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改编自《那不勒斯四部曲》的意大利电视剧以人物关系和情感为主线,同时也侧面映射出了很多意大利历史环境,例如共产党与新法西斯的斗争、罢工运动、学生起义、妇女运动,这些都增添了作品的厚重感。在此,我想聊一下作品当时的历史背景。
主角埃莱娜·格雷科出生于1944年,与作者相同。那时正值二战尾声,意大利国王、政客和一些法西斯头目选择果断脱离轴心国集团,推翻墨索里尼政权,赢得了和英美结盟的待遇,墨索里尼和情妇也被暴尸在米兰广场。因此,战后对法西斯国家清算时,意大利免除了战争赔款,还接受了美国马歇尔计划下慷慨的大笔贷款,同时,意大利北方在纳粹德国帮助下的工业设施得到了保全。一点也不像个战败国。
轰轰烈烈的意大利政党斗争自此开始。最初占据优势的是左派政党——共产党、社会党和行动党。因为他们在二战后期领导了反纳粹德军的游击战,解放了许多大城市。其中,共产党组织严密,执政能力强,素有清廉名声,在基层中有很大势力,佛罗伦萨、米兰、都灵、热那亚等地方政权都在其领导下。本剧中出生旧城区的泥瓦匠帕斯卡莱就是一位共产党斗士,但由于那不勒斯属于落后地区,天主教的精神影响大,他在当地就不怎么受待见。此外还有莉迪亚、彼得罗·艾塔罗的姐姐、达里奥、弗朗科等人。
1945年,意大利行动党首帕里成为首任意大利总理,这个党派是二战期间人民游击队的主要领导者。但这位左派党首犯了一个错误:用高标准严格清算法西斯主义,全国人民几乎曾经只要帮法西斯做过坏事,都将受到追究。但是在墨索里尼统治的近二十年里,没几个意大利人屁股是干净的。这道命令让意大利人心惊胆战,加上冷战开始后美国的压力,左派黯然下台。
左派政府下台后,保守的天主教民主党开始领导意大利,阿尔契德·加斯佩里(1945-1953)担任总理。在1946年大选中,天民党得票占31%,共产党是25%,社会党是28%,可以说天民党属于靠团结中小党派上台才取得了微弱优势。加斯佩里任内,意大利顶住美国压力,把石油、天然气开发权囊括手中,成立诸多国有企业,还在1960年促成了OPEC(石油输出国组织)诞生。此外,他们还由国家出钱收购了200万亩荒地,分配给农民耕种,缓解土地集中的矛盾。在国家计划经济和自由市场结合的政策下,意大利政府在修桥修路等基础建设上也成果显著。
另一方面,天民党毫不犹豫地对外国进口商品征收高达24%的关税,保护意大利脆弱的国内企业。电视剧中,卡拉奇肉食店、索拉拉集团、塞鲁罗鞋店之所以能从贫困的县城扩大到市中心,也得益于政策使竞争空间免受外国企业抢占。
教育资源的贫瘠,几乎是本剧中莱农外所有那不勒斯女性的悲哀源头。上世纪50年代,欧洲多数孩子上完小学就不读书了,通常在12岁至14岁之间。中等教育学费昂贵,仍然是中产阶级和上层阶级专享的特权。在战后的意大利,完成了中等教育的人不到全部人口的5%。电视剧故事背景在落后的那不勒斯老城区,在很多没有远见的父母生计压迫下,孩子们一般会在春天、夏天或初秋时节辍学,成为年幼的底层劳动力。恩佐、莉娜、里诺、艾达等老城区孩子就是鲜明的例子,而莱农无疑是很幸运的孩子。
这个情况在上世纪60年代末发生了转变。意大利政府于1968年召开教育会议,发布了《后期高等教育的新结构》等法案,激烈的教育改革自此开始。在这种背景下,一方面存在着以古典教育为目的培养尖子生的传统高中(普通古典高中、理科古典高中),另一方面也有各种各样的职业培训机构。剧中角色莱农、尼诺、阿方索、莉迪亚等人就毕业于普通古典高中。
意大利后期中等教育总体处于分工过细的状态,教育局提出了每年逐渐减少共同科目和精选如下四个领域、十四个行业的选修课程。
这些教育变革进一步摧毁了意大利阶级界限,一直将意大利人划为两类的文化分界线从此消失:一类是人口中的绝大多数,他们在学会读写、算术、粗识民族历史后便离开了学校;另一类人则是少数特权阶层,十七八岁才离开学校,他们将获得价值不菲的中学毕业文凭,尔后继续深造或开始工作。这些昔日将农村和城市贫民的孩子们拒之门外的“贵族”课目,现在却向所有的青年群体开放。随着越来越多的孩子完成中等教育,这些年轻人的世界和他们的父母所知的世界出现了断层。
但是,民智的开启也带来了危机。意大利经济在十多年高速发展后,1962年进入衰退期。由于教育普及,劳动力成本上升,意大利出口优势下降,股票价格暴跌,意大利的住房、学校、交通、医疗等部门陷入瘫痪。
1965年,意大利教育部废除了所有大学入学考试的专业招生人数限额。曾经是一项特权的高等教育现在成为了一种普遍享有的权利。其结果是灾难性的,在1968年,意大利的巴里大学的容量约5000人,却面临着消化3万多名学生的压力。同年,那不勒斯大学有5万名学生,而罗马大学有6万名。大学的疯狂扩招、宽进宽出,使企业不再信任大学毕业生,大学生就业成了难题。这时,恰逢席卷欧洲的左翼思潮“五月风暴”“60年代反主流”来临,大学生发动了“大学占领运动”,纷纷开始罢课、演讲、加入各种红色团体。
还记得那个拿枪指着彼得罗教授的大学生吗?他之所以有勇气如此,和当时环境分不开。他不认真准备考试,很可能是因为当时意大利大学普遍放低毕业标准,让他有了侥幸心理。恰好,彼得罗却不像其他教授一样懂得放水,坚持严格的审核标准,这才激怒了他。
1967年11月,热那亚造船工人举行罢工,总工会和政府都屋里管控。自此,意大利的工人罢工、学生游行此起彼伏,到1969年演变为席卷全国的狂潮。意大利人民的怒吼很实在:少干活,多发钱!
在全国人雷鸣般的吼声下,天民党政府通过了很多条款,工资不断增加,每个工人每年还会接受150小时的带薪培训。企业节解雇一个员工后,还必须发给相当于80%全额工资的保障金,直到他找到新工作为止。这些条款几乎使意大利工人成为全世界最幸福的工人,那些被解雇的员工懒散地来到企业报道,悠闲地打牌聊天,然后领取80%的工资回家。
然而,国家在经济衰退时推行高福利,虽然取悦了工人,却拖垮了国家经济体系。上世纪70年代,国有企业亏损严重。企业招了工人不敢解雇,于是他们干脆不招新员工,这使得刚刚出校门的大学生找不到工作,导致犯罪率直线上升。
上世纪50年代冷战爆发后,中产阶级政权非常恐惧社会主义势力,于是天民党也选择了右翼的几个政党结盟,史称“中右联盟”,其中就包括新法西斯主义分子。在罢工运动的高潮后,意大利企业家和大资产阶级由于经营连连亏损,像当年求助墨索里尼一样,又一次求助法西斯主义。一些极右派的无政府和法西斯分子大搞恐怖袭击。2969年,他们在米兰广场放炸弹,有16人死亡。1974年他们策划列车出轨,死亡12人。1980年,他们在博洛尼亚火车放置炸弹,死亡84人。在电视剧中,右派法西斯分子中的代表人物就是莱农的初恋情人吉诺,他们天天发传单、与左派激进分子成天街头械斗,在当时意大利简直是家常便饭。相对于法西斯主义,左派激进分子的主要袭击对象是警察和天民党政客。
左派极端分子中,最著名的恐怖分子当属“红色旅”。1978年,这个组织在罗马街头发动袭击,绑架了前天民党总理阿尔多·莫罗,还打死了他五个保镖。两个月后,因为政府拒绝红色旅的条件,莫罗被乱枪打死后丢弃街头。
莫罗虽然是天民党总理,但他是天民党中的左派,主张与共产党、社会党合作,谁知却遭到了极左恐怖分子的杀害。许多政客呼吁红色旅释放莫罗,罗马教皇甚至表示愿意以身替代。
尼诺高中的朋友布鲁诺,也是后来莉拉的屠宰厂主的布鲁诺,很显然代表了当时意大利中产企业家的身份,后来被左派恐怖分子枪杀。而他也和莫罗一样,死于车中,姿态相似,不知是一种巧合,还是导演有意的安排。
整个20世纪六七十年代,意大利就这样在轰轰烈烈的反复动荡中度过了,意大利人有的在愤怒,有的在害怕,但更多的是像莱农这样,不知道下一步去向何方。
参考书目:
〔1〕《剑桥意大利史》,(英)克里斯托芬·达根,新星出版社,2017年。
〔2〕《战后欧洲史》,(美)托尼·朱特,中信出版社,2014年。
作为配角,吉耀拉•斯帕纽洛在《那不勒斯四部曲》中戏份不多。她主要的戏份全都围着索拉拉家的米凯莱展开。
吉耀拉在米凯莱家的甜食店工作。
吉耀拉坐着米凯的车兜风。
吉耀拉被米凯莱从马尔蒂里广场的广场的鞋店赶回甜食店。
吉耀拉和米凯莱一起去伊斯基亚岛度假。
吉耀拉和莱侬倾诉未婚夫米凯莱对莉拉的爱。
吉耀拉给米凯莱生了几个孩子。
吉耀拉心脏病发死在街头。
她的一生就是这样,从头到尾和米凯莱•索拉拉捆绑在一起。
因为在贫穷的那不勒斯,女人只是男人的所有物和附属品。
女人最好的出路不是学习,而是嫁人。
索拉拉兄弟是她所能看到的最好的男人了。
看看身边的男人。
阿方索是个有点腼腆的男孩,水果贩恩佐喜欢着莉拉,帕斯卡莱只是一个泥瓦匠,有遗传精神病的安东尼奥喜欢莱侬。
和他们比起来,米凯莱简直好太多。
他不仅生的强壮而英俊,还比他们所有的人都要有钱。
更何况,吉耀拉的父亲斯帕纽洛是索拉拉家点心店的糕点师。两家算得上世交。
所以对于那不勒斯的吉耀拉,这个没有读完高中也没看过外面的世界的姑娘来说,米凯莱是她认知范围内最好的择偶对象。我猜想,当父亲斯帕纽洛让她去点心店打工时,她应当是心花怒放的。毕竟可以每天都见到自己一直喜欢的“天使米凯”。
及至第二季,卡拉奇家族和索拉拉家族决定合作,在马尔蒂里广场开鞋店,米凯莱单方面决定由莉拉来负责鞋店,吉耀拉作为米凯的亲密朋友却只能退居二线,任由莉拉成为鞋店的管理者。女孩子谁不爱美呢,漂亮的鞋子和油腻的糕点,十个人恐怕有九个都想去鞋店吧。
从这段更加看出,吉耀拉在这段关系里完完全全地属于接受者。她没有左右米凯莱的能力。
因为这一次事件,吉耀拉开始讨厌莉拉。
因为莉拉在的地方,她总是焦点。
男人们像疯了一般,只能听到她说的话,也只认可她做的事。
当然吉耀拉讨厌莉拉,最主要是因为米凯莱对她的赞赏。
他看着她时,眼睛里发着光,不仅仅是猎人看到猎物的光,还有更多她不明白的东西。
后来我们都知道,这种光叫做爱。
米凯莱爱着莉拉。
当然很多人认为米凯莱是一个烂人,所以他对莉拉的感情也根本不叫爱。
我想说的是,《那不勒斯四部曲》中没有绝对的好与坏,这并不是一个非黑即白的故事。
不能因为米凯莱是一个克拉莫分子,一个玩弄女人的人,就否认他对莉拉的了解以及他对莉拉病态狂热的爱。
当然,鉴于米凯莱的本性,他并不会因为欣赏和爱就去理解莉拉,就去改变对待女人的方式。
所以他始终被莉拉厌恶。
莉拉也聪明地使用了他对她的迷恋。两只不同的鸟儿永远不会共居在一个巢穴。
下一幕有吉耀拉的场景是两人一起去伊斯基亚岛度假。
剧里和书里对于吉耀拉何时成为米凯莱的女人并没有清楚的交代。可以考证的是,在伊斯基亚岛上,两个人已经非常亲密了。
也许对吉耀拉来说,越是亲近,越是难以拒绝米凯莱。他可是她的“天使米凯莱”呀。那不勒斯所有的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子,无论是谁,他们都惧怕索拉拉家族,惧怕米凯莱。站在米凯身边让吉耀拉觉得很安全。更何况他还有漂亮的汽车,美丽的房子。
爱他和爱他所代表的物质并不冲突。因为他所代表的物质条件一并构成了他本人。
也许在前两季中,作为一个配角,吉耀拉所有给人留下的印象就是虚荣、头脑简单、善妒、爱攀比。她似乎只是作为米凯的配件而存在。她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直到S3里,莱侬和吉耀拉的一番对话,她的形象才立体丰富了起来。
已经成为畅销书作家的莱侬回到那不勒斯之后,因为担心莉拉回到主城区会遭到索拉拉家族的报复,所以她来找儿时伙伴吉耀拉。
此时的吉耀拉已经成为米凯莱的未婚妻。吉耀拉向莱侬展示了她的无敌海景婚房,可以直接看到维苏威火山的漂亮房子。她说着这个房子多么漂亮,景色多么壮观。这房子比斯特凡诺的房子好多了。还劝说着莱侬也和她的教授老公买一套这样的房子。
这些似乎还是那样虚荣,那样无意义,每天都是比较吃呀、穿呀、住呀这些无聊的事情。
直到她话锋一转,说我在这里一个人结婚。又说米凯莱对莉拉的爱而不得。还说婚姻的本质不过是男人想找一个忠实的奴仆。
不得不说,寥寥几笔加几个画面,吉耀拉的形象就立体丰富了。
她不再是一个脸谱化的恶毒女配了。至少,她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个愚蠢没有思想的笨蛋女人。
相反,她很清醒。她聪明地做出选择,在那不勒斯一群男人中选择了她认为最厉害最英俊的米凯莱。
只是恰巧,米凯莱也是她喜欢的男人。
从此以后,她的整个人生和米凯莱深度捆绑。她爱着米凯,忍受着米凯,成为米凯的老婆,为他生了几个儿子。也因为这种爱让她讨厌莉拉。这种讨厌让她在某种程度上站在主角们的对立面。
当然,她也在成长。
吉耀拉意识到莉拉的勇敢。她做到了很多男人都做不到的事情。在这个街区,很多男人都没有勇气拒绝索拉拉家族,何况莉拉只是一个身材干巴的女人。承认别人的优秀有时候很难,何况这个别人还是你的情敌。
不敢想象,吉耀拉对着莱侬说出,米凯莱爱莉拉,他不是想玩弄他,他想看着她变老,听她说话,这些话的时候,内心是怎样的痛苦。
也许在米凯莱不停出轨的过程中,吉耀拉早就麻木了。毕竟米凯莱就是这样风流成性的人。他有120多个情人,这些数目中还包括吉耀拉。
于他而言,吉耀拉只不过是众多傻女人中的一个。她们没有头脑,肤浅而可笑。
对米凯莱而言,世上的女人(除了母亲曼努埃拉之外)也只分两种,莉拉和其他女人。只是米凯莱和尼诺不同。对其她女人米凯莱只是玩弄,他不是想用他们去实现什么其他的目的。
也许对尼诺来说, 世界上所有的女人只分为两种:莉拉和其他女人。 所以只有莉拉是不一样的。 毕竟他曾经为了莉拉发了疯一般,甚至都不想去上学。 而其他女人只是他成功路上的垫脚石。
但为美人故,公众号:Z小姐的自我修养尼诺成为多纳托二代是一种必然么?
吉耀拉还意识到,男性在婚姻中对女性的奴役。
男人不是要老婆,他要的只是一个忠诚的奴隶,一个老妈、老婆、老仆从三位一体的忠诚的免费的奴隶。
她恨米凯,但也真的爱米凯。可能刚开始只是因为索拉拉家族的势力和米凯莱的英俊。但后来,长久的相处以及米凯莱表现出的某些特质,慢慢吸引了他。
或者说她是一个完全的斯德哥尔摩症候者。
一切的错误都要从她来到甜食店打工开始。只是她以为那是幸福的开始。这个曾经追逐米凯莱,最后嫁给米凯莱的女人,她觉得这已经是她能得到的最好结局。
但事实上,没有人在乎她,没有人陪伴她。
年轻的时候她尚且美丽动人,可是后来她变得又肥又老,而且还患了心脏病。
她这一生从索拉拉家的点心房开始,结束于慌乱的街头。她曾经问莱侬,你觉得我存在么?
因为她只有自己一个孤零零地住在大房子里,等着永远也不回家的男人。她拼命地想得到米凯,想证明自己真的存在过,想在这个世界留下痕迹。对比莉拉到年老时候想要彻底消失,不留一丝痕迹,有时候真是觉得世界很是荒谬。
事实上,米凯爱的女人只有两个,他的母亲母亲曼努埃拉和“朋友”莉拉。
吉耀拉想获得米凯的爱,要不然成为厉害的可以掌控‘红色小本本’的曼努埃拉,要不然成为聪明且不屈服不畏惧的莉拉。
悲伤的是,吉耀拉成不了曼努埃拉,也成不了莉拉。她只是米凯莱眼中的蠢女人吉耀拉,只是米凯莱出于对斯帕纽洛的尊重而娶回家的女人。
傻吉耀拉,你可以嫁给米凯莱,但是嫁给米凯莱之后拿着钱好好搞事业不好么?去学做糕点,去经营鞋店,去做任何一件你曾经想做的事,独立美丽,不好么?
搞东搞西搞什么都不要搞男人。那不勒斯的男人只会让女人变得不幸,变得疯疯癫癫。
猛然回想起S1里面对“艾达被索拉拉兄弟拉进车里侮辱”这件事,吉耀拉和卡门的态度。不同于莉拉的愤恨和清醒,吉耀拉很是羡慕艾达。
她认为索拉拉兄弟是金光闪闪的白马王子,他们多金又帅气。
尤其是米凯莱,他像天使一样英俊。
所以对待“艾达被索拉拉兄弟拉进车里”这件事,吉耀拉只是觉得很是羡慕。
或许在某一刻,她会希望在车里的人是自己吧。
那时她正年轻,还不知道善与恶。
回顾埃莱娜和彼得罗的这段婚姻,对从那不勒斯老城区离开的埃莱娜来说,是当时的她最好的选择了。她拥有彼得罗的爱,她向往的另一个阶层的生活,以及彼得罗知识分子家庭的背景对她小说事业的支撑,这一切对埃莱娜来说几乎称得上百利而无一弊。
但只有走进婚姻之后才会发现,彼得罗所代表的知识分子阶层和索拉拉所在的老城区的男人,没有任何区别。彼得罗不关心埃莱娜在想什么,看什么书,关心什么议题,写什么书,他甚至对放在书桌旁的书稿几乎从来都没看过一眼。他内心不关心任何人,埃莱娜不过是他婚姻里的妻子摆设,他生活的背景板,所拥有家庭的一个证据,他不爱任何人,他只爱自己。所以当这段日渐苍白的婚姻,尼诺走进来,挑衅地甚至带着居高临下的态度告诉埃莱娜,彼得罗的糟糕,这无疑是对埃莱娜的一种诱惑。埃莱娜深知自己在这段关系里长久忍耐,但尼诺的“自作聪明”究竟是出自于爱呢?还是出自于骨子里透露出的“轻浮”?尼诺从来都不是老城区的那些男人,他们粗暴,会使用武力让女人屈服。尼诺在女性面前更擅长表演一种“受伤和深情”,他总是让那些女人深陷他营造的爱情里,而每一个深陷爱情里的女人又何尝不是以为自己在这段关系里终于占据了有利位置呢?如果长久以来女性处于被压制的一方,那尼诺又何尝不是女性渴望占据上风的自我投射呢?如果男性渴望征服,频繁遭遇尼诺的女性——娜迪亚,莉拉,西尔维亚,埃利奥诺拉,埃莱娜——又何尝不是呢?
埃莱娜的轻浮,她下意识对知识分子阶层的顺从,追逐、渴望得到认可,与男性的尼诺不无区别。当尼诺和埃莱娜在餐桌上下意识将彼得罗挤到卧室,这不得不说是无意识的合谋,那个他们从小渴望、一直迫切得到认可的阶层的人,不过如此——没有比他们更聪明,更有善意。埃莱娜无论是出于爱欲,对尼诺长久以来求而不得心态的报复性补偿,还是对婚姻僵局的突破,现在的她不在是大学毕业时那个带着懵懂、对一切都全盘接受的埃莱娜了。而只有当她把自己的轻浮,与尼诺的轻浮放在一起审视时,也许她会看到,尼诺究竟是真实的爱,还是看到另一个自己的对比的参照对象。
第三季最后埃莱娜照镜子的那瞬间,仿佛看到了未来的自己在隔空对着现在的自己微笑。(这是第三季最惊心动魄的一个镜头)她的眼光不再饱含犹豫,没有焦灼的愤怒,那么笃定,仿佛长久以来一直困扰她的,让她坐立难安,不得不顾及的,都尘埃落定了。那是更稳定的一个自己,不用在男人的眼光里追寻,不用在世俗的标准里左支右绌,甚至不用在自我的审视里踌躇不前。而这一切得跨过尼诺。
不要害怕选择,如果停留在原地,停留在婚姻的苍白和孤独里,停留在忍耐和顺从里,终会发现生命的流逝毫无波澜,也就失去了意义。飞蛾扑火之所以被赞美,是因为明知不能却迎头撞了上去,撞上去才知道那道光究竟是希望还是毁灭,撞上去才知道热得烫身还是虚假的幻觉……而只有在选择的缝隙,撞上去的瞬间,才会窥见真实的自己。
(二)
如果以“精神独立、自我构建“为前提去考察莉拉,埃莱娜、尼诺,显然截至第三季为止,他们全面溃败。
诚然莉拉最具反抗、自我意识。但囿于知识所限,她无法离开老城区,看不到更广阔的世界和新鲜的事物,这让她思考世界的方式非常有限,这种局限在对未来的希望上大打折扣。莉拉挣到了钱,通过与索拉拉合作,这一度是老城区衰败、不正义、女性乃至整个老城区暴力的根源,也是一个不公正世界最根本的恶。这无疑是与虎谋皮,莉拉坚信自己在利用索拉拉达成自己的目的。但这个过程,只能是一个自我消耗的过程。从根源上,索拉拉就是旧世界的代表,是以男性为主导世界的权力的象征。如果埃莱娜是以取悦男性为未来铺平道路,在取悦上位者的过程中看见自己、构建自己、以摆脱权威对她的吸引,那莉拉的反抗则在过程中逐年消耗掉了,就像一曲高音,最后只剩回响,余音荡荡,但只见微光了。莉拉同时更表现出了一个愤世嫉俗者对世界的不信任,而最后成为一个彻底的厌世者。她或许清醒,洞悉世事,体察人情,但不具创造新世界的能力。因为在老城区找不到和她一样具有反抗、自我意识的人,一同构建一个能和旧世界抗衡的、崭新的力量。所以所谓 “天才“,如果没有时代的助力,她的光芒只能消失在芸芸众生之中。
埃莱娜的自我成长、自我构建的路程,显然要比莉拉长很多。她要自我意识、自我征服的困难远远比莉拉要多得多。但埃莱娜才是女性能站在天平的另一端和权力结构对话的希望。她先是走出了那不勒斯,上了大学,这让她的未来截然不同于莉拉。无论莉拉怎么“天才“,以男性为主导的那不勒斯和弗洛伦萨、米兰无法相比,后者是埃莱娜所进入的以知识分子为代表的阶层。这意味着埃莱娜对家庭、婚姻、孩子和事业,以及未来世界的思考方式,截然不同于莉拉所在的老城区。埃莱娜有更多的机会,看到自己更多的身份、角色,从而在丰富这些角色的过程中,在现实世界里面对的每一个困难都更清晰地反射到内心世界,这样的觉醒、自我构建比起莉拉彻底拒绝更具力量。毕竟活生生的、参与世界才是未来的希望,她能成就自我,更能感染他人,而彻底的拒绝最后只是消失,她无法成为一股力量。
尼诺虽然是莉拉、埃莱娜女性自我意识的投射。他一方面代表着女性渴望成为的人,独立,自由,有一份能参与世界的事业,莉拉对尼诺的爱情,多半源自于此;另一方面他代表着女性无法摆脱的桎梏,解释世界的权利仍然紧握在一小撮人的手里,他们是以知识为工具参与世界的知识分子的权威,这是埃莱娜目前的困境。埃莱娜目前看来得到了女性在外表能得到的与男性所拥有的一切。可是从婚姻内部来看,家庭对埃莱娜的消耗远远大于彼得罗,生育和家务对事业的冲击是致命性的,而彼得罗凭借男性身份避免了这一切。埃莱娜小说事业的起步,生育后小说事业的继续、发展,都得益于彼得罗知识分子家庭所代表的阶层,他们的赞同、认可,让埃莱娜本能地取悦、追逐。这让埃莱娜的面目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她必须在由激情、非理性所诱惑的爱情里看清楚尼诺即自己此时究竟爱的是什么,莉拉看到了尼诺的爱里的嫉妒,这不是一份相互尊重、彼此爱慕的爱,这违背了莉拉反抗的天性。而埃莱娜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才能明白这一点,只有在爱里的抽身,只有当她摆脱对权威的一味靠拢,对知识不加批判地接收,只有在孤独里审视自己的每一个身份,她才能真正用自己的力量和世界对话。只有在那个时候,她会成为一个新的埃莱娜,不是彻底失去世界,失去希望,失去创造的莉拉,是一个能在现实世界里看到自己的身份,有自己的事业,能参与世界的,用创造构建未来的、女性的埃莱娜。
最新一集彼得罗和lila在晚餐对话时,观众和lenu视角一致,只见其形,未闻其声,然后回头就说彼得罗被与众不同的lila吸引了。
其实这正是我对这个剧的很大疑惑,也是我长久以来对第三部lila形象成立的疑惑:彼得罗一个已婚大学老师在跟lila聊天时,他们能说些什么,而这些为何成为吸引他这种人的理由,我差不多认为这是导演为剧情和维持lila人设的设计,但是一个聪明却未受过高等教育的前女工和一个知识分子的对话如何扣人心弦,导演抑或作者缺乏想象力。这样的女性当然有力,你越是相信它,你就越是要彻底展示给观众。而不是留下无法细化的场景。比如到底如何跨越阶层进入ibm等等(剧中目前只是阐明恩佐进入ibm后她顺便也去了)……这些看似顺理成章,但关键之处是如何——一个出身底层的女性如何发育,如何做到,而不是她天然可以做到,而你只需要相信。而由此我们看到了一个聪明几近无所不能纵使被家族和社会限制的女性,可她依然一场对话就可以吸引很多不同阶层男女,甚至轻而易举获得信任以及工作机会,而平常人又不得不面对自己平庸的生活和智力一边感到茫然一边对现实男性剥削感到愤恨。而我们却很难知道她怎么抓取到她的权利。在关键之处怎样摆脱了命运进入更好的公司。要知道,在天才叙事里呈现结果太容易了
我觉得lila最迷人的时期是在第二部,她的确强壮美丽,她实实在在去斗争和思考,她的一举一动,一举一动的痛楚我们也看的清清楚楚,而这部生活异化的阶段,剧中人设已经脱离了导演可以想象的范畴而难于展示,这其实导致我对第三部渐渐把lila落入一个学什么都比别人快,可以一边打工养娃一边自学二进制又可以凭此找到高于大多数人年薪的工作以及得到所有阶层人赞许的爽文女主有点疑惑,lila这个形象于我再不具备那种可信的力量,她也许已经被1.2部的剧情塑造完毕,而在这部,导演抑或作者无法展示的那些细节,也是我的疑惑,也是入世遂深的lila形象的渐渐空洞。
虽然lenu线和旁白很精彩!镜头剪辑也特别好,还是很好看。可我依然好奇,lila到底跟彼得罗说了什么?——这是一个女性对男性,工人阶级对上层建筑的知识分子的对话,她如何一次又一次在灰暗之中掘出光明,如何在平庸里抓住超越性的事物,我说的是如何——而这被含糊其辞的剥离了。
你要一直看着我,离开那不勒斯也别忘了我。
1、求婚
一如既往地,每一集的进入方式都带着轻微的迷幻气质,如同记忆消溶、稀释、弥散、延宕的属性,总需要将火石反复地打磨才可令悠远、模糊的光景慢燃,一捻光晕,渐忽儿变大,亮成光环,噬却那混沌的和沉默的。
同第一集相似,餐桌上的莱农仍以观察者、聆听者的弱身份在场,与莱农方位、视线一致的观众当即感受到莱农的心灵处境,彼得罗在左,母亲在右,这是今晚她必须面对的最重要的一组人物关系,是在她的婚事中占据发言权和博弈权的两位关键人物,是当下令她备感焦虑的双闪信号灯。
这是她步入婚姻之门的最后一站,她却做不了什么,只能等待一个男人的求婚,等待父母的授权确认,一桌人谁都知道今晚将发生什么,但所有人按部就班,心照不宣,秉行着一道陈旧却长生的仪式惯例。其乐融融的表态之下窝藏着诸人的心思,或兴奋,或踌躇,或焦虑。
或许我们都已太过习惯这种仪式,这种场合,在现实中,在影剧中,我们不断接受和确认这一常识,惯常到已然失去对此的反思力,完全可以想象我们之中许多人还将继续履行这一过程。就让我们用第一次的陌生眼光来重看一下其中含有的元素吧。这是谁的婚事?莱农和彼得罗。谁在决定这场婚事?求婚者是彼得罗,授权者是莱农的父母,或许我们也不该忽视在更早的时候,莱农也曾像彼得罗一样,接受过彼得罗父母的授权。这意味着什么?
首先是恋爱双方父母的权威性,婚姻必须获得双方父母的允准,这一特征确认了家长制的有力存在。请注意,我们很容易在反复上演的日常中丧失敏感性,以至于我们可能将“父母”和“家长”这对概念等质化了。父母和子女之间只是一层单纯的生物学或简单的社会学关系,并不天然具有尊卑等级秩序,后者是被人为赋予的,它的体现之一是父母尤其是父亲,被赋予了“家长”的地位。家长一出现,家庭等级制也就出现,原本父母并不具有决定子女的合法性,现在家长有了决定子女及其他家庭成员的合法性。这也就是为什么,有的社会之中,家长可以决定家中一切,有的社会之中,“家长”显得没有权力感。后面这个“家长”是被我们错误理解的父母,他们没有决定家中一切的合法特权。
如果不理会历史和社会发展之中存在的某种必然性,我们是否可以畅想,父母与我们之间的权力关系,和我们与朋友之间的权力关系,凭什么必然有别呢?或许,我们不应将之命名为“平等”(这个概念本身就太现代,太人为了),但它会是先于父权制与家长制的一种更自然、单纯、简单的关系状态。
以上所提及的“法”,并非各国的明文法律,家长制、等级制也不是大多数现代国家会写在法律明文中的东西。可以这样粗暴地说,法之前还有法,制度之前还有制度,规则之下还有潜规则,世界是不会以层次分明、清晰可人的肌理、面目为我们提供认知之便的。
回归到婚姻的探讨,在莱农和彼得罗的婚事中,莱农处在什么样的角色和地位呢?被决定的角色,被决定的地位。彼得罗向她的父母请求将她许配、赐予给自己,她的父母决定是否对此允诺、授权。虽然,这种制度传统已经并不稳固,但它是一项很有生命力的遗存,我们知道彼得罗和莱农不经过双方父母的确认依然可以结婚,但我们也可以想象他们拒斥这种制度传统意味着他们今后的生活将遇到的困难。在莱农和彼得罗的婚事中,莱农和彼得罗才应该是主角,但是他们必须放弃这一身份和权力,以求得家长制的美好祝福。而彼得罗身在其中,还能发挥能动性,决定自己如何求婚,何时求婚,但莱农在自己的人生大事(特意不用“终身大事”一词)上,却只是一个恭陪末座的角色。在自己的爱情叙事中,女人似乎只能接受,接受订婚,接受求婚,接受对方父母的检阅,顶多加上拒绝,拒绝以上这些,却无法主动决定什么。这自然是荒谬的。可是这些荒谬,这种荒谬性,被周密的日常仪序和煦地包裹着,我们往往将之视为一种文明的象征,却长此以往地吸收它存在的毒性。什么时候,父母不再作为家长,审阅你的另一半,裁决你的婚姻恋情?什么时候,我们只需向父母分享喜讯,父母只需向我们送上祝福?
莱农的父亲维托里奥长期做市政府的门房,往来伺候,看人脸色,他对彼得罗的家室、职业非常敬仰,很满意女儿的这桩婚事,对彼得罗数次显露出过分的奉承。莱农的母亲伊马可拉塔却响亮地表达了自己的原则性和矜持,像是担忧被艾罗塔家族太过小瞧格雷科家族而特意加之的强调。
母亲的双掌捧盛着莱农的脸颌,令莱农产生些许尚可容忍的不适。这是一个传递高强度情绪意志的手势行为,由于母亲与莱农的关系,它表达的是血亲的纽带和浓烈的珍视(我永远明白母亲是无论何时都可以立即为莱农付出的人,相比更善言辞的父亲,她的爱都体现在具体的行动上,她比父亲更爱莱农)。但这同时是一个危险的动作,它意味着控制,侵夺。的确如母亲所说,莱农是她的骄傲,但这种骄傲的情绪是建立在对所属物的赏玩之上实现的,莱农一直被母亲视为自己身体的延伸,是她派出履行自我意志的替身,她从未将莱农视为外在于自己的自由体。“你什么都没做,你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假如你很聪明,那也是我生的你,我比你更聪明。如果我有同样的机会,我也会和你做一样的事情。”这是上一集母亲说过的话,也是中国很多家长说过的话。当他们这样表达时,他们没有意识到这对孩子意味着人格的摧毁,这种观念根本就否定了孩子是一个人。
人前人后,母亲对莱农截然相反的两种态度和评价又说明什么呢?在家的私情境中,母亲用这套话语贬压莱农,是在向自己的附庸宣示主人对它的主权。而在公开场合,在外人面前,母亲对莱农的极力称赞和维护掩盖了她使用的是同一套话语的事实,她的行为实质是在向外人宣示自己的财物多么精美,耀眼,其中同样隐含了主权的宣示。
母亲向彼得罗表达的原则是,婚礼要在教堂办。彼得罗的回应很取巧。如果照他所说,他尊重他人的信仰,那么至少他人的信仰与他的信仰是平等的,但为什么结果必须还是莱农的家庭迁就他的信仰呢?虽说婚姻应该由自己决定,但是他们并不处于这一自由自主的讨论框架之中。事实上,他还是依凭自己具有的权力地位,决定了此事。伊马可拉塔是没有权力资本与他斡旋的,因此当他用温和的语气说出精致的理由时,伊马可拉塔不再坚持。
但彼得罗的诡辩术中,隐蔽得更深的破绽还是莱农的意志根本无从体现。你的信仰应该被尊重,那么莱农的信仰呢?我们知道,莱农说过,她对此无所谓,但这不代表彼得罗不需要征求她的意见。并且“无所谓”意味着什么?为什么会“无所谓”?为什么别人“有所谓”你却“无所谓”?语言之外的无意识处会发生语义的断裂和悖论,“无所谓”的态度展现出的可能只是自我的孱弱,自我的尚未显明,而“有所谓”的人是那些具有明确自我的人。我想,对待任何一件事,没有人是无所谓的,语言屏蔽了一些真相,判断一个人的真实想法,还是要看一个人怎么做,而不是怎么说。
席间,父亲说了一句话:“在这个国家,最重要的是爱。”这句话很值得一说,但格雷科先生只是说说而已,目的是附和彼得罗。
费兰特曾被问到一个问题:“爱情代表着什么?”她的回答富有深意:“代表一种鲜活的力量,无论是对于个人还是对于群体都有好处。当爱离开了一个人,更糟糕的是离开了一个群体时,人类的行为会变得很危险,无论是个人命运还是历史,都会走上一条不归路。”
这层意思在第一季第四集,通过评论《埃涅阿斯记》中狄多女王的爱情悲剧,借莉拉之口道出:“如果没有爱,不仅个体生命变得贫瘠,整座城市都会变得毫无生机。”在第五集的语文课上,莱农获得表扬的那篇作文,其核心就是这句话。
上一集已经分析到,莱农对自己同彼得罗的婚事,基于实用的考量,也符合社会的规范,但并不基于真爱,她将自己的决定权交了出去。在体制化的社会,人们寻求简单解的方式就是抄袭体制教授给你的生活,这一前提下,莱农也没有多少选择。何况照此逻辑,彼得罗还真给莱农提供了一个很不错的选项。在其他体制化思维的人眼里,莱农可是占了多大的便宜啊!
不过莱农并不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与彼得罗结婚的确是她认同的正确解,她的婚恋、性别、家庭观念还深受传统影响。
只是她依然能有所自觉地感知到,在体制化自我的更深处,那个深层自我在暗中作祟,在反对自己的循规蹈矩,在恐慌情不由衷的婚姻生活,在排拒自己的命运任他人处决。在她的恐慌臆想中,母亲的双手控扼着她的面颌,可容忍的不适变成真实的胁迫,其他家人按押住她的躯臂,彼得罗揪捕了她的手,将戒指凶狠地套在她的指节上。这一系列的拘禁、控制、缚锁的动作和意象,是一种应激式的创伤现场,将潜在的心理诱出,成为浮出水表的认知。
旧的轨道以难以逾矩的魔力约束着人的思想与肉身,革命本就是螳臂当车,粉身碎骨才是常情,但只要我们致力于纤纤螳臂克服滚滚车辙的那一刻,那一刻就会发生。
电视为家人带来了快乐,除了永远忙碌的母亲,一家人带着某种信仰似的,在荧光前静谧的氛围中观看屏幕提供的花花世界。这会令人想起莉拉家刚刚获得电视机时——马尔切洛送的,四邻毕至,众人视线一致,目光出神的情景。这种场景和目光,在国产年代剧中也是一样的。电视,一种新的宗教,一尊新神,许诺着物质世界和娱乐元素的无限。
当着莱农的面,母亲通过言语不断施虐,等莱农离开后,脸上却浮现欣慰的笑。母亲与莱农二人戏的精髓就在这种充满内部张力的关系之中。
恩佐与帕斯卡莱如同信使,牵动莱农,前去讲述莉拉的故事,自“蓝色仙女”化为灰烬之后的故事。
恩佐与莉拉现在是同居不同屋的状态,恩佐照应着莉拉,他们住在圣约翰郊区。帕斯卡莱现在是城区的意共党支部书记。循着楼道上行,恩佐快步先行,帕斯卡莱一直向莱农讲话。
那楼道如一口井,又似一尾蜿曲的螺旋,底部散着幽暗蓝光,一名劳工和一名劳工政党的干部,引着一名青年知识分子,跋涉上行,干部激情昂扬,还一面陈诉着劳工之苦。楼道上端,却供奉着一尊神龛,歆飨灯火。光明自上抵下,一层暗似一层,至于楼底,只是略略拂及。整个梯井饶是最明亮处,也笼罩在一阵昏朦之中。
这一图像、运动与声音元素的结构,仿佛当时社会阶层分布和政党政治格局的隐喻。蓝领劳工处在昏暗的底层,照不到上层的光,向上的路,曲折漫长。上层神龛指涉着尸位素餐的天民党。而劳工政党中怀有热愤的基层骨干,一心想要唤起群众,改变现状。但劳工默默无声自顾走着,劳工政党与劳工群众实质脱节的事实关系被道出。反是并无切身利益关联的青年知识分子从二手的呐喊中感染学习,投身运动,如前集所见的校园热潮。
莱农登门拜访莉拉的情节多次出现,今时今次,拜访变得更不像是拜访,而像受召面聆。莉拉也……我不想玩弄玄虚,或许只是我一个人这么觉得,莉拉在我心中也慢慢变得不只是众生中的一人。她躺在床被上,病态,苍白,如在代谁受难,她侧着面,身躯横陈,转首动作带着圣者的缓慢,衰弱的声音与笑意,不知为何,却挟带着抚慰众生的力量。如果以上只是出于我的妄测,片晌后的伸手,亲吻之礼,却无疑泄露了莉拉被赋予有如圣雄甘地的精神性。
室内背景红色灯光处,像是一张书桌,墙壁上装有书架。床头白色台灯下,也赫然放着一本厚书。一件无需强调的事是,虽然时有中断,但莉拉始终并没有远离阅读和学习。
莱农和莉拉终于再见,每次重聚,就是两段人生重新交集的时刻,就是两个声部重新纠缠的时刻,就是两种叙述重新补足的时刻,虽然我们现在所见所得的,都是交由莱农最终闭合了叙事,对待这种叙述方式必须运用批判性眼光,辨析叙事布匹上的每一条纹理。这一点在早期分析时,我还没有自觉起来,很多地方可能需要重新看待,我会尝试在之后的评析中,逐渐修补,甚至重写。
自从莉拉将卡拉奇夫人的身份转赠艾达之后,她一文不取,离开了优渥的生活,与关爱她的恩佐定居到贫陋得可怕的圣约翰郊区,每天在布鲁诺的肉肠厂上班。布鲁诺是尼诺的大学同学,继承家业,成为工厂主。
一个年轻的男性工人正在讲黄色笑话,包含浓厚的侮辱女性色彩,但其他工人不论男女,都聚拢来听。繁重的苦力劳动之中,他们需要娱乐生活,但他们只能利用这种突发性间隙,用粗俗行为获得的回馈性刺激,达致片刻释压。但莉拉不是听众之一,她不参与,只是低头按一定肥瘦比混合肉料。上一季末一集,我们已经见识了工厂的工作环境与工人的工作状态,这里是人间的地狱,莉拉其实很瘦弱,她不合群,被调来调去,从事各种繁重的劳动内容。在这一集,我们也见识到了这种环境之中,女工除了承担和男工一样繁重的劳动内容,还要承受性骚扰。除了门卫,男工,最可恶的性罪犯就是工厂主本人。
莉拉与旧城区的人事彼此息绝了,直至一天晚上,帕斯卡莱忽然登门。不能忽视帕斯卡莱对莉拉的影响,虽然他没有莉拉高明,也不比莉拉深刻,但他的确是莉拉的导师,莉拉和他是在阶级情谊的逻辑下最亲近的人,首季第四集,离开点心师家的舞会后,帕斯卡莱的宣讲,开启了莉拉的阶级意识。帕斯卡莱是有阶级革命理想的人,现在他也正在领导工会斗争。具有底层意识和求知意愿的莉拉,很难逃避自己对帕斯卡莱其人和其话语的亲切本能,莉拉很快和这个久未谋面的朋友重新建立联系。这就是帕斯卡莱所说的,莉拉是个天生的共产党员,更准确的定义是“共产主义者”。帕斯卡莱显然是带着目的过来的,一方面他一直喜欢莉拉,也关心莉拉,另一方面,他想发动莉拉加入自己的队伍。从米兰到那不勒斯,从学潮到工运,宏观视野下,这就是那个时代的“革命”氛围。
帕斯卡莱在餐桌坐定,饭没开吃,演讲开始。他讲述了自己因为太活跃,太闹腾,在党内并不受欢迎,这是因为他真的发动实际行动,真的要改变所在的环境。他的被排挤或许反面说明,党自身的变质。
帕斯卡莱说到旧城区的政党斗争,他的斗争对象就是社会运动党,这个法西斯政党在旧城区的台前人物是吉诺,但背后真正的操纵者是索拉拉家族的米凯莱。帕斯卡莱从小就将经营黑市、放高利贷、操纵选票、为法西斯站台的卡拉奇家族和索拉拉家族——尤其是后者——视为阶级敌人,他的父亲一直被视为杀死堂·阿奇勒的好汉,现在他自己也有了更强的力量与旧城区的罪恶相争。
帕斯卡莱也为莉拉带来了家人的讯息,他们都重新陷落在悲惨的生活中了,甚至比过去更不好,因为他们经历了巨大的破灭。他们曾经以为自己获得了难得的一切,其实一切都只是一场空,只是随时都会被没收的一切。当帕斯卡莱说到莉拉的哥哥里诺时,莉拉回头看向小詹纳罗,他也叫里诺,莉拉想念着自己的哥哥,那个虽然软弱却曾经为自己反抗过父亲的哥哥。
上一季莱农和莉拉在香肠加工厂见面时,莉拉已经提到,恩佐正在熬夜学习计算机编程。很难想象,恩佐早早辍学做了小贩,如今会做这样的事。应该是出于责任感,为了改善生活,照顾莉拉,他必须先改变自己的命运。莉拉主动靠近了他,她也需要温暖,另一方面,莉拉也想帮助恩佐。
莉拉的指导是具有启发性的,她的天才依然令人惊叹,她用一扇门的开合进行二进制算法演示,轻易将理论生活化,一出手就站在了比熬夜苦读的恩佐更高的位置。她甚至踌躇满志,想用算法将整个工厂程式化。说到自己的工作,莉拉就心灰意冷,她目前的人生,陷入了无意义的漩涡。但无意义的另一面,是自己尚未发现意义之所在。莉拉和恩佐的关系似近犹隔,这种关系,借一支原子笔,几处指尖手势,两人的眼神和分房不眠的对应镜头,就已不经意间道出。
莉拉被调来调去,这天被调到风干室工作,布鲁诺忽然冒了出来,满面春风,不像在办公室那副懦弱受惊之貌,挟烟的手发颤,另一手翻着几页文件,像是遇到难事。布鲁诺的叙旧来得异常突兀,提及当年岛上往事,语带粗鄙,莉拉回以标志性的粗鄙笑意,当她觉得某事某人可鄙时就是这样。但真正值得玩味的是布鲁诺接下来的一段自述。
“我一直觉得这家工厂很恶心”,“从小就这么觉得”,这是表达对自己工厂主这层身份的厌恶,是阶级身份的自我否定,他不能认同自己的家族事业,因为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剥削、奴役、性暴力,种种罪恶,就从工厂地板上漫延的血水,就从硕大锋利挂钩上腥湿的猪肉,从整间工厂所有角落的气息中传布,散播。“但是在这间风干室里我感觉很好”,“因为所有工序在这里完成”。成品是完美的,成品是一种终端体,是产业链上的末端产物,却具备一种天然体的虚假性质,从它的外表你很难上溯在它之前的所有工序,步骤,你无法从紧实、囵圆的香肠推导出剔骨刀的声音、血水流淌的模样和工人嘴边的冻疮、手上密布的刀疤。成品就是我们如今花钱买到的所有实物,以及非实物,换言之,商品,或服务。它是我们下单半小时后就送到家中的外卖,是我们一个触键动作跃身眼前的世界。终端和成品恰如其分地遮蔽了我们所不能接受之物,那些残酷的真实和奴役的工序。知道得更多,会让我们焦虑难安,因此我们满足于只见最后一步,我们乐意承认只有最后一步,这令我们也“感觉很好”。我们自身就具备布鲁诺的性质。
布鲁诺是和尼诺一起修习法律的同学,现在你看不出一丝这种痕迹。布鲁诺异化了,他曾经厌恶父亲的工厂,后来他继承了这一切,他感到焦虑,但他找到了一种消化心灵谴责、美化犯罪恶行的叙事。
布鲁诺,再也不是海滩上那个至少相貌老实的少年,虽然当时他已经开始流露耳目承继的卑劣品行,他先同皮诺奇娅相好,皮诺奇娅离开后又对莱农表白心迹,他想强取诱夺莱农的身体。但如今他已不再掩饰,公然利用手中资本奴役那些奔波在生存线上的苦工,利用手中权力剥削那些不想丢掉工作的女工。他把她们带到挂满香肠的风干室,他嗅着空中平静、干燥的气息,“这些香肠的气味,就像男人和女人抱在一起,互相抚摸的味道”,他强奸了她们,被风干的香肠混淆了犯罪的味道,风干设备呜呜地运行着,将犯罪的气息吸净。
风干室的事情是一次创伤阴影的猛烈回顾,这不是莉拉第一次经历这样的暴力侵犯,这次脱力晕厥也是莉拉在这一集的故事中导向精神崩溃的前奏。
血汗工厂中的剥削与侮辱,推动莉拉走向帕斯卡莱的政治热情。帕斯卡莱大声批判着自己的党,这就是他“闹腾”的表现,和受到党内排挤的原因。在他看来,父亲在二战反法西斯斗争中为这个国家、这座城市卖命流血,战后理应受到重视,改变命运。可是父亲的境遇没有得到任何改善,孤单劳苦的母亲也从未得到党的照怀。帕斯卡莱在用自己的语言批判党对它的阶级基础的背离。
这个段落与第一集的校园演讲发生符号性对照关联,米兰和那不勒斯,北方都市大学与南方郊区工厂,两个革命政治场景,西尔维亚和莉拉,女大学生与女工,同为带着孩子参加革命集会的女人。也可见社会矛盾获得跨越阶级、地域、贫富的关注,整个时代整块陆地是座火热的熔炉。
两个段落的对照还不止于此,帕斯卡莱对应弗朗科,而他们身边同样站着一位女副手,纳迪亚对应玛利亚罗莎。这两对男女青年的组合,也都是革命情侣、同志爱人的关系,这种关系也形成了一种对应。
纳迪亚远望着好像穿了一件蓝色工装,近看是一件和工人制服配色相同的毛衣。她承接了帕斯卡莱的语言和语气,站在底层立场,继续痛斥、抨击。中产家庭的大学生对阶级革命的投身,既带着阶级模仿、也带着阶级代言的现象特征。即基于价值认同的心理原因,变成了劳苦阶级的样子,说了劳苦阶级该说的话。代言的客观原因是由于教育知识鸿沟,劳苦阶级也说不出他们才最应懂得的理论话语。代言的问题是,无论心理上多么认同,你无法做到跨阶级的感同身受,因此你所说的必然与真正的劳苦阶级的心声存在偏差。这种偏差,在于内容,在于表达方式,在于情感色彩,而这通通都在于替人代言与自主陈述的声音上的真伪之辨。只有是其所是,才能道出真实。这便是莉拉的陈述与纳迪亚的演讲之间的致命偏差。
表面上莉拉的讲述只是基于同纳迪亚的私愤,但这只是小说家的叙述策略,不过这种叙述策略的操纵性是很隐蔽的,它内化在了莉拉这个人物自身偏激、愤懑的那一面个性之中。
莉拉的讲述之所以动人,是因为抛却了抽象的政治理论话语,落回到具象的现实展示。具象到每一个男工和女工,具象到浸泡着大腿漫过皮带的香肠水,具象到剔骨的动作和满手的伤口,具象到零下二十度的冰库和每小时十里拉的冻伤补贴,具象到老板、工头、门卫、探测器、搜身和性骚扰。莉拉的讲述使人沉默,因为它听起来残酷得使人惊讶,而惊讶正是出于隔膜与无知!
莉拉的讲述是写实主义的,自觉且富于文学性。莉拉身在底层,但她的头脑是受过武装的,她也懂得理论话语,她能意识到纳迪亚、弗朗科这样的人,他们的表述存在什么问题,也因此她能找到被忽略的另一种表达方式,讲出被忽略的现实细节,这是她比之其他底层人士的优势所在,也就是说,莉拉和她所在时代背景下的底层群体是非常不同的。
但我必须强调,这并不可以反证得出,纳迪亚所使用的理论话语应该被抛却,对底层话语压倒一切的膜拜导向的是民粹,以民粹式的表达俘获底层民意的领导人往日今时概不罕有。莉拉的话语的价值在于它的稀缺性,在理论话语过剩的情境下,她讲了“人话”,矫正了理论话语跛腿行路的局面。
莉拉坐回场下,内向的恩佐此时带着愤恨和质问,你真的在那种条件下工作吗?这是一个明知故问的问题,恩佐自己也是工人,他也有女同事,他知道工厂里的一切是什么样子,但他阻碍了自己的认知,他不想将他眼中之所见与身边的女人划上等号,尽管这只能是一种自我蒙蔽。这也是如今很多人的心理,目睹一个穷人的悲哀,但只愿自己不成为那个穷人,看到一个女性的受害,却相信自己身边的女性不会有同样的遭遇。我们总是玄乎其玄地秉信着一种什么怪力乱神的冥冥天理,认为自己恰恰总是那个幸存者,偏偏我能巧妙避开头顶砸下来的陨石。我们不相信那些无差别的悲剧与我们有关,或者我们只是情愿否定自己就是主演下一幕悲剧的候选演员,即便我们能意识到其中的关联性,我们也不相信自己有力量,所以我们冷感,我们从不呼喊,连最底限的微弱反抗精神都荡然无存,我们总能在更恶劣的环境中重新调适出一个继续成立的姿态,即便已经下跪我们也愿意将之解释成匍匐前进。这种心理妨害了我们将自己与他人共同联结的可能,巩固了原子化和散沙态的现实,屏蔽了我们对结构性病理的体察,取消了我们变革坏处境的意愿,使我们成为困守自保的犬儒者,蝇营狗苟的势利之徒。
莉拉不曾料想,自己的演讲引发了法西斯分子与工运主义者的冲突,也摧毁了现有的生活。她被帕斯卡莱利用了,她不知道她所说的内容转眼就会变成发动革命行动的素材。早些时候,帕斯卡莱意外的造访,其现实原因就在于莉拉工人的身份,莉拉和索卡沃工厂当时已经被他设定为实施计划的人选和地点。
不久之后,一份传单开始在工厂门口雪片般发放,难免有些讽刺。其一,这份传单介绍的是那不勒斯当地工人的工作条件,那么最不需要读这份传单的就是那不勒斯的工人,因为工人最清楚自己处在怎样的工作条件。其二,这份传单名为调查,却全文因袭莉拉的演讲内容,正说明调查没有发生,也正说明脱离群众的事实。寄希望于自己只需登高一呼,工人就要抛下关乎生存的生产作业,响应革命。这样的行动,实在有限。连同工人进行最基本的谈话都没发生,就能联系群众闹革命?这样的工运组织能值得信赖吗?所以我们也看到了,工人只是照常工作,全然不受厂外骚乱的影响。布鲁诺陷入了歇斯底里之中,工厂能否继续运营下去,显然对他有着尚未言明的干系。
这份传单可能不会掀起那不勒斯的工人抗议,但它的确将索卡沃食品厂变成了众矢之的,威胁到它的生存,因为帕斯卡莱和纳迪亚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他们有意将它选为斗争的突破口。暂且不要纠结这样做的对错,这带来的现实问题是,如果食品厂倒闭(布鲁诺似乎也可以提高工人待遇,但这个选项现在已经行不通了,原因在后文细说),客观上会引起工人们失业,威胁到工人的生计,这是莉拉怒火中烧,上门去找纳迪亚的原因。
此时,莱农向观众转述道,一走进加利亚尼老师家中,多年前那次聚会上的不适记忆就再次浮现。旧地重访,莉拉依旧与这里格格不入。在这里,少年时的莉拉曾因手上的婚戒被加利亚尼无声冷遇,或者你也可以说,更多的是莉拉的自卑心理所致,她始终没有自信坦然地站在上流人士的面前,加利亚尼对她的善意接待被她视为虚伪造作,她对纳迪亚的愤恨也有一种出乎民粹的仇视,因为两人之间何至于那么大的仇怨。
心理上的窘迫令莉拉急于证明自己并非无知俗人,至少自己的后代不再是,她向加利亚尼强调詹纳罗的聪明,能拼写所有字母,会说标准意大利语。此时莱农的背景声变得非常强势甚至粗暴,实质上成为前景,莉拉和加利亚尼已经沦为背景。莱农说,教詹纳罗学习意大利语是没有用的,只有加利亚尼和纳迪亚这样的人才会留在高处,加利亚尼的孙子会是指挥者,詹纳罗必须服从。这还是本剧中最广为人知的那一套“庶民”理论,我发现对这段话存在一种不加批判的引用,这让我很困惑,虽然这是某种情境真实,但它显然不是无条件真理,剧中就存在一个非常醒目的反例,那就是莱农啊。可是吊诡的是,反复强调这套观念的恰恰是莱农自己,这是一处非常刺目的观念上的荒芜与疮痍,它深受底层社会传统观念的影响,反映的是莱农认知上的局限。但这又怎么能责怪莱农呢?她所在的成长环境,那个意大利底层社会,这一庶民的子孙就是庶民,发号施令者的子孙就是发号施令者的状况不知延续了多少年,中间又有几户几人改变了命运?庶民理论是奥利维耶罗老师明确灌输给莱农的,它在莱农脑海深处扎根,后来不断自我确认,已经很难反省改变。
很容易看出这一段落中的莉拉身上强烈的自卑与愤恨,只是问题是,莉拉会向莱农这样剖白自己带有阴暗色彩的心理吗?所以我总是充满疑虑,因为莉拉的全部形象都出自莱农之口,即便我们在屏幕上能够看见莉拉,我们也要意识到我们所见的一切都只是出于一个叫埃莱娜·格雷科的作家的一部回忆性文学作品,也就是说,目中所见,尽为幻影。这会造成我心理上的恐慌,因为最极限的可能是,我根本对莉拉一无所知,如果莱农的回忆/创作主观性过高的话。绝不能否认的一种可能是,莱农和莉拉虽然是一生的朋友,但莱农和莉拉从小学毕业到各自结婚这段时间真正见过几次呢?莱农对莉拉的了解到底有多深?莱农会不会出于误解,出于某些心理,出于文学需要而对莉拉的本来形象造成偏移,重构,甚至篡改呢?
当我们获得这样一种新的视角后,才会逐渐明白这个故事根本的复杂性。当莉拉做出行动,展露想法时,你应该思考,这究竟是莉拉在行动,在表达,还是莱农认为甚至操纵莉拉在行动,在表达。某一阶段莉拉的某些认知和态度的展示,展示的究竟是莉拉自己的看法,还是莱农在此一阶段的看法?如果我们承认莉拉比莱农更有天赋,更有智慧,更为深刻,那么一个现实的问题是,一个天赋和智慧更少的人,如何足够全面和深刻地认识前者呢?认识不足、认识偏差甚至认识颠倒,是不是才是正常的情况?
莉拉本来没有将帕斯卡莱和纳迪亚想作一伙的,眼见帕斯卡莱与纳迪亚形影相随,连目光都冷却下来,仿佛帕斯卡莱背叛了自己的阶级,和这群中产阶级大孩子的亲密来往使他变得不三不四。帕斯卡莱也变成了威胁自己生存的人,莉拉对他的信任感丧失了。
莉拉与纳迪亚一众人的争论,不如看成是那个左翼思潮的年代,莉拉代表数量庞大却缺乏话语权的无产阶级,向数量较小却侵占了太多话语权的中产学生发起的一次跨阶级声诉,他们的关系往往是颠倒的,是资产阶级学生在启蒙、在鼓动工人,在告诉工人怎么做,但是工人难有机会自己代表自己,告诉那些指教者,他们想要怎么做。两者没有对错之分,问题是二者之间诉求与理想的撕裂,问题是不能只有单向输入没有双向交流。虽然看似学生站在无产阶级的一边,实则二者的想法差之甚远,工人是非常实际的,学生却要进行理想主义的革命,并将自己的理想加诸工人之身,这也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一道阶级的分隔线依然清晰存在。
帕斯卡莱在车中暗示莉拉暂避风头,因为随后工厂将爆发他们与法西斯分子之间的斗争,莉拉依然认为帕斯卡莱给她带来的只是麻烦。而家中的另一个男人,也一改往日温驯,向她发出了诘难。恩佐一直以卑微隐忍的守护姿态立身于莉拉的世界,但在这一幕中,他展示了自己男权的一面。莉拉一进门,就经受了审视与质问。在这一幕中,莉拉也流露出了自己通常隐蔽得很好的脆弱,在精神上,她需要一个男人的肩膀,稍后在米凯莱出现的情节,我们还会看到,莉拉深深地畏惧男人。
我不知道我的这个小结论能否为人信服,从精神上,从人格上,莉拉还是需要依附男人/男权,她并非一个独立的人格主体。从精神上,从人格上,莉拉也依然是被男人/男权所压服的,这并不是指外部世界的客观状态,而是指,莉拉尚未从个人内在的精神意志层面,克服男人,突破男权。莉拉并非神灵,而且有着比常人更脆弱的一面,尽管这很隐蔽。这种脆弱,莱农并不具备,我敢说,芸芸常人都不具备,因为这脆弱并非缺陷,而是一种天才的副产物,她的脆弱是由她天才的洞察力所致,没错,这里应该提到“界限消失”,“界限消失”是一种精神状态,一种认知结果,是一种肉躯无法承受的超然天赋——它是打破也是崩毁,它以崩毁导致重建——因此也是一种灾难。莉拉的脆弱,是只有具备卓越认知能力的人,才会抵达的一种脆弱。在莉拉对男人/男权难以克服的依附和畏惧之下,潜伏着莉拉巨大的精神危机,在本集的最后,它爆发了。
说回当前一幕,莉拉以讨好的姿态出现在恩佐的房间,恩佐知道她并非出于爱欲才提出同寝的请求,但恩佐做了一个男权的决定,可以说他利用了莉拉的脆弱,因为他的决定出于报复和泄愤,这是非常细微的地方,我只能寄希望于这种分析不会被当成是在胡说。当时,恩佐说,我们去睡觉吧。莉拉问,各回各的房间吗?此时恩佐没有马上回答,存在一个非常明显的对白空隙,他在犹豫是否要释放内心男权的欲恶。恩佐对莉拉的态度变得恶劣的线头出现在前面那场集会演讲之后,当时我指出了恩佐的自我蒙蔽和犬儒心理,他一直在避免想象莉拉在工厂的处境,但是当莉拉当众宣讲出来之后,鸵鸟政策失效了,恩佐需要处理想象与事实划上等号的焦虑。每次当他看到莉拉下班回家,他的脑海就会浮现莉拉遭到老板性侵的画面,门卫和工头对莉拉动手动脚的画面,他知道这不是想象,而是会真实会发生的事。恩佐没有能力改变莉拉的处境——或许这也是他努力学习编程的一个原因——但他将这种事视为深深的耻辱,在这犹豫的间隙,他眼中鼓起的是男性气质的可怕目光,带着屈辱,愤恨,和变异的欲望。他一直对莉拉隐忍着自己的情欲,与她分房而睡,等待莉拉自己卸下心防,但在这晚,恩佐失去了自己的道德立场,“不,我的房间”,生硬的命令的口吻。当他说出这句话来,此时,扣闩响动。皮带扣发出的声响是非常关键的场景元素,这一声令我感到绝望的声响,意味着恩佐这个人物形象一直以来维持的完美表性还是被戳灭了,这一点做得非常地残忍。
恩佐坐在床上,开始松鞋带,莉拉立即上前蹲下,为他代劳,这一幕一定会令人想起莉拉嫁给斯特凡诺前,在鞋店帮斯特凡诺试鞋的情景,二者具有相似的性质,莉拉在通过屈服,侍奉的方式取媚男性,莉拉蹲在低位,目光由下向上逆视着。恩佐躬着背开始解皮带,他被设定为一个驼背矮小的形象,有点类似钟楼怪人,在钟爱的女人面前自惭形秽。两人并排躺下后,莉拉开始发抖。她说,她感到冷,但身体的反应肇因于心理,她恐惧接近男人的身体,前面在布鲁诺逼近她时,她出乎意料地晕厥了,这不能仅仅解释为工作导致体力透支和一时受到惊吓。莉拉的第一个男人斯特凡诺,在新婚之时就强奸了她,婚变之时,这样的事又发生了一次。男人的身体,性,对她而言,从一开始就是噩梦。后来她与尼诺好过一阵,但从尼诺的评价来看,莉拉在和他发生性关系时,也是“不正常”的,这也说明,很有可能当时莉拉也表现出了令他感到反常的排斥和恐惧。为了不失去恩佐,莉拉遏制了这种恐惧,主动抚摸恩佐,但是恩佐拒绝了,在这种情况下碰莉拉令他无法产生愉悦,良知和底线也制止了他这样做,他背过身去。
莉拉在这段情节的表现,和如今对独立女性的期待相违,所以可以说,莉拉并不是一个独立女性。现在不是,过去做斯特凡诺的太太时更不是。但我喜欢这种与受众期待相违背的政治不正确的书写,不正确的书写映照的是冷冰冰的现实,这种现实无法令我们兴奋,使我们不得不谨慎地拒绝浪漫主义审美和凯歌式叙事。
布鲁诺的威胁生效了,工厂门口又来了一批发传单的人,这次是法西斯分子。预见中的暴力斗争也发生了,帕斯卡莱方面的工会成员与法西斯分子之间爆发了一场殴斗。透过这两集,我们能注意到从色彩上对不同场景所做的风格化处理。例如第一集洗手间与爱欲关联的绿,浴室中与忧郁关联的深蓝,睡房中与焦虑相关的噪蓝,第二集晚餐时与温馨关联的暖黄,恩佐房中与性欲关联的冷蓝,又或是中产理想主义青年家中缥缈的白,索卡沃工厂门前暴力膨胀的黄。
工厂门口的暴力事件改变了莉拉的态度,事实上也已经没有余地退缩,她决定斗争,反抗。她本想推那名男工头出面去找布鲁诺,因为她不想再面对布鲁诺,但只有她具备领导能力,不得不由她担任代表,于是应激性的创伤反应又产生了,她再度出现眩晕。莉拉没想到的是,一个比布鲁诺可怕得多的男人,出现在她面前。莉拉远远地站着,显得瘦瘦小小,她袖住双手,为了抑止恐惧会引发的颤抖,米凯莱在前景中熊腰虎背,如在逡视着猎物。
同帕斯卡莱一样,米凯莱也带来了旧城区的新讯息,他的家族生意继续扩张,斯特凡诺已经在竞争中失败,莉拉的哥哥里诺已经在为马尔切洛打工。
近在身侧的米凯莱令莉拉觉得窒息,一连串糟糕的真相更令她焦躁不安,额上冒起涔涔冷汗。她听出来了,斯特凡诺和布鲁诺,这两个当地的资本家,在这场二代资本家的残酷竞逐中,已经大败亏输,胜者是索拉拉兄弟。布鲁诺和斯特凡诺一样,上了曼努埃拉·索拉拉的红色账簿,欠下了索拉拉家的高利贷,他们实际上已受索拉拉家控制,布鲁诺的食品厂,已经操控在米凯莱手中。再向布鲁诺提起诉求已经没有意义,他已经决定不了什么,工厂也已经奄奄一息了,要他改善工人待遇,提薪减产,工厂只能立即死亡。这就是布鲁诺从本集一开始就精神恍惚,后来又歇斯底里的原因。眼前的布鲁诺已经毁掉了。
如果回看第一季,米凯莱少时望向莉拉的目光就暗藏着欲念,随着他逐渐超越哥哥马尔切洛,权势日盛,胸中欲火更不掩饰,在莉拉面前变得肆无忌惮起来。莉拉是旧城区这些同辈男人心中共同的女神,她使他们从小就感到挫败,这些雄性的血液中都流淌着男权主义的因子,尼诺、恩佐也并不例外,证明男性气质/魅力/权力的机制是,征服他们眼中的魅力女性,这是这种男性自我确认的必经之路,自然也是他们自身的悲哀,如果得不到,他们就永远受挫,即便得到了,也还要继续猎逐,这是一个永无止境的餍足游戏,但餍足感只有片刻,空虚与挫败才是永恒。莉拉就是米凯莱自我权力的参照物,在征服整个旧城区之后,在势力拓展到新城区乃至郊区之后,莉拉成了光秃秃的沙漠中唯一乜视傲立的旗帜,他别无选择,必须发起最终的征服。但他不能动用身体的暴力,征服是精神性的,像斯特凡诺那样的身体暴力,反而是男性权力溃败的象征。
莉拉逃离了索卡沃工厂,但她的心却再次被魇住了。从旧城区退避到圣约翰郊区,避开痛苦的过去,避开家人,避开索拉拉,与恩佐和詹纳罗重建一角倾颓、逼仄的家,情愿身居底层,出卖苦力,可她的生活,还是再度被摧毁了。
出走的场景一派灰败,高耸的烟囱如同望不到尽头的方碑,压得人透不过气来。荒风如手,败壁残垣间,步伐仓乱处,似有鬼附魂从。大幅全景,灰云漫过头顶,潮汐枯退,海岬赤裸,黑石嶙峋,白石尖锐,海水逆涌,荒草溃散,一切都仿佛失去边界,一切都仿佛正在扩张,淡出淡入中,隐喻莉拉内在的“界限消失”。
界限的消失与生活的崩解,是同步伴生的。指甲脱落,心脏杂音和脑子像墙纸脱落的幻觉,是界限消失在身体上的征显,身体的裂变显征着精神世界的崩解,崩裂亦是革新。界限是这个暴力世界对人的设限,也是人自身对自身的设限,它是顽固的父权制传统,它是一切压抑女性的体制和奴役人民的结构,它是被设限的人对界限的容忍与承认。界限训诫我们:厌憎自由,爱欲囚禁。界限训诫我们:谨遵训诫。为了片瓦之全,为了寸身之立,那么多、那么多人都可以接受暴力的设限,但陨石无差别坠落,火山不定时喷发,寸身片瓦登时崩毁。只有认知界限的真相,投身打破界限的历史行列,才能复活自由。
界限消失,万物膨胀,莉拉的精神也陷入崩溃,世界的真相却再次暴露在她眼前。认知的革新,又会导引莉拉走向何方?
在莉拉的整个回忆中,许多人物、场景都对她造成精神的刺激,或创伤的重现,纳迪亚令她想起与尼诺失败的恋爱,加利亚尼的房子令她想起受辱的经历,布鲁诺在风干室的性侵犯令她想起斯特凡诺的性暴力,帕斯卡莱的工会行动摧毁了她现在的生活,恩佐唤起了她身体中潜伏的性恐惧,米凯莱的出现对她形成最后一击,令她重又沉沦过去的噩梦。
莉拉的世界崩塌了,暴露出她茕茕孑立,无依无靠的事实,她将拯救性命的稻草投向莱农,交给讲述。语言如同那盏整夜未熄的路灯,带走圣约翰郊区的时间与黑夜。天色泛白,讲述方才歇止,带着平静的疲倦,裹着友情的凝视,小屋之内,莉拉沉沉睡去。
叙镜却退,远离我们侵扰过久的注视,只留友谊的微温,抚慰这个残破的角落。毛糙的绿帘,友情使之红热。帘幕拢上,叙事闭合。
我会感谢所有花时间看我写的这些东西的人,如果有幸让他人从中得到一点什么,我会略为心安,因为写得愈多,愈觉自己肤浅,无知。我也不是很勤奋很热爱知识的人,我只有一点点这样的倾向,所以恐怕我真的交不出宝石,只有粗砺的砂石。
我能做到的只是书写时的真诚。影评是我对智识的练习和渺小的社会参与,它的宿命是一路颠沛流离,却永远不成定局。
原文刊于公众号“段雪生”
有很多评论,把尼诺的可怕之处归结于他那富于迷惑性的学识,提醒女性要坚持学习,这样才能避免尼诺的陷阱。但真的是这样吗?如果教育真有如此力量,尼诺本人为什么没有被改造哪怕一丝一毫?可不可以有这样一种可能:正是教育塑造了这样可怕的尼诺?
诚然,教育本身是没有错的。书中提到了一个比聪明更重要的东西——根基。人在受教育之前,不知是否已经被奠定了这种根基——某种理想或原则之类的东西,这样的东西或许来源于家庭和父母,但一个人会实现怎样的价值与成就,我认为很大程度上并不是由他所汲取的学识阅历决定的,而恰是由其心中深深埋藏的这种根基所决定的。像莉拉、帕斯卡莱这样生而坚定的人,如果他们能好好接受教育,或许会成为非常有贡献的人物。而越是像尼诺这样心中毫无根基的聪明人,他们越受教育,反而可能越成为更加危害社会的存在。
因此,过于强调教育的作用是不太对的。教育只是一种工具。如果根基不正,那么学识这种东西,不过是提供一套由学习者来制定是非标准的武器而已。越是崇拜知识,越是应该认真区别知识与道德,就如美丽与道德也毫无关系一样。如果我们如此轻易被表面的东西所迷惑,或许反而应该望向自己的内心最隐秘的地方:根植于我内心深处的欲望,究竟是什么?
要谈女性的欲望,这就不得不从尼诺如何能激发女性如此的欲望,让莉拉和莱农、甚至可能是任何一个女孩子都掉入泥沼开始讲起。长相与才华固然是相当大的加成,但不是决定性因素。关键在于:尼诺是“与众不同”的象征,他代表着一个不同的世界。这种不同并不会因为女性的阶级地位的提升和学识阅历的增加而消失,只要你对生活还有着渴望,它就会永远为你撕开一个诱人的小口子,与之相伴而来的就是一种想要接近、交流、释放的渴望,这时候,那些迷人的加成因素纷纷梦幻登场,最终与女性心中深埋的情欲完美结合。这是一个人性的定律,很难逃脱。
具体到尼诺本身,甚至你不能说是他本人很“渣”造成了这一切。很多人说尼诺是那不勒斯四部曲里最渣的一个男性角色,或者说他和别的男人是一模一样的渣男,这些我都不太同意。你可以认为他很危险,但不能把他归错类。如果把尼诺定义为危害最大的男人,这就无视了当今社会多数女性真正面对的最严酷的现状:构成这个男权社会的主要力量、大部分女性在婚恋中会遇到的男性,是索拉拉兄弟、斯蒂凡诺、甚至彼得罗这样的男人。他们人数众多,以他们为主的这股顽固的男性力量,一直挤压着女性的生存空间。当我们和索拉拉、堂阿奇勒、甚至彼得罗那样的男人斗争时,我们是在跟以男权为主导的金钱权利色情与暴力的社会做斗争。
但当我们和尼诺这样的男人斗争的时候,我们其实是在和自己的情欲与心智作斗争。说直白点,你遇见尼诺,你有自主的选择权,你可以陷入激情也可以掉头就走,可以和他过招,甚至可以在他身上学习和成长。但是像索拉拉和斯蒂凡诺这样的男人,跟他们讲女性问题,他们听不懂也不想懂,很难改变他们的想法,最后的结果就是他们用拳头制服你,一言不合就是暴力、强奸,或者你会被金钱和权力所解决;而遇见彼得罗,你的一生都会被压制在男性的话语权之下,会被吞没在看似体面却无尽压抑女性的家庭之中。作为女性,我们没办法和男人的拳头讲输赢,从这个角度来说,尼诺起码为女性提供了斗争的可能。
当然,尼诺告诉我们,暴力不只是以简单粗暴的形式存在着,也可以以更高级的方式存在——用迷人的外观和精致的思想包装起来,让你在不知不觉中主动接受这种高级暴力。
书中明确提到:尼诺的背叛来源于非常高级的意识。从情欲的角度看,一般男人可能单纯出于性欲去占有女人,他们犯错后可能会求饶,然后再犯错。但尼诺不是这样的,他的性欲不以粗暴的方式完成,相反,他根本不前进,是女性们输给了自己的欲念,而他只是照单全收。我记得剧版里尼诺说过这样的话,他说,女人没办法做到独立,因为她们自己也渴望情欲。莱农说,但这种欢愉是为男人服务的。尼诺说,性爱是两个人的事,这是自由。莱农说,这种所谓自由,也是在为男人服务。这段话很精彩。如果说其他男人是钱权暴力的象征,那么尼诺就是女性情欲的载体。他之所以难对付,是因为女性面对他时,实际上是在面对自己的内心。
很多人也提到了“女权男”,但我觉得尼诺和这类男人也有细微的差别。因为女权男在我看来是玩阴招,他们只有用伪装才能做到欺骗,当被戳破之后,他们的把戏也就玩完了。但尼诺却不是伪装出来的:当他谈论和挖掘女性时,他确实很享受;当他被发现出轨时,他真的很痛苦;当他被问到背叛的问题时,他甚至承认,他需要这种“双重生活”;他过于坦诚了——坦荡到认为肉体关系本来就是脆弱的,欲望是无尽的,他对此根本不加以掩饰和克制。也因此,在背叛之后,他也不会感到有丝毫愧疚。因此,莱农就算戳穿了他,都没法放下,因为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她爱上的就是这么一个他——书中写到,莱农对尼诺说:你别得意,我迟早会离开你,只是现在还做不到。
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个将女性情欲激发到了顶点的人物……
( 说到女权男,在知乎、豆瓣里有一些男性读者会疯狂diss尼诺,还收获大批女读者点赞,我觉得很奇怪:书中其他男性打女人、强奸、杀人,这些他们都不提,只单单diss尼诺——尼诺最大的错是什么,是到处引得女性出轨——也就是说女人被打对他们来说没那么重要,女人出轨才不能忍…… 也因此我发现,有时同样一个问题,男女并不能完全持相同观点。比如对尼诺,女读者怎么骂他都行,因为女性是受伤害方;但男性读者若只针对尼诺,那多少就有点虚伪了。)
无论如何,尼诺是一个复杂且有趣的角色,他让我们思考良多。费兰特说她非常了解这样的男性,因此刻画了这样的人物,我想她一定是经历了很多,不吐不快。
很有意思的是,即便我作为读者早早就知道尼诺不靠谱,我却直到最后一刻都在期待着有什么反转,比如他良心发现,做出了一些弥补,承认一些错误之类的。我会有这种期待,也是女性情欲的一种体现。因为我们看书时跟着莱农的视角走着,我们知道尼诺曾经是莱农少女时期深深为之悸动的漂亮男孩,看剧的时候导演也专门挑选了高高帅帅、抽起烟来慵懒随意、笑起来甜甜的意大利小帅哥,把文字中的情欲更直接地体现在画面上,让你去感受这一切看似荒唐的事情之下埋藏着怎样的合理性,让你惊觉自己可能也会不知不觉掉入某种甜蜜的陷阱之中……
感谢费兰特,把这个角色写得如此直白和淋漓,感谢她让我重新审视了男女对自我和彼此的认知,以及自己内心那未曾真正承认存在的欲望。
(END)
男人总是无法忘怀他难以征服的女人,然后在他能轻易掌控的女人面前讲前者的坏话来掩饰自己拙劣的自尊心。
“家庭让人恶心,都是些老旧的玩意。即使一家之主是个教授也无济于事,我孩子的父亲也在大学教书。”“他有没有照顾一下这个孩子?”“没有,那个混蛋再也没有出现过。你知道吗?他很迷人。女孩子都争着抢着想跟他,但一个男人除了那些疯狂的时刻。他爱你和进入你的时候,其余时间都在你之外。也就是说,后来你不爱他了。当你想到曾经想要他,你都会觉得不舒服。我喜欢过他,他喜欢过我,事情已经结束了。只有孩子会留下,他是你的一部分。孩子的父亲却是外人。开始是外人,之后也是外人。甚至他的名字叫起来也和之前不一样。”
憧憬浪漫的理想主义女性真的很容易爱上渣男,总是在受过伤害以后才认清爱情和生活在本质上真的差很远...
“这是一部神奇的剧作,每个人都能在里面找到自己。家庭的羁绊,祖辈关系的牵扯,传统文化的连累,人生理想的极致追求,爱情与友情的真实探索。所有的一切外界牵绊与自己最终所作出的选择,都将影响着人生的最终走向。”
您的那不勒斯胡兰成已上线
真奇怪,他们总是用羞耻和道德掐住女人的喉咙,性与爱在女人身上是难以启齿的淫秽色情,满足身体的做爱,就是过了禁线,得被钉死在荡妇名头里,而荡妇是没有自尊和底线的,性与爱放在男人身上就是激情与灵感的起源地,为了自由而做爱,为了艺术而做爱,为了最伟大的爱情而做爱,尼诺像头种马一样播种,明明就是野兽,还能有千万种迷人的理由,真奇怪。2.7,几近天才的聪明才智在资本世界里也只是让世界变得更坏的工具,不合污就死亡,怎么会这么痛苦,莉娜作为莱农的敲钟者,太值得莱农的感谢,感谢她宁愿勇敢到痛苦,也不愿意妥协到麻木。
8/10,🌟🌟🌟🌟E7E8大结局评价:表面上看尼诺成功拆散了一对和谐美满的家庭,实际上女主埃琳娜和尼诺确实是一对卧龙凤雏,两个人论渣不相上下,埃琳娜睡尼诺父子,睡了爹又睡儿子人生赢家,尼诺以为自己是王者,实际他在埃琳娜面前也是青铜,所以莉娜担心完全多余。《离开的,留下的》作者采访:对界限的意识对所有的女性来说都是重压,我们在别人的设定的界限里面生活,当我们不尊重这些界限的时候,我们也无法喜欢自己。男性突破界限不会自动产生消极的后果,反而会是一种好奇心或者勇气的标志,但女性突破界限,尤其是没有男性引导引导或者监督的前提下,会令人无所适从,会是一种女性魅力的丧失,是逾矩,堕落和疾病。
“也许男人们的想法有问题,他们想教育我们。我当时很年轻,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并不喜欢我本来的样子,他想改变我,希望我成为另一个人。或者说的准确一点:他并不渴望一个女人,而是一个梦想的女人,就是如果他是一个女性,他渴望成为的那种女人。”八个孩子的事儿也好,谷的事儿也好,这么多关于女性的事儿在这短短的几年不断的冲击着我们的感官,只是希望更多的女性明白上面的话,觉醒,觉醒还是特么的觉醒
接受不了lila会生出那种儿子…
组团骂尼诺✔
其实莱农和莉拉是一个人
自始至终想打爆尼诺狗头的初心不变
莉拉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符号,一个象征着底层女性挣扎和陨落的标志,她天然的洞见、观察力、对艺术的敏锐和智慧,都只能在粗暴的男性掌权世界与无法磨灭的阶级差异中剥落。这种剥落带给她的后果是身体的受损,是无尽的愤怒和悲哀,以至于在他人眼中,她只是一个不近人情的病人。只有莱农可以接近和理解她的洞见,所以莱农对她的友爱里掺杂了恐惧——让她恐惧的不是莉拉,而是透过莉拉的视角,她所看到的对抗和冲突都如此清晰,是莉拉让她明白她要面临的是什么,而且无论她选择走哪一条路,她和莉拉都会是一个共同体。我想象着在另一个平行的世界里,莉拉也能在海边坐着,平静地吹着风,写着她想要表达的一切,这样想让我好过多了。
看得人喘不过气来。第一季结尾莉拉结婚,第三季开头莱农结婚。莱农的人生看似比莉拉晚了一步,其实是莉拉先趟了一遍苦难的人生河,让莱农看到另一种生活的模样,才做出改变。莉拉学习能力惊人,她拥有把所有事物联系在一起的能力,所以不论做什么,都悟性极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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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女孩子受了多高的教育,只要她选择结婚生子,她的事业和工作都要为家庭让步。多么可悲的事实。
埃莱娜无疑是幸运的。她在莉拉的推动下,从未停止斗争。莉拉的优秀,鞭策着她前进;莉拉的失败,则免于她堕落。而她们的友情,则是荒原里的火炬,是斗争时的号角。也让我们在其中凝视自己,唤醒我们内心深处的生命力量。
尼诺风趣潇洒,对女性智慧不吝赞美,慷慨参与精神世界共振,但与此同时该那不勒斯搅屎棍也有世俗意义的坏:轻浮、卑劣、虚弱、利己,甚至表面的“尊重、理解”可能也只是巧言令色的糖衣、踩着女人往上爬屡试不爽的钻营伎俩。对才智的珍视也不是真的, 对莉拉暗里念念不忘以致闭口不谈甚至急于污名贬低,恰是因为他一开始在她身上看到自以为也有的东西,但对比之下发现自己并没有。他借以替自己谋福利的才智,在她那却是“免费”、庸俗、大肆挥霍也无妨。这对于精于装点门面的尼诺而言是难以忍受的打击。彼得罗对妻子则是更直截了当的轻视,轻视的根源是被超越的恐惧 ,无声划出一片看似充满理性的领地,这其中遍地隐形的规训:对写作的抑止,对求知与创造的劝阻,对个人价值的鄙夷。 这种对头脑的暴力与斯特凡诺的拳脚别无二致。
一开篇就让人心潮澎湃,红色的浪潮、玛利亚罗莎的文化乌托邦,和尼诺、马可的相逢。第一集挥之不去的是随着女性宣告性解放,随之而来的是传统世俗社会对你作为女性交易价值的鄙夷以及上到学者下到混混对解放了的女性的异性骚扰。莉拉的视角则是工人的苦难和法西斯横行。感叹真是一部史诗级作品,除了女性视角社会各个面都有触及。让我惊喜的是书里详细写过的内容几个镜头就带过,暗示过的则展开拍了一段情节,新观众老书迷都能看到意想不到的东西。最后的转场还是靠镜子完成的,和童年到青春期的转变手法一样,用心至极。
第二集末莉拉崩溃的样子真的感同身受,"要么跪着,要么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