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讲述底层农民生态的片子——对于土地的守卫、抗争,没有逆来顺受,在面对大环境下的变革依然坚守着赖以生存的果园;一个四代人构成的大家庭——群像的刻画生动有力。爷爷辈对于土地的深厚情感仿佛是将自己的生命融在了里面,铸成了血地。父亲母亲成为家庭中的主要生产力,面对经济来源的逝去努力的做出抵抗,可家庭里面的主要成员总会觉得是自己一人在扛起所有,总会忽视背后的力量。年轻人的自我成长焦虑,想要为家庭分担却被大人当作添乱,总是长期被忽视的存在。小孩子的天真无邪,天塌下来也只记得找玩伴寻找新的秘密基地。写实化的处理让观众更好的感受到农民与土地的之间的关系存在。同样也换起了我的童年记忆,每到秋收时节四个小家庭的人会重新回到一起,秋收结束再各自回归小家。但不知何时,土地无法满足农民的基本生活,传统大家庭的合体也不复存在。
2022年的柏林电影节,一位来自加泰罗尼亚的导演用自己的第二部长片拿下了金熊奖,成为第一个获此殊荣的西班牙导演,《阿尔卡拉斯》用近乎白描式的视听语言呈现了传统农业与现代科技的碰撞,农民与土地的剥离。加泰罗尼亚被称为“艺术的王国”,而导演卡拉西蒙则聚焦于她成长的土地,从果农的视角来传递对土地的热爱和传统与现代之间的矛盾,激起了观众们的“乡愁”。
1、 双重矛盾与人物群像的交织
电影开篇便将冲突直接摆在观众面前,索莱家族中最小的三个孩子在“基地”(一辆废旧的汽车)里玩耍时听到噪音,随之而来的便是“基地”被无情地拉走,导演用孩童的视角向我们揭示了真相:这片索莱家族世代种桃为生的土地很快将不再属于自己。影片在最开始就表现了人们生活习惯的颠覆,皮尤尔家族以口头形式给予了索莱家族土地,“老皮尤尔口头保证过,就像他爸爸对我爸爸做的那样。”但是不用签合同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小皮尤尔要以安装太阳能电池板为由收回那本就属于他们的土地。面对这足以改变命运的转折,这个家族的人们有着不同的表现。大人们忙着赶在砍伐桃树之前采摘桃子,并努力想把孩子们置身事外。最小的孩子们可能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并不觉得自己的生活会受到什么影响。而稍大一些的孩子们则想要帮助家庭,在维持自己正常生活的同时,也无法忽视这件事对自己家庭的改变。
导演与编剧塑造了性格特点鲜明的索莱家族,让观众能在角色众多的条件下记住每一个人,产生深深的共鸣。一家之长奎米特是一位斗士,也是传统的捍卫者,他拒绝与皮尤尔家族和解,拒绝为他们工作,甚至拆掉自己家的太阳能板,组织农民抗议政府价格不公。而奎米特的儿女罗杰和玛丽奥娜站在传统与现代的交界面上,罗杰在果园里偷偷种植大麻,晚上会去酒吧,玛丽奥娜则为了庆典学习流行舞蹈。奎米特的妹妹一家与皮尤尔家族达成了和解,这也导致了两个家庭出现矛盾,奎米特的小女儿艾瑞斯失去了她的两个小伙伴。而这个家族之前的顶梁柱——奎米特的父亲罗格里奥为自己没有签下书面合同后悔不已,却也深感自己的无力。影片生动、不乏幽默地展示了大环境下的群像,原本完整的家庭开始出现裂痕。
这也是在传统与现代的矛盾上的第二重矛盾,在索莱家族内部因理念、行为出现的矛盾,导演用精彩的调度为每个角色的行为做了注脚。罗杰因为爸爸烧了自己偷偷种的大麻而生气,将水闸打开满灌田野后离家,玛丽奥娜因目睹父亲与亲人吵架而在庆典上没有好脸色,以至于不愿登台表演。但当一切喧嚣过去,当奎米特卸下他故作坚强的外壳,掩面痛哭之时,他们明白家人不该成为敌人。到最后,一家人重归于好,却也只能惋惜与不甘地看着拖拉机在这原本宁静的土地上疯狂地吼叫。使用非专业的素人演员最大程度地表现了农民真实的状态,也带给我们最震撼的心灵冲击。影片中,老罗德里格在深夜里独自行走在这片一家人劳动的土地上,望向前方不经意的一笑或许是演员真实的感受,他会永远怀念这片土地、那些日子。
2、 聚焦土地与农民面临的困境
在柏林电影节上,《阿尔卡拉斯》击败了在中国创造了票房奇迹却也饱受争议的《隐入尘烟》,两部影片在内容和主题上都有许多相似的地方。两部作品主人公都是农民,都以农村为故事发生的背景,同时都体现了农民面对当下生活遇到的困难。在关怀底层农民的同时,《阿尔卡拉斯》没有像《隐入尘烟》那样让马有铁始终处于逆来顺受的无力中,而是刻画了奎米特的抗争形象,尽管最后也是徒劳。从人物形象上来看,《阿尔卡拉斯》的人物塑造也更加鲜活,带给人更多共鸣。有趣的是,如果说《隐入尘烟》是用马有铁的命运给我们打上一针强心剂,呼吁我们关注底层农民的生活并改变它,那么《阿尔卡拉斯》则是表现了一种让人无奈的现状——许多人正在离开他们的土地。
阿尔卡拉斯是一座拥有古老历史的小镇,名字源于阿拉伯语al-karas,意为“樱桃树”,它是加泰罗尼亚地区农业和畜牧业最多的城镇之一。导演用最干净、质朴的镜头向我们展示了它最原汁原味的农村风貌,随风扬起的不起眼的沙土,密密麻麻摇摆着的果树,砖与瓦支撑起来的房屋……杂草、土堆、果园、小溪,他们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却也因此无比真实。随着太阳能板的入侵,这种情况似乎维持不了多久了。现代社会的发展给传统农业带来了巨大的挑战,不仅占用了土地,形成垄断价格,还从内部瓦解了农民劳作的积极性。影片中小皮尤尔提到,照看太阳能板比种植桃树挣得要多得多,这也是为什么奎米特的妹妹一家选择合作。在西班牙内战期间,原本是民工的索莱家族帮助地主皮尤尔家族躲了起来,于是皮尤尔家族口头承诺把这些土地赠予他们进行耕作,在现代化的进程中,这种本应一直遵守下去的承诺被打破了,卡拉西蒙在影片中也含蓄地表达了这种农业时代人情关系的消逝。
3、 对传统电影行业的现实影射
与农民和农业面临现代化的冲击相对应的,这种冲突矛盾存在于现代生活的方方面面,这也是《阿尔卡拉斯》所影射的现代生活无法避免的新旧冲突。在今天看似繁荣的电影市场背后,是传统电影行业的式微。今年的奥斯卡颁奖典礼上,《健听女孩》拿下了最佳影片奖,为流媒体发行影片首创记录,而早在2020年,网飞出品的《爱尔兰人》就已领跑奥斯卡提名,只可惜没有获奖。流媒体平台和短视频的快速崛起,对传统电影行业造成了不小的威胁,而疫情的突如其来更是雪上加霜。去年的柏林电影节就因为疫情改成了分阶段举行,而今年的举办更是顶着德国日增10万病例的巨大压力。正如同电影中面临人生巨大转折的索莱家族一样,没有人能事先预料。在这势不可挡的潮流中,许多导演与电影制片厂都选择了妥协,拥抱流媒体,也有克里斯托弗诺兰这样的斗士坚持在电影院上映自己的电影,但凭借其巨大的影响力还是可以吸引观众。然而更多的是我们看不到的许许多多的电影人像索莱家族一样,在沉默与无奈中失去了他们所热爱的土地。
或许传统电影行业还没有到“生死存亡”之时,但在疫情期间人们的观影习惯发生了显著的改变,电影行业也站在了新旧交替的十字路口,全球票房的衰退与电影院数量的下降已经能说明一些问题。不同于影片中在罗德里格未签下合同时似乎就注定了的结局,流媒体与传统电影行业正在探寻一条融合发展、双赢的道路。传统与现代之间的博弈也不一定是零和博弈,我们需要的不是传统的捍卫者,而是新与旧的破壁人,有时需要做出巨大的牺牲,但发展总是伴随着阵痛。在桃树一棵棵倒下之时,也许新的希望正在悄悄生根发芽。
4、 结语
柏林电影节以关注政治和社会现实而闻名,近年来的金熊奖也都颁发给了具有一定社会性议题的电影,《阿尔卡拉斯》作为一部出现在人类面临前所未有之大变局时代背景下的讨论传统与现代的影片,它的获奖也很符合金熊奖一贯以来的风格。卡拉西蒙在《九三年之夏》后再度将目光聚焦于自己的故乡,但是用了一种更宏大的格局。她用打磨到几乎臻于完美的剧本和对人物性格细致的刻画给观众带来了润物无声般的情感冲击。我们时刻都在经历生活中的挣扎,“世界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阿尔卡拉斯》便是一曲田园生活的悲壮赞歌。
片子很平实,描写了西班牙农民一家,面对巨大的社会变革所带来的冲击下,一家人的生活、精神、矛盾的状态。 导演用自然主义的表演手法,还原了一家人生活面貌的点点滴滴,没有大场面,社会巨变的外在原因,只做为影片的背景。 看了这部写实的电影,虽然觉得有些冗长和琐碎,但也是这些极为碎片化的描述,才能感受到生活的原貌,不做作,很具体,没有了不得的冲突,由此感到世界是这样的相通的,能从他们一家生活里,看到中国农民家庭生活的影子,人们如此相似。
去年能击败《隐入尘烟》,我觉得原因是更真实,更生活化,更有代表性吧。
注:原文首发于公众号 #半斤八两抡电影#
二零二二年,柏林电影节上,两位农夫“巧遇”了。他们各自在创作者的镜头里亲近着自己所属的土地,他们都赢得了观者的尊重。有趣的是,这两位农夫都像永动机般不知疲倦地耕作,而最终他们都将失去自己所在意的“本分”,那就是,他们与土地的血亲般的关系,以及,他们自己身为农民的身份。
《阿尔卡拉斯》和《隐入尘烟》的作者,分别是生于1986年的加泰罗尼亚人卡拉·西蒙,和生于1983年的甘肃人李睿珺。他们都聚焦在穷尽心血守护自己耕作权力的农民身上,分别以各自的风格去凝视“真实”,表现农民的挣扎和艰辛。之所以用“真实”而非“现实”,是在于,两部影片中的乡村社会生态和它们被呈现的方式迥然不同,而观者很难以“哪个更现实”去衡量。与其说,两位青年导演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去“凝视”两位中年农夫的生活,不如说,创作者在借助两位农夫的生活断面去建构两种世俗神话,在各自的土地上,他们的“命运”充斥着不同的象征符号。
在这一观察角度里,《阿尔卡拉斯》的农夫Quimet以英雄的姿态演绎了一出悲剧;而《隐入尘烟》的农夫马有铁,则以农民的“本分”泣诉出满腔悲情。
被“预言”介入的生活
孩子们的基地,一辆报废在土丘顶的老旧轿车,被钢铁怪兽挥舞着尖牙摧毁。开场的声音,原本是轿车里孩童之间充满攻击性的叫嚣和欢笑,突然间,推土机凭空出现,它的噪音带着压倒性的力量,淹没了人声。
这预言性的动作,粗暴介入了农庄里孩子们的童年生活,充满象征意味的是,早已不堪用的轿车里随处堆放着生活中的旧物,拣起来一件就是玩具。而推土机冰冷枯燥,就只是个残忍的刽子手。老破车被移走,推土机占据了地盘,夸示着某种确然的命令,充满警示和威胁。
同一时间,农庄里的现实空间,面对着生活本身的一家人,正疯狂地翻箱倒柜,他们试图找到能证明自己拥有这片果园土地权的确证——如果找不到文件,他们全家的下场就会跟那辆老破车一样,被驱逐出这片土地。在这场室内戏里,除了惯常的无限接近现实的手持跟拍,卡拉·西蒙不动声色地完成了家族的权力介绍——Quimet,果园农庄家族的现任当家,压抑着愤懑埋怨他的父亲——曾经的一家之主,没保存任何文字证据。毫无疑问,他们将失去这片土地。
在影片的开场段落,挖掘机就闯入果园,居高临下,逼视这一家人。至此,预言降临:果园的一家人,将失去家园,除非他们同意推平这片桃林、在土地上安装一排排的太阳能板。这一带有威胁意味的“产业转型”命令,来自于这片土地的产权人,他要挟果园一家人成为他的“新产业”雇员,这其实就是变相的驱逐。
关于果园的权属,Quimet的父亲——曾经的一家之主,怀着隐忍和不平,约略讲出一段往事。在西班牙内战时期,他的父亲曾是果园的佃户,而果园的地主被政府通缉,佃户庇护了地主,使地主一家免于绞刑。为报答救命之恩,果园的地主口头承诺——把这片土地送给了佃户,让他们能依靠这片土地生活下去。口头承诺只是君子协定,空口无凭是世风日下的代名词,当时地主的后人要赶走佃户的后人。如今,只有爷爷还恪守着家族的厚道,每到成熟季都会摘足满满一筐的无花果,送给曾经的东家。
果园的命运,毫无疑问影射了加泰罗尼亚地区的处境,这也被影片采用的加泰罗尼亚语着重强调。《阿尔卡拉斯》并不如她表面上呈现的所谓“生活流”那样简单,她的隐喻在预言介入到加泰罗尼亚人的生活时,就已经确然无疑了。
接下来的日子,推土机逐渐隐去存在感,差点成了孩子们的新玩物。自此,故事再度回归到“生活”本身,家庭成员以自己的个性和烦恼,继续面对着属于他们自己的生活。爸爸在夜间狩猎偷吃果子的野兔,抢收成熟的桃子,饱受背痛的折磨……。Quimet的长子Roger很早就展示出在种植方面的天分,试种有机蔬菜,甚至偷偷跟姑父一起开垦了秘密“自留地”种上了有机大麻。他很乐意参加父亲的农事,但是从未得到父亲的认可。Quimet的长女Mariona正面对青春期的焦虑,她得不到家人的关注,一直以来苦练的舞蹈、精心准备的服饰妆容,都化作怨气,在节日庆典上她拒绝上台亮相。全家人中,只有小姑关注Mariona,陪她练舞、帮她打扮。当父亲再次以古板的观念质疑小姑的性取向,Mariona愤然关闭了和父亲之间的门。她对小姑的理解和同情,让她更加疏离自己的父母。
家族的权力核心Quimet,以他决绝的姿态对抗着全家所有人。他雇不起临时帮工,要全家老幼一起抢摘桃子。他禁止爷爷给地主送无花果,杜绝卑躬屈膝的示好。他痛恨太阳能产业,无法原谅妹妹和妹夫另谋生路——暗中成了地主的太阳能公司的雇工。他对妹夫大打出手、忍着要命的背痛也要拆掉牛棚的太阳能板,他甚至禁止小女儿跟妹夫家的孩子一起玩。他烧毁了儿子和妹夫偷种的大麻自留地。他拒绝参加果农们的抗议,对中间商的压价视而不见,他只想保住自己作为果农的生活。
《阿尔卡拉斯》的预言,必须有一位抵抗者去对抗,才能有完整的戏剧性。父亲为了保住果园,逐渐站在了全家人的对立面,原本是对抗命运的英雄,却成了干涉亲人生活的暴君。在这部当代加泰罗尼亚的世俗神话里,父亲为了斗争而斗争,迷失在抵抗本身之中。即便如此,Quimet承担了作者的审视,扔掉了所有的同情,却保有自觉的抵抗。在这个角色获知了预言的时刻,他的抵抗就开始了,无关“本分”、无关仁慈、无关沟通,他拒绝所有的帮助,他眼里只有土地和收成,守护果园就是守护全家。Quimet是捍卫自己耕作权力的孤独英雄。
成为寓言的“生活”
《隐入尘烟》的马有铁,有着教科书般的作为农民的全部美德。他一直给哥哥干活,默认了家庭内部的“合理”剥削。兄嫂用马有铁创造的“剩余价值”给他“找”了个老婆——贵英。在农民的世界里,不能干活就等于“累赘”——贵英因为先天残疾丧失劳动能力,在她所经历的每一重社会环境里,她都从未获得平等的地位,她被编排、被取笑,偶尔被怜悯。
在《隐入尘烟》抽象化的农村“生活”里,与其说贵英是“妻子”,不如说是世俗神话中“命运”降临给马有铁的“试炼”——试他作为丈夫能在多大程度上接纳并尊重妻子?试他作为弟弟能甘愿被兄嫂剥削到什么地步?试他作为村里最被看轻的村民能为村里人的生计献出多少鲜血?试他作为农民能被天气无常耍弄到何等田地?试他作为一个主人对待牲口和其他活物能否“等无差别”?
有铁相对于冷漠的村民、相对于残酷的粮商,他自己就是土地,他的血像土地一样温厚,不停地供养着那些人的生命。有铁更像是母亲,他接纳一切,他是人格化了的“土地”。有铁被创作者以“佛”的标准去审视,他承受着一切,到最后,失去了一切。
相较于《阿尔卡拉斯》的Quimet,在故事的开始就被预言了将要失去土地的命运,《隐入尘烟》的有铁和贵英,并不知道将要降临的命运,他们在故事里持续接受着某种“分配”——来自更强的人或者势力的分配——有人精于算计、有人财大气粗、有人则拿血缘伦常说事儿,有的人结合了算计、土地和村中舆论……甚至家里有台电视机的人都能随意安排有铁和贵英的去留。有铁和贵英,在承受着一切的同时,默认着一切“分配”,并且习惯于给自己找到接受分配的理由。
马有铁和贵英只有脚下的土、血管里的血,和,他们彼此。贵英的死,抽去了有铁合理化现状的前提,他只能喝了那瓶农药——这根本不是抵抗,而是抹去自己的存在。有铁本是尘土,仍归于尘土。有铁死后,老板的儿子再次开车来找,本打算继续吸他的血;有铁的哥哥则顺理成章牵走了有铁养肥的牲口,有铁存在或是不存在,吸血的人都照常吸血。
同为农夫,Quimet在抵抗命运的极点,体现为把自己的意志暴虐地施加在子女身上,他有他自己的家。而有铁连生养子女的可能性都被抽去,他和贵英养的小鸡尽管没有自由意志,却照亮了他们的土坯房,他们仅有的温暖和光亮来自于卑微的生命体以及卑微的人之间依偎出来的热度。
有铁的故事,呈现为一种残酷的“减法”——每当他得到微弱的光亮和温暖,都会被抽走。从孑然一身,到最终归于尘土,有铁的“命运”简单得残酷。
有铁的行为,是单向的给予,他耕作、照料、收割、盖房,他的行为都指向农人的“本分”,更多地表现为象征行为,而不是社会行为。观者根本无从获知马有铁的态度,甚至连他的好恶也无迹可寻。故事里,他只是在尽“本分”:耕种劳作、照顾妻子、救养活物……观者不知道他对兄嫂的情感、也不知道他献血时的感受,也没办法辨析他面对哥哥侵占以他名义申请的福利房时究竟是何态度?因为马有铁只能执行作者赋予他的任务,而压根儿就没以自己的意志活在故事里。以作者对马有铁的尊重和偏爱,这一角色绝非不配有意志,而是丧失了拥有态度、好恶、感受的前提。
有铁的戏剧性来自于整个社会施加给他的“命运”,一种约定俗成的“向来如此”的剥削,他被不停地“夺走”,他没能留下任何痕迹。Quimet活在自己所处的果园、节日庆典、果商仓库和市镇街头,他的猎枪、拖拉机、桃树、甚至大麻烟都是他活在自己社会里的证据。Quimet与妻子、妹妹、妹夫、儿子、父亲、女儿、短工之间发生过的——经济的、家庭的、社会的关系总和,指向了Quimet这一角色的血肉和呼吸——他是活在“真实”之中的农夫,他对抗资本的预言,成了悲剧英雄。而有铁,被抽空了一切,没有任何活过的确证,他的故事已经抽象到只剩符号,他的言行和遭遇,他的悲情,已经成为寓言。
Quimet的悲剧性,在片尾全家目睹推土机来临的一刻就已产生。这份悲剧性源于真正的生活,来自于无力的扔水果抗议行动、来自于家庭成员间理直气壮的相互指责、来自于老年果农们在俱乐部交换的卖地消息……这种社会的复杂性,本身就是农人们无力抵抗资本的真状,而这真状,始终碾压着Quimet的执着。那一刻,直面推土机,他的茫然就是悲剧性本身。
马有铁,他从来不知道命运的必然,他受“向来如此的本分”所驱动,他献血、他劳作、他盖房、他娶妻……马有铁信奉着被施加了的“本分”,他甘愿被榨空,他的“徒劳”成为“淳朴”,化作“本分”的脓水,溶解到旧有的本分中,合而为一。在影片的封闭情境中,创作者始终呵护着马有铁,让他维持着观者的全部同情,而他的归于尘土,只是一种悲情态度。更富有意味的是,影片结尾的“字幕”则抹杀了马有铁的悲情,甚至连这种姿态都不准拥有。
至此,当强加的解释字幕出现时,在寓言式的影片之外,方才有了真正的悲剧性。
今年柏林将最高荣誉金熊奖颁给了西班牙导演卡拉·西蒙,延续了自去年来欧洲三大电影节均由女导演统领的强势。不约而同地,这三部女导演作品(《钛》《正发生》《阿尔卡拉斯》)都是从私人视角去展示个体遭遇,由此反映出社会政治等话题,与传统的宏大历史叙事有着泾渭分明的差异,不仅更加细腻聪敏,更打破男性导演主导的电影思维法则,展现出女性对各种类型题材的独特表达。
《阿尔卡拉斯》也不例外。影片讲述了一个以种植果园为生的传统乡村家庭,他们常年耕作的土地要被地主收回,用以安装太阳能电池板,以此适应新的发展,于是,这家人开始了捍卫自己土地的“战斗”。无独有偶地,这部西班牙影片与《隐入尘烟》同时入围了柏林竞赛单元,两者各有千秋,却同样涉及了当今农村和农民的生存状况。
有别于《隐入尘烟》将焦点放在一对患难夫妻身上,这部金熊奖影片称得上是一部出色的群像电影。看得出卡拉·西蒙在处女作《九三年夏天》一鸣惊人后的野心,不止步于自传体的孩童成长叙事。她回到熟悉的农村,将镜头再次瞄准了卡泰罗尼亚这片她成长的土地,描摹出一个农村大家庭的生存状态。虽说涉及农民为土地抗争的主题,但这看起来更接近一个家族变迁的故事。老中青三代人在现代化入侵农村的过程中,其家族内部意见不合、出现分化,亲情逐渐疏远。
影片以几个小孩在废弃的车子里玩游戏拉开序幕,正当观众以为这和《九三年夏天》一样,又是一部以孩童视角展开的回忆故事时,接下来的情节便让人看出导演的野心转变。叙事视角在各个家族成员之间跳转,丝毫不显混乱,导演采用手持摄影结合自然光的拍摄,新现实主义的气息扑面而来。镜头流连在夏季的田园风光里,从飘香的果园到孩子玩耍的秘密基地,再到年轻人的夜店舞场,导演并不急于堆砌戏剧化情节冲突,而是极力淡化大限将至前的紧张感,家族矛盾纷争融入到质朴恬然的日常影像:聚会、劳作、丰收庆典。
西蒙再次发挥她对孩童与非职业演员的指导功力,在小演员叽叽喳喳的嬉闹情节中,不时勾起我小时候的回忆。另外,所有演员都是卡泰罗尼亚当地的村民,却展现出浑然天成的演技,令人喜出望外,特别是饰演父亲的演员,一场喝啤酒比赛,另一场不慎将收获的桃子弄翻后的崩溃,其情绪处理堪与好莱坞方法派演员媲美。
尽管核心是一家人为土地抗争,但整部影片完全不是激烈的社会题材。导演将农民与地主、资本家对抗的线索置于在群像叙事的边缘,只留下一场农民示威抗议的纪实式情节;而儿子和女儿偷偷将死野兔丢到地主家门口的报复情节更像是幽默的发泄,反而与散漫的生活情节一脉相连。
从一开始,剧本已暗示这是一场以失败告终的抗争。最终,土地被无情收走,果树被挖掘机摘除;父亲和姑姑、姑丈的意见不合,家族内部出现裂痕。然而,外部环境并没有彻底瓦解这个大家族,从孩子们融洽相处、野蛮生长的情节里娓娓道出。可见,老一辈的矛盾纷争在年轻一代的身上找到了变通的解决方式。在现代化的冲击下,农民的下一代或许有着不确定的未来,但是他们对土地的深情眷恋依然在延续,尤其在年轻人身上,仍能看到不灭的希望。
一部讲述底层农民生态的片子——对于土地的守卫、抗争,没有逆来顺受,在面对大环境下的变革依然坚守着赖以生存的果园;一个四代人构成的大家庭——群像的刻画生动有力。爷爷辈对于土地的深厚情感仿佛是将自己的生命融在了里面,铸成了血地。父亲母亲成为家庭中的主要生产力,面对经济来源的逝去努力的做出抵抗,可家庭里面的主要成员总会觉得是自己一人在扛起所有,总会忽视背后的力量。年轻人的自我成长焦虑,想要为家庭分担却被大人当作添乱,总是长期被忽视的存在。小孩子的天真无邪,天塌下来也只记得找玩伴寻找新的秘密基地。写实化的处理让观众更好的感受到农民与土地的之间的关系存在。同样也换起了我的童年记忆,每到秋收时节四个小家庭的人会重新回到一起,秋收结束再各自回归小家。但不知何时,土地无法满足农民的基本生活,传统大家庭的合体也不复存在。
强悍情感纽带下的隐秘裂痕,如淌着汁水的果实被轻易碾碎。很难想象导演是如何做到的,像和一大家子人共同生活了几十年,村庄的每一个角落亦留下她的足迹。旁逸斜出的影像似杂草般野蛮生长,不见谄媚的表达欲,只有充满生命力的人物轮廓,站在必将消亡的旧时代,拔剑四顾心茫然,与强大的、无形的、虚构的敌人宣战。
3.5,能看到馬特爾美學對整個(西語)電影持續性影響,當然也只是形似而非神似。但依然能看到真實土地和人真實的生命力。和另外一部柏林主競賽相比,所謂趣味和審美層面的落差,大概就在這裡。 @BJIFF2022-電影資料館
卡拉·西蒙第二部电影长片,获柏林金熊奖。同为乡村生活题材,比及处女作[九三年夏天]的个体化儿童视角,本片则是以多视角呈现大家族人物群像,难分高下优劣。不过平实而琐碎、自然主义式(手持摄影+非职业演员+自然声光的手法也相当接近于意大利新写实主义)的群像描摹也对观众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如果缺乏乡村生活经验也没有大家族共处经历的人,或许不太容易产生共情。尽管影片以一个悲凉透骨、曲终点题般的高角度远景镜头收尾(工业化现代化浪潮对传统农业的冲压&人与树被从土地上连根拔起脱离原初家园),片中大家庭里也有或隐或显的矛盾冲突,但卡拉·西蒙始终在淡化戏剧性,让细水长流、微末又辽远的生活舒展在影像中。秘密基地里的游戏和家中的练舞排演使人印象深刻,与[九三年夏天]相衔接,绿意葱茏的镜头则令我魂穿[幸福的拉扎罗]。(8.0/10)
三星半。从爷爷没有桃园地契这一线索开始,故事的结局就已经被圈定,而导演卡拉·西蒙重在表达,不可逆的成因。影片中的女性,无论什么样的年龄,都以高度的敏感预见了未来。而男性并不痴傻,静默、倒戈、发泄,都是逃避的呈现方式。故而形成了双重角度,统一态度。这对导演的调度水平提出了极高要求,西蒙很出色地做到了这点。但从一部影片的可看性上,本片的冲突搭建还能做得更好。
多么生动可爱的电影,这才是对劳作者以及脚下土壤的礼赞。比导演的前作Summer 1993更好更成熟,是一个质的飞跃。很欣赏导演的创作态度,她没有去消费任何的“苦”,她压根就没有把这群人当作弱势群体去拍。那卷起尘土的一阵风,风中摇曳的果树,这些空镜头本身就代表了导演对这片土地的尊重。化为无形的场面调度,更是对于场外调度的自信。群戏相当优秀,井然有序的稳步运行,目测应该都是非职业演员,如此的统一、协调,共处一个良性平衡的磁场中。金熊奖颁的真好,这种片不可能空手而归的,特别还是在今年选片这么不给力的一届。
北京剧院关门吧,什么破椅子,严重影响观影体验。
BJIFF2022第五场。从题材到表达方式,毫无新意,只有困意,见过太多。看到不少就前作《九三之夏》而言有所突破的点(但催眠)。群戏处理,人物转变,父权—家庭/资本—劳动者/土地—人的矛盾关系(很好,就是催眠)。却仍不喜欢卡拉西蒙的温吞、四平八稳,置若罔闻的伪客观视角(且催眠),让其呈现出来的态度与片中父亲有几分相似。
西班牙女导演的第二部电影就抱得今年柏林电影节的金熊奖,而且战胜了包括我国正在创造文艺片票房奇迹的影片《隐入尘烟》在内的十几部其他竞赛影片。同样是写当今农村、农民的生存状态(该片写的是果农),同样完全由当地农民素人演出(我们的还藏着个著名演员),从完成情况看,西班牙电影要更高一筹。两部都是关注当今底层农民生态的好片子,值得对比着观看。技法上《阿》一家四代的群像写得生动,家庭生活、劳动场面处理真实、活跃;《隐》突出描写两主人公,细腻、深入,而处理村民们就过于简单、呆板了。主题上都是在关怀底层农民的困苦,《阿》片还写了农民的抗争,《隐》则让主人公处于完全逆来顺受的无力之中。我们“哀其不幸”,但“怒其不争”的态度总应该有吧?!
北京剧院的椅子还没有公交车的舒服
本来以为能看到今年金熊的片子还挺惊喜的,但是不得不坦率地承认整个观影体验还是挺糟糕的,我对加泰罗尼亚这个大家族的故事并不感兴趣,而且我实在是没怎么理解这2个小时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以及新能源与农业之间的这个矛盾关系的展现并没有引起我任何的共鸣或者共情。影评人们提及的非专业演员的表演,导演的调度和讲述故事的能力我统统都没有get到,当然我也知道和我个人的鉴赏水平还不够有直接关系,只是很抱歉,确实觉得不好看,等我哪天有机会重新看或者谁给我好好讲解一下,或许有机会扭转,不过大概率是这部电影看过了也就是看过了吧。
全世界的农民都是质朴且蒙昧,全天下的权贵都是狡诈且心黑,不同的是,有的土地上可以长出自由的花朵,向上的枝丫;有的只是向下埋头,自戕互戕,一地荒凉
慕名瞻仰,南欧村庄种桃子的《隐入尘烟》和《樱桃园》,也是和《隐入尘烟》放在同一单元里相同议题同种表达甚至风格趋近情况下胜出的作品。同样讨论城乡关系群居变迁,剧情简单自然主义风格,略胜一筹的原因一目了然,群像描绘难度更高,但是却看不到表演痕迹和雕琢感,只有影像自觉,灵动简单又不觉得哪儿拍得粗糙,还是很稳,技巧最高境界可能就是把技巧呈现得了无痕迹吧。
肯定是想升级《九三年夏天》,只是孩子不再是主角,作为导演的魔力也跟着消失了一半。整体流畅自然,但父子矛盾、劳资矛盾几个冲突还是给人一种见过无数遍的感觉。从各个角度看,沉稳缺乏新意。
(二刷)次女的视角实为核心。电影没有在回避冲突,而是大人们努力在让孩童回避不确定的未来。剧本相当坚实,经得起各种爬梳和细读,零碎的细节都是大主线的注脚。每个人物的言行都是成立的,这就已经比比《隐入尘烟》高明了一千个《三个冬天》。从纯粹文本出发,以纪实姿态完成艺术呈现,即使再怎么成熟和无懈可击,即使再如何“越想越觉得好厉害”,依然没有办法改变它叫人昏昏欲睡的事实……
非常扎实的群像塑造和视听调度,比前作更饱满动人。(solid ground, beloved ground
父权差点拆散一个大家族,与光伏成功入侵加泰传统农业,构成一枚硬币的两面。西班牙人的安土重迁情结不比我们小啊。导演对自己土地的热爱和对家族群像的构建值得一座金熊奖,演员竟然全部是非专业人士,我惊呆!(因为剧情其实没啥波澜,完全是靠人物在驱动)
咱就是说,再也不想在地质礼堂看电影了
#72nd Berlinale# EFM online-主竞赛-金熊。今年主竞赛第三部农业题材(卡洛今年这个谜之选片路子),应该主要也是非职业演员(演父亲这位要是演员的话,那就是个太厉害的方法派了……),花了好多笔墨拍加泰大农村果农的劳作以及丰收庆典。西班牙-拉美式大家族故事,爷爷、父亲、儿子、两个女儿都有各自视点段落,那么多人(有名有姓都十几个)的群戏居然拍得丝毫不乱,导演调度和剧作够厉害的!没有选择这类故事最常见的“童年的终结”式的孩童视角;也没有刻意放大果农和资本-地主对抗的线,反而把它化在大家族的吵吵闹闹和忙忙碌碌的日常里面,带出各种阶级话语(一丢丢种族话语),同时又有着明显的女性视角。应该有奖,非常值得一看。
其实本片并不打动我,三星半打四星为了区别隐入尘烟。希望票房三千万的李导看看什么是自然主义的记录而不是叠苦难buff后的观看。本片是家庭录像的情节,电影的摄影质感,过于松散的叙事削弱了表达。
感觉自己现在的状态还是片里的小孩那样,默默看着,不做出回应,继续在阳光下玩乐,明明都快要饿死了还不知道为生计发愁。大人的身影总是折射出更大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