鬼。可是，这要依一个恶男子的见识，林楚翘就是妇人之仁，糊涂至极。至于王素娟要替代死去的孪生姐姐阿群，过上双面生活，其实也就是对这天性中的阴暗，所生出的依赖和妥协，她似乎明白，女人的圆满在那悄无声息的去处，好像水往低处流。

惊魂记是一场女人闺蜜间的战争，虽有人流血丧命，却也没有杀得片甲不留。林楚翘，文嘉仪，王素娟，周可怡，珍惜着各自的羽毛，她们没有盟约，没有战书。但同为女人，她们天性中，那阴暗的默契，让她们做出同样的选择，忘掉过去，转身寻找各自的未来，只是为时已晚。因为盗贼阿群，虽咎由自取，但错不致死，她的生命似乎冥冥之中托林楚翘之手，背书在了那张交给周可怡的大额支票上，而林楚翘应该想不到，她自己写的“报警，有人要杀我”，却不是为自己，而是替已死的阿群在呼救。

当廉政公署拿着那张支票，指控周可怡非法收受佣金的时候，我看到一种令人恶心的荒谬，一种似乎与人性隔绝的昌明世界里，那些不知所谓的喧嚣嚎叫，对故事本身的粗暴惊扰。可是又想到，闺蜜们毕竟玩出了人命，这样的交代，也可算是故事的结局，草草的，一地鸡毛的，又一本正经的。

国语版的片尾曲，由曾庆瑜主唱，是一首词曲俱佳的动听之作，引开头几句，为本文作结，“我的心曾一度封锁，醒来后，多少迷惑挥不走。”听完我才知道，这场女人闺蜜的火拼，其中隐藏的感慨，被阻塞的情怀，在歌声里有了稍微的松动与解析。这确实是一部好电影，我才为惊魂记作一篇惊魂侧记。

这部电影首先最出彩的就是它对细节刻画的重视。吴镇宇曾说过，《黑社会》没有《枪火》精彩，就是因为它过于粗糙，没有那种对细节的充分把握。在我看来，一部好的电影可以没有绚烂烧钱的高科技大场面，可以没有俊男美女，但是如果没有一些巧妙独特的细节设计，就很难出类拔萃、让人忍不住一遍遍回味。东方人比较重视人际关系和权谋政斗（如《三国》），因此勾心斗角的片子一直特别受欢迎。近年来一些电视剧也喜欢以勾心斗角作为嗜头。几个漂亮女人之间的斗智斗勇、一山还比一山高的故事情节，更是听起来都让人暗爽一把。而细节是表现人物关系和心理特点最完美的媒介，《惊魂记》的编剧吕花很好地做到了这一点，充分用几个眼神，几句话中话表现出人物的心理变动及关系的微妙调整。 随着精心设计的情节发展，我们也逐步探秘到了片中人物的性格和处事原则。而这些决定了她们与其他几人的关系： 林楚翘（阿Jane）：阿Jane无疑是剧中的中心人物，然而也是三个女人中所了解”真相“最少的一个。从片头我们就知道她是一个事业有成的名律师，但是她风光的外表还没有撑过几分钟（帅不过三秒），导演立刻向我们揭示了她硬伤的一面：因为当年股市投资失败，帮人制造假遗嘱而被人勒索（其实现代社会这种成功人士有几个没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呢）。不过阿Jane不愧是一个多年在顶层商业社会摸爬滚打的女强人，她并不甘于被人摆弄，立刻开始着手偷偷试探身边的可疑人。甚至最后面对两个敌人的夹击，依然能保持冷静，坚强自救。阿Jane是很圆滑的，她交友广泛（尤其是警界朋友），发现自己处于下风也能迅速恢复心态，懂得装傻忍让，不愧是一个有勇有谋、完全符合商业社会要求的人才。 阿May：阿May给人的感觉首先是懦弱，这一点和她的同性恋人阿群很像（这一点见仁见智哈，从我的角度看她俩的关系就挺有恋人的嫌疑），她去勒索林律师完全是出于愤怒和对自己出路的担忧。后来一被林律师盘查马上就像惊弓之鸟一样，面对阿Cat的强势也显得非常被动。阿May另一个感觉就是巧舌如簧（当然剧中人除了阿群和Mimi外基本都有这一特点），看她一边害怕一边又向阿Jane等人迅速扯谎，体现了这个一直被人压制的小人物所熬练出来的机敏，毕竟作为一个小助手她每天都得应付老板、客户、同事形形色色、各有算盘的人，撒谎几乎成为习惯。 阿Cat：阿Cat看似本片中最勇猛的人了，她不像阿Jane等社会精英，从小在社会底层混，因此也有一种亡命之徒的决绝。她狠、聪明、自私、贪婪，本来想杀死林律师为姐姐报仇的，但一听阿May说有钱就立马决定先停手收风。在这么一个本色人面前，阿Jane和阿May简直成了懦弱的小孩，假面具一眼就被看破。不过她也有向善的一面，比如对姐姐的爱和后来甘心走正路。 阿群：阿群印象不深，只觉得是一个好人，也是一个没什么智谋的人，比如一被林律师发现斧头立马六神无主出于自然反应袭击她而又迟迟不作出实质性的行动（要是阿Cat早就干掉她了）。这么一个没有特色的人是很难给别人留下深刻印象的，难怪最后妹妹代替她做工都没被人发现。 Mimi：Mimi其实挺可爱的，她庸俗无脑，为了赚钱宁愿出卖自己的身体，一被林律师说几句冷话就害怕了。她的出场恐怕就是为了衬托Jane、May、Cat三人的机智。 李子雄：嗯男花瓶一个。 接下来是这几个人的关系： 阿Jane同阿May：片中可以看出阿Jane同阿May已经共事多年，但是之前交往不深，要不然阿Jane开头也不会这么轻易就怀疑阿May勒索还录了音。不过阿Jane虽然强悍，却着实没有几个知心朋友，最后实在走投无路只好求助阿May，而阿May心里有鬼表面上对她十分关心体贴，慢慢地让阿Jane对她产生依赖、打开心房。阿Jane开始藏一百万时本来还会支开阿May，后来居然不但不支开她还放心让她带着钱出门，可见哪怕再坚强的人绝望之时也会对向自己伸出援手的人掏心掏肺的。后来发现阿May背叛她时她黯然的面部表情，不由自主回避阿May的眼神，精彩地体现了她此时被背叛的痛苦，进房后甚至掉了几滴眼泪。而阿May相信原先也有依赖阿Jane的一部分，但没想到她居然抛弃自己选择另一个人移民，此时肯定有一种被背叛之感。有趣的是这种背叛到后来居然反过来了，大概这就是人性的自私和人生的无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