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Andrew Chan
译者:csh
译文首发于《虹膜》
李沧东在形容他的创作过程时,用了「绝望」这个词语。对于任何了解他作品的人来说,这不该是一个令人惊讶的事实。1997年,43岁的他推出了长片处女作《绿鱼》(在此之前,他是一位备受尊敬的小说家),自那以来,这位伟大的韩国导演,一直展现出自己对于黑暗的趣味。在过去的几十年间,在他那些最为无情、残酷的作品里,他处理了如下主题:祖国近来的压迫史(《薄荷糖》)、对女性造成的性侵害(《绿洲》与《诗》),还有一位年轻人在日益神秘的世界中感受到的绝望(《燃烧》)。他采用的是一系列不详的题材,他还为自己的作品赋予了完美主义的艺术水平,这一切为他的作品赋予了一种特质,仿佛每一部影片都出自一场伟大的斗争。在2010年的《诗》与他根据村上春树作品改编的《燃烧》之间,隔了八年的时间,在此期间,李沧东放弃了一些项目,他希望能够找到一个最能激发紧迫感的项目。最终,他的选择似乎是对的:这部作品为他赢得了职业生涯中最广泛的好评。这部作品涉及了许多最近的人与事,譬如唐纳德·特朗普、阶级差异、大男子主义以及朝韩之间持续不断的冲突。这一切让这部惊悚片非常贴合当下这种毁灭性的政治形势。
上周,李沧东参加了现代艺术博物馆的回顾展——这是他八年来第一次访问纽约。借此机会,我与他谈了谈对于电影和文学的热爱,以及他成为叙事者的原因。
记者:你在电影院看到的第一部印象深刻的作品是什么?
李沧东:那是在六十年代,我大约十一岁的时候吧。有一部动画片在韩国上映,讲述的是一个叫洪吉童的角色的故事。他有点像韩国文学中的罗宾汉,这个形象起源于一部古老的、古典时期的小说。我这个年龄的孩子,都在期待这部电影的上映,所以我也特别想看。但是,我家的经济条件不太好,所以我没有足够的钱,没法买票。我的表哥知道我想看,我的表哥知道我想看,所以他给了我票钱。我去了剧院,那里挤满了孩子。我加入了队伍之中,但当我越来越接近售票厅的时候,我开始有了一种感觉:我真的不想再看这部电影了。我无法肯定这种想法的缘由。我一度很想看那部电影,但就在我发现自己不得不买票的时候,我就想从那些孩子中脱离出来,做一个独立的个体。
最终,我去了隔壁的剧院,那里正在上映(理查德·布鲁克斯的)《吉姆老爷》。我甚至不知道这部电影讲的是什么,但我决定去看一下。当时我太小了,所以我很难理解那部电影。它太黑暗、太可怕了——大海和暴风雨啊!这是一家比较老旧的、二轮放映的剧院。那里的观众没有那么多,当然,观众里也绝对没有孩子。我独自坐在黑暗中,充满了恐惧与焦虑。当电影接近尾声的时候,我意识到主人公正走向不幸的命运之中。这实在是太难忍受了。在这之前,我也看过电影,但这真的是我第一次自己选择电影、购买影票,这是一种原始的体验。那一刻,我感受到的恐惧与共情,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记者:那时候你可以看什么类型的电影?
李沧东:如果你问的是那些影响我的电影,我可以说,很多电影都和你眼中的「杰作」没什么关系。《吉姆老爷》就是这样一个例子,虽然它改编自一部伟大的小说,但它其实并不能算是一部伟大的电影。尼古拉斯·雷的那部《北京55日》也是这样的例子,这部作品我也非常喜欢。直到很长一段时间以后,我可能才发现你印象中的那种“伟大”的电影。我年轻的时候,大概二十岁之前吧,韩国有一个制度,每一部外国电影的引入都必须经过政府的批准,就像中国的制度那样,所以我们很难看到这些电影。而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时候,我三十多岁了,我开始看到了这些伟大的电影——当然,只是通过盗版。当然,在这一时期,有很多导演影响了我,比如卡萨维蒂。
记者:在你成为电影导演之前,你写了很多成功的小说。你用这两种艺术形式表达了自我,你能谈谈两者在表达方式之间的区别吗?
李沧东: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我的家人在不断地搬家,我们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所以我一直都是独自一人,交朋友对我来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想,我写小说是为了与外界的某些人交流,虽然我可能并不知晓他们确切的名字和面孔。无论我采用何种形式,这种目标都未曾改变——我渴望交流。其实,在几年以前,我又开始写小说了。我写了好几个月,但我发现这太花时间了。如果我继续这样下去,我不仅无法写出一部小说,也无法拍出一部电影。我总是想要写作,但在那段时间里,我发现自己拍不了电影。
文学与电影的不同之处在于,当我写小说的时候,我期望某个读者与我一同经历一系列的情感,但在拍电影的时候,我想影响更多的观众。对我来说,写小说就像是写情
记者:在《诗》与《燃烧》中,主人公都可以算是新人艺术家。你可以感觉到他们的努力,他们试图弄清楚的是,艺术创作的活动该如何去适应这个狂乱的世界。
李沧东:是的,这些角色的自我认同是很重要的,他们觉得自己可以是艺术家。他们作为艺术家向这个世界提出问题。《诗》的女主角努力想让一首诗走向世界:她苦恼的问题是,什么才是真正的美,即便她因为痴呆症失去了语言能力。而《燃烧》的男主角凝望着这个世界,他想知道在这样的地方,什么样的故事是有意义的。这两部电影都聚焦于艺术家的处女作,这种首创性是很重要的:这是艺术最为纯粹的时刻——艺术家在寻找艺术的本质。在村上春树的故事《烧仓房》中,主角已经是个三十多岁的老牌作家了,他可能已经习惯了自己的生活方式。但在电影中,这个男人还不能算是一个作家。他还年轻,他刚刚起步,这让他对这个世界更加敏感。
记者:有趣的是,这两个角色在非常不同的年龄开始创作他们的第一部作品。你是否曾经想过,如果你在二十多岁的时候开始拍摄电影,你可能会以不同的方式来对待电影创作?
李沧东:你很难去推测这种可能性。如果我从小就出身于电影业,上过电影学校,我想情况可能会有所不同。我有时会观察周围拍电影的人,对他们中的许多人来说,电影是最重要的东西。电影对我来说可没有这么重要。其他的一些东西要更为重要,我不知道如何确切地定义它们,或许是这种沟通的想法吧。不管它是什么,我考虑的并不是艺术形式本身。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仍然觉得自己很像《燃烧》的男主角,他总是在想,他写出什么样的故事才能走向世界。虽然我是个年纪比较大的艺术家,而且我是在职业生涯晚期才开始拍电影的,但我仍然会考虑这样的问题。
有没有一些艺术家以你特别感兴趣的方式探讨这个问题?
李沧东:很多艺术家拍电影的方式和我不一样。有些人和我是同代人,比如说侯孝贤,我特别喜欢他的早期电影。我在一些导演那里感受到了某种私人的联系,一种亲密无间的感觉,其中大部分都是亚洲导演,比如侯孝贤、贾樟柯和是枝裕和。每当我观看一部好电影,特别是一些不知何故被吸引的电影,我就会感觉自己在和导演交流。不过,说实话,虽然我经常从电影中获得激励与灵感,但真正对我产生最大影响的还是阅读,读书最能让我产生创作的欲望。我经常受到年轻作家的启发,不过如果让我回忆这些年来阅读的作品,我脑海中首先浮现的名字仍是卡夫卡、契科夫、福克纳、海明威。如果更接近当代的话,我还可以说出雷蒙德·卡佛。你可以说,对我来说,文学是一种通道,我可以通过它来思考世界。
小时候家附近有个女疯子,岁数很大了,长得一点也不机灵,整天坐在她家的窗口前往楼下吐口水,我也不幸被击中过一回,摸了一把手上都是腥味。据说前些年她丈夫总打她,把她打疯了,那个男人我也见过,凶神恶煞的,但仿佛很护着疯子,以至于被疯子吐中的没人敢找上去理论。
我姑,亲姑,用很多长辈的话来说,她的命不好,因为她嫁的男人是个恶棍,爱好喝酒和耍钱,直到有一天她男人死了,居然是一次喝醉酒碰翻了电炉子活活烧死的。那之后我姑经营起了完美芦荟的直销事业,每天见人的前三句话中总会问,怎么样,要不要来点产品?
高中同学,男的,身高丈二,体重二百斤往上,带个黑框眼睛,从小常年穿西服,就这么位说彪悍又太文静,说儒雅长得又太粗犷的主儿,找对象应该不算很轻松。高中时我们是住校的,他在寝室里带领着一帮同学练香功,据说练成后身体会发出异香。上次同学会时又见他,念到了博士,练到走火入魔了,挨个问人要电子邮箱,回家打开一看都是被取缔的内容。
有个女网友,前几年跟着大学时的男朋友北上京城闯世界,脚跟儿还没站稳就被那哥们给甩了,接下来的日子可想而知,成天不是赶场参加聚会就是去地铁唱歌。前阵再聊,居然跟那位又复合了,房子都收拾妥了,正兴冲冲被无证驾驶着呢。
现在研究生班的同学,性别男,人很好,好到我都不好意思写他。学文科的,满腔情愫憋到了这个岁数,应该说已经到了呼之欲出的地步,前阵给他介绍个对象,那女的不干,他还追着不撒手,别人追求的招数不是欲擒故纵就是死缠烂打,他都不用,每天看书学习,问他还振振有辞,等我学成了她就跟我了。
例子举多了容易得罪人,其实我想说的很简单,《密阳》这部电影真的是在讲宗教么?好吧,先让我们来回顾一下这部影片,我们的主人公够惨的,先死了丈夫,又因为显摆钱被夺去了儿子,命运之坎坷跟我们的祥林嫂有得一拼,要是生在中国,她不是信了佛,就是入了党,要么得被邪教组织发展了去。所以说人的出身真的很重要,如果她生在一衣带水的北朝鲜,完全可以像《再见列宁》里的那位母亲一样,投身于革命事业,被伟大领袖接见也未可知,可她偏偏生在南朝鲜,一个万恶的资本主义国度,宗教似乎成了她得救的唯一道路。得救之道,这是我们这篇文章第一次出现这个词,以后还会反复出现,请原谅我裹脚布般冗长的话题,谁叫我今晚太闲呢,要谈论这个问题,我们还得从头说起。
现在我们来到这部电影的故事发生以前,我们唯一可以获知的信息是这个女人有个儿子,更重要的是有个死鬼丈夫。关于她的死鬼丈夫我们不可能知道得更多,因为这不是一部《人鬼情未了》似的鬼片,我们仅仅能知道他出生在密阳这个地方,片中说了两次密阳和其它地方都一样,这是因为导演同志又想以小见大,窥一斑而见全豹,他的小心思瞒不过我们。话题扯远了,还说死鬼丈夫。尽管没有正面描写,但我们还是可以知道,他们的婚姻曾经很幸福,否则女主角不会大老远跑到男人家乡来,而那段幸福的婚姻,或者说爱情,我不知道你们都是怎样看婚姻的,已婚的和未婚的,恋爱着的和恋爱过的,起码在我孤身一人的时候,在我对着电脑屏幕讲话的时候,我以为爱情是我的得救之道。女主角一定也曾这样以为过,可当她的丈夫死了(死因不明),这条道路戛然而止,她不得不去丈夫的家乡寻找新的得救之道。
一个普通人,我是说如果这个人没有看过很多乱七八糟的书,没有思考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之类的问题,如果这个人不很贫穷也不很富有,没有超过一百个人关注他也没有一百个警察来找他,又如果这个人在三十岁之前顺利结婚,赶在力不从心以前生个有屁眼的孩子,工作的时候不打游戏,游戏的光景不谈工作,中年危机的时候不乱搞用省下的钱买辆车,退休前的积蓄够给孩子租个房子。我是说一个人的人生如果像这样没有纰漏,或者说如此乏味,那么生活对于他来说便没有困境,更不用谈得救之道。问题在于大多数人的生活并不等同于所有人,也许你正志得意满地行走在扑面而来的人生之路上,从此岸向彼岸进发,可仅仅一个环节出了问题,比如配偶出轨,离异,手淫过度,乳腺癌,小儿麻痹,更不用说某人的不幸死亡,仅仅有了一个意外,螺丝松动,整个事先装好的链条会突然断裂,你扑通落入水中,不断下沉,冰冷的河水顷刻没过你的头顶。
从河水中脱身有两个办法,有人拉你,或者找块垫脚的石头把头露出来。值得庆幸的是我们的女主角还有个儿子,就如同伸出来的一只手,使她脱离了水面,她还有钱,虽然不多但足够叫她在密阳获得尊重,钱是她此刻的垫脚石,尽管露富使她送了儿子的命,可对于一个初来乍到的女人来说,这实在是能迅速获得大家的尊重的捷径。可很快,她失去了儿子,先是爱情,然后是亲情,又一条得救之道轰然封闭,她再次落入水中。
于是,接下来还有宗教式的得救之道,撒旦式的得救之道,这个世界上有人在对抗困境,有人在对抗虚无,教堂内的圣徒和教堂外的毒犯,其实并没有本质的不同,他们都在试图逃避。关于宗教与神性这里的影评已经太多了,好吧,如果这是一部教会赞助的电影,或者说导演本人是位虔诚的基督徒,那么不用想就知道,女主角会在这一站停下脚步,停靠在她心灵的小港湾,找到她灵魂的小归宿。而如果这是一部够酷够炫够傻X的电影,那么女主角就会向堕落低头,向撒旦屈服,成为妓女,甚至女杀手也未可知。
遗憾的是完全不是,两者都不是,导演并不想说教神性是如何伟大,也不想把他的电影拍成邪典,关于皈依和背叛都不是他想要的,看吧,接着看下去,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他想要的是向我们展示所有可能的得救之道在一位渴望救助的病人面前全部封死,他想要叫我们看到的是一位试图穿越的女人那被刀划破的血淋淋的手腕,他想要说的其实毛姆在他多年以前的《刀锋》扉页上就已经告诉过我们,一把刀的锋刃很不容易被越过,因此智者说得救之道是困难的。而这次导演李沧东做得更绝,他说根本没有得救之道,什么也没有。
好了,写累了,最后再说一遍:一把刀的锋刃很不容易被越过,因此没有得救之道,什么也没有。
预警:见微博上有人说“女生自称‘人家’的不用干活,因男人自会替她把活干了。自称‘偶’的需干一半的活,剩下一半亦有人帮她干。自称‘我’的则事必躬亲跑不了。自称‘姐’、‘爷’的则是要连男生那份一并担了”。嗯,为了摆脱这苦逼的宿命,即日起,本博的自称一律改成“人家”。肠胃不好的同学麻烦一旁吐个先。
2007年的片子,上映的时候看过,回来想找几本李沧东的小说来翻翻。总归是没找到。反倒以此片为引子同某教徒爆了一场关于宗教的口水仗,头晕脑涨之后就忘了记一笔。欠着欠着,pps上又跳出这片名儿就是催人家还了。
戛纳的时候没见到李导,那个传说中穿整套黑西装还要系黑领带的文艺中年,很觉可惜,想来应该是枚气质阿加西吧。他40+才初执导筒,张爱玲那句“成名要趁早”倒是用不上了。
晚有晚的好处,好像每年在影展上拿到大奖的新人导演之后总有几年着了疯似的找不到北,甚至最终昙花一现的,被称为“金xx魔咒”,说穿了就是缺少生活缺少体验。少年得志,一卷进这个以编故事讨生活的圈子里,离真实又平凡的人难免越来越远。
少年是跟凤梨罐头一样有期限的,激进到老轰烈要死的总会被慢下来,戈达尔也有被终身成就奖的那一天。反倒是那些过了中年,累积了许多故事都消化到岁月里用心吸取了养分的,开始和电影光和作用之后,往往初始就沉稳坚定,静静的就像河一样,缓缓的流向海,比如侯麦。
跟李沧东比起来,年纪大过他的那些韩国导演都还在“年少”的阶段,亦真亦幻,且轻且狂。他独自将镜头对准了最真实的生活和最鲜活的人,因这些本身就是一出戏,没有黑帮没有仇杀没有帅哥美女的奇情狂爱。而一个曾当过作家的人,除了有具细的观察力之外,必须也得有好的表现力,才能靠着码字把自己养活到四十岁,反正人家是没有这样的本事。
当初《秘阳》最吸引人家的是电影对女主角李申爱的塑造。在大约45分钟——也就是这部长达140分钟的电影过去三分之一的时候,观众对申爱的过去有了一个清晰的了解——首尔人,主修钢琴,很年轻便结了婚弃了事业在家做全职太太。后丈夫生意失败欠了债务不说还跟别的女人出轨。在丈夫车祸丧生之后,携独子远赴丈夫的故乡小镇秘阳决定重新开始,并因此和娘家闹翻,这些都是从她与第三者的对话中拼凑出来的;同时对她的个性亦有了一个暧昧的概念——因完全没有独立生活过的经验,所以带些孩子气,且不通人情事故,但自尊心又强不肯落于人后。而这些都是从日常细节的点滴中渗透出来的。比如在带儿子赶到秘阳前还没有租定店铺及住所,在金老板店里看到房东时也不走进去打招呼,到别人的店里对初次见面的人提出装修的意见,这些都是久居深闺的模样,明明丈夫出轨了却坚称“他只爱我和俊儿”,坚称自己“很幸福”不惜谎称买地证明给旁人看,这些都是少受挫折的缘故,她与俊儿之间的互动与其说像母子倒更似两个孩子的玩耍,反对金老板挂假的得奖证书但终于也没有取下来,这种种看似闲散的一笔带过,却让后来申爱将幼子独自留在家里的大意,被歹徒威胁之后的惊惶失措应对失当,丧子之后的无所适从,都水到渠成的顺畅合理。
人家读小说也是欣赏这一种笔法,细细的,不阻断故事不妨碍节奏不由旁人下生硬的断语,只一笔一笔添来,爱这一味的自能解读出意思,不喝这杯茶的仍可专心于情节也不感到冗赘。说到作者派导演和电影的趣味性,只要有这一招在手,也就不是什么水火不容的关系。总是以逼疯观众来彰显自己“高于群众的艺术性”么人家向来是欣赏无能的。
这一年李导还没有到《诗》这样的内敛,“密阳”有个非常字面的解释——秘密的阳光。被丈夫背叛,又变成寡妇,不能够坚强面对重大变故的申爱做了另一个普通人的选择——逃避,对于她来说那个没有人知道她底细的小镇,她亡夫的故乡,就是她秘密的阳光,是她重新开始的希望。在这里没有人提醒她丈夫曾经背叛过,她可以继续对自己说“他只爱我”,没有人知道她其实早疏于琴技,她还是从首尔来的钢琴老师。
自欺,是人自我保护的一种手段。如果不是俊儿的意外,申爱可以一直这样自欺下去直到被自己催眠,慢慢学习生存的技巧,最终变成和金老板一样的寻常小市民。但就在她学会应酬,和小镇上的其他女性建立起可以一起去KTV的友好关系,融入生活的时候,她的阳光消失在俊儿被绑架的那个夜晚。
如果是在人家身上发生申爱一样的事,人家是绝对不会想要“宽恕”仇人的,反而是会不惜一切代价地弄死伊(朴赞郁大叔正是因无限贴合人家的黑暗面而深受人家宠爱)。可是申爱不像人家,她不会仇恨,就像她选择自欺以逃避丈夫背叛的事实一样(要是换成人家,那男的应该早被切了),在与罪犯对面时,她下意识地躲避了。可是不能恨的话又要如何自处?怎么面对独子被害的事实?《兔子洞》的女主角想知道“为什么”,独立坚强的她从上帝那里果断找不到答案。李申爱想知道“怎么办”,远离家人缺少朋友的她从上帝那里得到了再行自欺的借口——如果不能鼓动自己去恨的话,那么可以原谅啊!只要她原谅了罪犯,这件事就结束了,她可以放心心中的块垒,就像当初逃避到密阳一样,她躲到上帝所创的光环底下期望重新开始。
可是真的只要唱唱圣歌做做祷告,自己的心就会真的宽恕吗?目睹罪犯的女儿受欺负却没有阻止的申爱觉察到自己的动摇,决心做个了结。她要得也不多,人家猜她也就是希望看到罪犯因良心谴责而形枯骨消,略满足一下潜意识里的报复快感后,再说出“我原谅你”,这时罪犯会痛哭流涕地向她忏悔向她道歉对她的宽恕表示感激,果真如此的话,人死不能复生,至少她这段时间的折磨煎熬挽回了另一个人的灵魂,也不算白费。
谁曾想到罪犯竟然和她采取了同一套逃避机制,率先原谅了自己,良心安稳得很。吃若的受伤的难过的明明是自己,失去儿子的明明是自己,上帝凭什么接受罪犯的歉意,凭什么原谅,咹?并没有真的笃定信仰,只是乞求庇护与安慰的申爱自然觉得再度遭到背叛——这次她的爱人是上帝。
这已经超出申爱精神能承受的极限,自欺的马其顿防线被攻破之后,连现以前潜隐的愤怒不甘一体爆发出来,她开始向一个看不到摸不着的东西进行报复。甚至不惜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证明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上帝,她孤零零的——所有的人都是孤零零的——在面对生活的残酷,生活在没有阳光的黑暗,不被爱护不受保护无有希望。
然而有一个人始终追随申爱的左右。她冷落他,对他生气,他总是不离不弃。金老板,诚如他所说的和申爱是“相辅相成”。申爱是表面光鲜内里却揣着一段幽怨,而他却是看来不怎么样心地里自有一层温暖。不是亡夫的小镇,也不是上帝的教诲,是这个开车带她进入密阳,总是说“密阳跟其他地方都一样”的普通中年男子,才是她秘密的阳光。
开始是由他的市侩他的八面玲珑他被申爱称为“低俗”的那些行止去为衬托申爱不谙事理的阴影。到申爱崩溃走向另一个极端之后,仍是他的体谅包容他的不离不弃为申爱留下了最后一线生机。他为申爱找到了住所,给申爱张罗生源,把申爱带入密阳的社交圈,是他把申爱接出医院,送申爱去了那一家美容院,在最后是他为申爱捧起那面镜子面对真实的她自己,真实的生活,剪断过去,真正的重新来过。
他慢慢渗透进她的生命,恐怕连李申爱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她一开始跟他还很生疏地道谢,也曾把他推下计程车,后来却由着他粘她粘去教堂,到她决定去见罪犯的时候早就习惯了他的存在——当李申爱这种对献殷勤的男人直接说“我们的事不用老板你操心”的女人会朝金老板发小脾气说“你到底送不送嘛”的时候,她注定是不会任由自己流血至死的,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爱情,金老板这枚放在浪漫爱情片里绝对是炮灰,放在现实生活中估计也没有人要嫁的中年槽男,恐怕是她奔出去呼救的唯一原因。到她出院的时候,那个本来一口咬定“我姐绝不会看上你这个类型”的弟弟已经完全把金老板当成姐姐的守护者了。
金老板会让我想到许三观,不是完美的,甚至说不上是美好的,但他就像平凡的日子,他身上的瑕疵在逆境中把优点衬托得更可爱,残酷的意外也会把人性和现实中美好的一面反衬得更光亮。
人家很喜欢金老板生日约申爱吃饭的那场戏。他因她爽约而生气,又不能对她发脾气,只分了三分精神在跟她说话却有七分心思放在电视播放的篮球比赛上,就是普通人的样子,放在这个节点上特别真实有爱。还有从殡仪馆出来的时候,本来是金老板蹲着,发现申爱也蹲下了之后他就站起来走到她旁边,一下子变成她头顶上的遮盖。
跟很多搞文学出身的电影人一样,李导喜欢一个首尾呼应的结构,于是有了那家“装潢阴郁”的店在最后重新整修一新的情节以说明直到这个时候申爱的内心才真正摆脱了阴霾,也喜欢用不起眼的细节而非戏剧性的桥段来承接情节,比如申爱去送赎金之后正撞上罪犯的女儿,并看到她接了一个电话,说明去取赎金的正是这个少女,串起她后面和申爱几次碰面,两人之间关系的微妙变化。不同于很多搞文学出身的导演,李导除了非常好的审美之外,也很在意画面对故事的用处。比如申爱的弟弟第一次和金老板道别后,金老板身后就是在街头唱歌的教众,既暗示了后面的情节,在圣歌中微笑的金老板实在也很有“救主”的样子,另外片中情节大部分都发生在有明亮阳光的白天,只有两个阶段转去了阴暗的画面,一是俊儿被绑架的夜晚,另一个就是申爱从看守所出来到她入院的时间,以照应“密阳”这个主题。再加上李导过硬的美感,使这部影片有被再度玩味的乐趣。
人家曾经一直觉得李导对人性和生活太严肃到有些灰暗的程度,现在回头来看,也许是这些年也多了些经历的缘故,倒是发现李导还是很善良的,只不过有些美好的东西因为太寻常而被忽略,需要黑暗和残忍去做阴影,才会显出高光。他的镜头喜欢和人物保持一定的距离,而刻意回避有煽情嫌疑的情境,好让旁观者把这些阴影和高光都收在眼时,形成一个立体的印象。人家也是老了呢,开始喜欢这种路线了么。
遭受不幸—痛苦沉沦—自我救赎—再度爆发—归于平静,电影呈现的就是女主角李申爱这段并不复杂的人生际遇。唯一和宗教扯上关系的无非是申爱在丧子的悲痛中泥足深陷时选择了宗教作为精神慰藉来试图自救,自救虽然失败了,但显然影片的主题并不是攻击现代宗教的虚伪,因为片中的牧师至少在铸成大错之前及时提起了裤子。
女主选择信教。但是还是不足够。罪犯的自我原谅刺破了她信教的虚假。这样的一种罪,和痛苦。女主一度崩溃,自杀自残。应该是被送进了精神科医院接受镇静剂治疗。
最后的片子并没有展现她得到了疗愈。但是展现了创伤的过程。男主真心的陪伴是故事的一抹暖色。
关于创伤,我还是觉得心理治疗是可以做一些事情的。药物也是。还需要主人公自己的求生意志。
孩子的意外死去,不管是片子里的还是新闻现实中的,都是对于生活撕开了一个口子。照拉康的理论,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想象界的破缺,需要象征的东西来填补。宗教是一种。还有其他的。
阳光、白云、蓝天,她选了个好日子去刺杀上帝。踢开门,她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上帝露出笑容,手上拽着用来算命占卜的塔罗牌,恭候她多时。
当普通的救赎片去看的,没想到这么丰富、残酷,非常震惊。监狱一场短短几句话道明信仰从建立到突然坍塌的过程,实在久久难忘。给上帝献出自己前,应该不做任何要求吧。韩国作为资本主义已经相当发达的一个国家,基督教普及率也非常高,其实挺难判断李沧东的态度,最后有点“上帝就在身边”的意思
他都说已经被原谅了,我还原谅什么?在我还没原谅他之前,上帝怎么可以就那么原谅他了呢?
惨片,女主演得好。宗教神马的是浮云就对了,现场配乐版圣歌那一幕简直是集体神经病发作……这片似乎在说“男人蠢就蠢吧缺就缺吧低俗就低俗吧只要没安坏心真心对你好就可以了”大脸叔其实就是性子直一点EQ低一点啊……小镇生活太可恨了
【B+】电影的主题既非讽刺宗教,也非宽恕与原谅,它所展现的是一种错误人生,女主将自身生活的缺陷永远寄希望于他物拯救,先是男人,后是居住地,再是上帝,不断的自我欺骗和逃避终导致一次次崩盘至谷底。“密阳是个什么地方?跟其他地方没什么差别,人生活的地方哪都一样。”这句台词直指核心。
宗教这个东西根本就是无法自洽的,电影对于人心人性虚伪揭示很有功力。
人在绝望的时候真的需要信仰,但是信仰谁都知道它不是真的…“《密阳》之中的信仰问题,或者说是对于宗教、信仰的怀疑,似与上帝无关。那些揪心的痛楚,那些令人发指的罪恶,仍然是人间舞台的一出苍凉悲剧,在李沧东的镜头中,这样的悲剧依然未有一个了局,未有一个明确的答案,未有拯救之光的来临…”
多数人仅有自救的动机,而没有自救的能力。最后还是要依靠“关系”,抓住他人他物伸出的稻草,尽管正是这根稻草曾经把人推向深渊。
1.全度妍细腻动人的表演牢牢抓住我的眼球,戛纳影后实至名归;2.手持摄影+长镜头+极少量配乐,李沧东冷峻的诗意现实主义;3.含蓄蕴藉的细节处理,反煽情,需全身心融入的观影体验;4.有反基督教成分,但李申爱在苦难,虚荣,宽恕与仇恨中的心路历程更重要;5.结尾对角落一缕阳光的凝视,大爱。(9.0/10)
有时天使是以怪大叔的样子出现的。杀戮你的和救赎你的,都是身边人。可惜人总是不喜欢平视,而总想通过仰望获得解救。
只有恨能让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更坚强的活着,信仰太美反而容易破坏
重看。在申爱辨认儿子尸体之前,镜头从车里望向天空,与全片的第一个镜头几乎相同,那是他们刚搬到密阳时对这个小城的畅想,之后哀伤的音乐响起,镜头远远地跟随着申爱近乎虚脱的身体,我们无须通过表情得知真相,声音预示了一切。信仰的坍塌等同于生命的重建,电影的重点不在于悲恸,而在于冒犯。李沧东的镜头拥有极为强大的自主意识:在申爱濒临绝望的时刻以微弱的速率推近试探着情绪崩溃的红线,在申爱感激于上帝对她救赎的时刻又冷漠而戏谑地拉远,它兀自闪躲或凝神注视,对观众形成如军令一般的感召,正如上帝对申爱的救赎/冒犯。而我们究竟应该接纳还是对抗这股力量?它对此不屑一顾。全度妍完成了一次凯特·温斯莱特《幻世浮生》式的表演。
大韩民族特色主义基督教。
归根结底还是韩式的慢动作,只是掺杂了宗教的意味就换了一股味道。似乎有很多东西在讲,也确实讲了不少东西,但每每都点到即止,缺少深度,唯有全度妍的演技堪称精彩。★★★☆
李沧东能把苦情戏拍得这么深刻,简直就是当代伯格曼啊有木有!画外空间的使用太赞了,结尾甚为美好。
长。
一个女人,寻找平静,失去平静,又找回平静的过程。密阳,秘密的阳光。孩子是她的密阳,宗教是无法面对后选择的逃避。最后,生命中的触底反弹,没有原谅、没有救赎,只是找回了密阳。这个女人的心理历程是一个圆,内里有了东方哲学的禅意。
与上帝决裂,与生活和解。
一直装睡,竟然会无法苏醒;假装迷藏,真的能把人弄丢。一个被抛弃的女人,击碎虚伪的空窗,呕出道德的秽物,剪短烦恼的青丝,割破无望的经脉。用肉体引诱虚伪,用灵魂唾弃道德,镜子里如遗像般心死,阳光中似鬼影般复活。密阳站像阴阳门,伴着圣歌有人以为来到天堂,却葬身地狱,可这里并没什么不同。
大赞女主角的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