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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彼察邦《能召回前世的布米叔叔》,蔡明亮《天边一朵云》,想到最多的是这两部电影。
合肥老社区的景色,家什物件中岁月陈留,这两点极为活生也极为动人。作为一个80后,看到书架的摆设、写字台与玻璃板、手打毛衣和落地电扇,会有一种恍然错愕之感。那是不慎遗落,永远无法寻回的,旧物之灵留下的雪泥鸿爪。
前一半节奏非常好,不疾不徐,鬼魅就是那一道反射的光,夏日困倦迷离时的蜃景,调皮中带着善意的惊悚。它是一种安全的挑逗,引着观众和女主人公叶子前行,拨开门帘或树丛,强光背后暗影之中,即使藏着幽灵精怪魑魅魍魉或者任何超越性的存在,那也是调皮而神秘的童年奇景。类似隧道,密室,无法打开的门,没人知道的小径,从未被看到的信和照片。我们想着它们睡着,流着口水长大,直到世界被一个个无聊的可能性铆定在原地。
歌舞桥段更是一种集体潜意识的唤醒——那是一个少年宫时代的碎片,一种垂直而深切的时代共情。
但,和鱼花塘的两个精灵的对话出现之后,影片有了一种前后深切的割裂。中后段梦境的时长一下占据主体,而现实段落被打碎成叙述的点缀。客厅里「那些机器」这首歌过于「飞」,也和之前的几首民歌调性上很不一致。
后半程看得非常累,歌舞、惊悚、默片各种混杂,一会儿精巧一会儿粗糙,真的不知道导演要玩什么了。结果结尾竟然还是爷爷的告别,好嘛我兜了这一大圈最终你告诉我,作文第一句话就是点题的?
它让叶子的自我过于深入地代入了梦境——就是叶子在现实中和梦中,都是同一个人,同一套记忆和同一个行为逻辑,但麻烦的是,电影里又有很多上帝视角的段落。这种杂乱感,导致我觉得很多地方我没有看懂。但这种不懂我不会归因于自己的驽钝,而更倾向于责怪导演有话不好好说。
电影的结构,我非常主观地觉得,很容易做得很明确。比如:叶子在现实和梦境中口音不同,在现实中跛脚而在梦境里不跛,在现实中穿条纹而在梦境中穿毛衣,或者一个特定的动作、镜头角度等,作为进入梦境的钥匙。但导演就是不给,同时还化身「小雨」动不动插进来用北方口音旁白,这就真的有点恼人了。为什么要把水搅浑,观众又不是鳟鱼。
另外,我很不希望如此美好轻快的一段叙述,最终被一个家庭结构、抚养伦理探讨的话题喧宾夺主,可导演显然更痴迷这一层上角色的对位。这种置换手法过于直白也铺陈过多,给梦境强加了明确的主题思想,最后变成了一场女主人公视角,生死疲劳的展示。
我不是说这个主题不好或者不深刻,只是它与前半段淡然而精致的节奏,没法很好地耦合。
最糟糕的场景是出字幕的街边演出live,妈呀我都看笑了。用这段居然不是同期声,车流人流毫无声响,鼓点完全合不上,还要加上一个导演打板的声音。我真不知道这第四堵墙对于现在的艺术片导演算什么了。公共厕所咩,想来就来,想拆就拆?
还有那个定时出来打更的尼姑。她是散乱的故事里唯一的定心时刻。她缓缓走过的镜头里,我还能屏息凝神,准备接受导演下一轮不知道是暗场还是手摇的文艺镜头轰炸。
结果呢,最后一场的歌舞里她跳得最欢。哎,我直接破防了,就,导演你何必呢?
当影院灯光亮起,我甚至原谅了旁边一直在说话的俩观众。这片确实会激起巨大的讨论欲,这不是因为它复杂艰深,而是限于过度的自赏和一种(我主观臆测的)调戏观众的恶趣味里。结尾音画不合拍的字幕升起,没有生死,只剩疲劳。
啊,还有一个不满。2020年的故事,没有任何疫情的影子,从头到尾没一个人戴口罩。导演,这咋回事捏?咱合肥不是一线城市,伟大的抗疫工作就不值得歌颂了吗?
做一场不愿醒来的梦,见一个想见的人……以为学会了告别,但却低估了想念,以为忘了想念,而面对夕阳却希望你回到今天。 影片《不要再见啊,鱼花塘》用亲情思念编织着时空交错,亦真亦幻的梦境,为我们讲述了一个在梦里奇幻漂流般的童话。大学毕业后的叶子回到家,和奶奶一起度过自己最后一个暑假,从小无比熟悉的环境,在这个夏天似乎有了些许不同。家中的一切物品仿佛都有了自己的生命,失去记忆的奶奶反复梦见爷爷,叶子也不断被家中神出鬼没的记忆骚扰——会说话的熊孩、在鱼花塘做“妖怪”的精精,还有日思夜想的爷爷。一切真实到让人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奶奶困在记忆中,叶子却沉浸在回忆里。最终在一个晚上,所有人迎来了一场盛大的告别,但可能这也只是奶奶的一场梦,在梦里,大家永远在一起了。 而在这梦幻背后是真挚情感的表达。被微风吹起的纱帘、湖面泛起的光斑、窗外不知疲倦的蝉鸣与树叶摇曳的声响、爷爷的自行车后座和奶奶细碎的叮咛,这些不仅是片中主角叶子不舍告别的童年回忆,更给我们带来了关于亲情、关于回忆、关于告别的共鸣,超现实的表达和诗意的氛围,娓娓道出对故人的想念与“告别”的不舍。 或许有过一个叫做“鱼花塘”的地方,是导演牛小雨让回忆静悄悄地来过,让我们的情感有了一个童话般美好的寄托!
12.1苏州观影团。 看之前豆瓣评分7.0,看完变成6.9。全场几十号观众唯一情绪共鸣处,是隔空交流环节南京场有一个观众提出“看不懂”,屏幕这边的我们不约而同发出一声诡笑。
我真的很努力地留意影片细节,努力思考导演意图。然而依然看不懂。
几个印象深刻的细节: 1.第一次提到时间,对话说的是2010年,字幕却是2020年。 2.电视上出现过海峡两岸节目播报中美联合军演,时间应为2013年。 3.片尾餐桌上不知是妈妈还是奶奶(若是中年时期的奶奶,演员形象过于年轻),膝盖不好,是否和女主腿瘸有关?
这部倍受业内推崇的影片,其实只适合在小范围圈子内流传,既能满足导演的圈内名利心,也能满足这小撮人群的文化优越感。 然而,它走进了院线。也是,既然卖房拍电影,总得把房子再挣回来。
面向大众,至少得给出一个大众都看得懂的故事吧。只给大众看情绪算怎么回事?若是表达的情绪能让大众不靠导演亲自下场解读就能看懂,那至少这俩小时不白费。
什么时候我们的电影人能明白,只要电影还需要票房,它本质就是大众艺术。
业内吹捧这样一部半成品,一如当年对《逐梦演艺圈》一水的好评,只会让国产电影离观众越来越远。
如果吹捧本片的电影人,都想和本片导演一样,任性表达自我,那大可模仿很多“文字作者”,自费出书,只赠亲朋,不为名利,只为留念。
文字可以不需要读者,电影为什么一定需要观众呢?曹雪芹写《红楼梦》时,是为了流芳百世吗?梵高画麦田里的乌鸦时,是为了发财吗?
如果片方“求排片”成功,影片评分必将持续走低。
整个片子的基调是稀碎而荒诞的,是关于导演的一场不愿醒来的梦的电影。这种电影传达的记忆和感情很私人化,但是他对梦的表达我认为是很贴切的——我最近常常做梦,在梦里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你会有很多你不认识但你叫的出名字的人,会有一些荒诞的记忆和行为,而这些行为在梦里只是一种普通的日常,而中间穿插的导演对话更像是睡得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之间的某个瞬间。 我在想,能把导演自己抽象的梦——或者说是她设计出来的一个梦——以具象化的影像形式展现在大荧幕上,我觉得还是蛮有意思的事情。至于很多人看得想睡觉,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毕竟谁还没有一个专属于自己的梦呢。
牛小雨的第一部长片中,本应有三个“奶奶”。第一个,由牛小雨的奶奶郑圣芝扮演。这位敬业的前业余庐剧演员拿到剧本和台词从不问为什么。她在桌边用金箔纸编着元宝,或者靠在沙发上打着毛线睡着。树影透过阳台的石柱、玻璃门和绿纱窗,映在挂历和老式保温瓶上,她慢悠悠地用合肥话说:“我现在总觉得这个家不是我家……一天到晚待在别人的家里,人啊树啊都好多,我呢,看着都嫌烦。”却不知道,那是她逝去的丈夫回来找她,是他们往日之爱的鬼魂在低沉地喧闹。她会将外孙女误认成女儿,说后者在 1995 年离了婚,和父母住在一起也可怜。被点醒错误后,她也不急,只是笑笑,嘴硬地说我怎么可能认错你们呢。总之,和我们对童年的记忆一样,她在消退,在模糊。她和线性时间的关系是若即若离的。但,她的生命力又比那些新出现的事物顽强。漫长的午觉醒来,天色昏暗,万物瓦解,只有她在虚构的 3333 年继续思念、衰老。
第二个奶奶,是牛小雨故意穿插进的“伪花絮”。2013 年,还在北京电影学院读书的牛小雨放暑假前,接到奶奶电话,说同小区的付爷爷去世了。回到合肥,花圈停在楼下,邻里讨论着死亡。这是牛小雨第一次遇上熟悉之人的离世,她不知道怎么思考和接受。那时学习动画专业的她开始看侯孝贤,希望从生活中找到创作的切入点。她让朋友叶子演女孩“叶子”,让自己的奶奶演“奶奶”,花三天拍了第一部短片《鱼花塘》。片子前 30 分钟,奶奶向叶子解释付爷爷的病因,和付爷爷的遗孀讨论人的魂魄在死后一百天才会消散。一切都是那么缓慢和日常。直到最后 7 分钟,叶子在夜里的鱼花塘边散步,遇上了狼人。叶子说,我心里堵着难受,然后开始念诗、诉说童年。狼人说,我害怕回家。这时偷听的保安窜了出来,说其实我想当中国的德彪西。他用萧吹了一曲《欢乐颂》。
拍短片时,有时拍到一半,水壶开了,奶奶就起身去关水壶。尚健在的爷爷也搞不清情况,时常走入镜头。这些桥段日后成了牛小雨用于长片的灵感。在《不要再见啊,鱼花塘》里,那些看似乱入的拍摄花絮既来自现实,又是精心设计的结果。那个状态下的奶奶,也将生死说得自然,但却比第一个奶奶更令人担心和急躁:
导演:“你手肿成那样,怎么刷(碗)啊。” 奶奶:“反正人岁数大了,不都是死路一条。肿不要紧。” 导演:“你现在就是肾脏里面毒素排不出去,跟爷爷当年一样的,你又不愿意去透析。透析不就把你身上的毒素排掉,身上就不会今天肿一块,明天肿一块。” 奶奶:“人老了,身上什么病都有。那你爷爷不是排排排,排屁掉了……投胎成人来到这世界上,就是受罪的。每一个人都是带罪来的。就投胎成小鸟最好,一天到晚在天空中飞来飞去,好舒服啊。” 导演:“鸟也会生病啊,鸟生病了连飞都飞不起来,更伤心。你投胎成一个草都会生病。” 奶奶:“反正投胎成什么都不快活。人死了以后,到极乐去,就不要投胎了。什么都不投胎就舒服了。”
还有本来可能出现的第三个。在电影较早的版本里,穿插着牛小雨用手机拍摄的生活日常。那包含她与奶奶的日常对话,奶奶患上肾病的状态,还有 16、17 年爷爷生病去世前,家里人因大小事务的真实争执。后续剪辑中,制片人希望将其保留——去除掉纪录片的部分,电影的用意似乎显得晦涩。当我们向童年、家庭和爱的深处探索,我们触摸到了温情和永恒,但也在任由过往的伤痛撕咬我们。电影里戴墨镜的“大师”,像骗子也像神谕一般地告诉女医生,她命中要担负养育四个女儿及其孙辈的责任,晚年还要承受丈夫离世。画面背景中,鱼花塘的杉树葱郁,池水碧绿,二人坐着的徽式廊亭灰瓦白墙。没有现实素材支撑,观众真的能理解,这是怎样一种生活之苦吗?
但牛小雨还是决定删去。“因为我不能接受真实的东西在这个影片里面……这么苦,我们还要活着,那到底意义何在呢?真正救赎的点是什么?可能还是你当下生活的体验。你还是要体验人生当中所有的喜怒哀乐,然后你有爱的部分,你有被爱的部分,你有和人真诚的接触。”就像 2019 年,她着手这部长片时,自己的爷爷已经离世两年。她一边用光影处理童年和成长的阴影,一边学会享受家人对她的支持——原来亲戚们不是只会催婚,他们帮牛小雨搞定不少拍摄场地,让她可以封下环城马路肆意开关路灯,在实验学校后面的草地上放火。至于母亲,更是卖了一套房作为电影的成本,又参与到后续的出品工作。家庭曾让她感受到的“混乱”和“控制”是真的,那另一些时刻的化解和温情呢。以及我们生出的依恋呢。
“《不要再见啊,鱼花塘》也是这样。我知道那个真的东西是什么,谁不知道,没有必要把它放进来。我其实就是想做一个梦幻的乐园。所有看这部电影的人,对苦的体验是感同身受的,不需要通过影像再来表现。我要做的,就是安慰大家。”
和祖辈一起长大的孩子会散发出不同的气味,他们既能天真得像孩子,又能沉重得像老人。牛小雨就是这样。她的头发不短不长,一张圆脸,笑起来眼睛眯得向上拱,讲话也大大咧咧。你能从中辨认出与电影里她奶奶同样的神情:她们说的那些玩笑和故事,总是在天马行空和沉重之间摇摆。奶奶说,小时候住在农村,邻居家的猫生出来个半人半猫的婴儿。奶奶说,一个小孩被老拐子卖到马戏团,缝上熊皮,当成熊孩表演,再也不能说话。而现实中的奶奶,为了供养两个弟弟上学,十几岁从家离开,只身到了城市、到了上海打工。六十年代后,她回到合肥,结了婚,生了四个孩子,白天在工厂、烤鸭店工作,夜里就缝窗帘、缝独生子女证补贴家用。四个孩子都上了大学。等到老了,她依然好强,不能接受来自东北的女婿一家对外孙女的期待只是读个幼师,而是愿意支持她买昂贵的电子琴。她的女儿离了婚,她从牛小雨的“外婆”变成了“奶奶”,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家里这三代女性都相互依存又剑拔弩张。
奶奶还对牛小雨说过,她已经死了七次。而在梦中,她是王母娘娘身边的仙女。
人活着就是受罪。这是奶奶从 5 岁时就开始告诉牛小雨的。那时他们还住在绩溪路,邻居家住着一对卡车司机夫妇。当他们的儿子被老师叫家长后,父亲会将儿子吊起来,用皮鞭边打边骂。这个男孩,并不意外地,长成了一个地痞流氓。这户家庭的奶奶还有一个女儿,吸毒,卖淫,然后再让自己的女儿去卖淫。一天中午,女孩跑到自己奶奶家,突突突地敲门说要打个电话。她奶奶说,我不管你,你找你妈去。女孩哭得撕心裂肺。牛小雨奶奶看不下去,想要劝几句,女孩奶奶则说:你也不要让她进你家,她有艾滋病,会传染的。女孩最后在牛小雨家打了电话,礼貌地说了谢谢。下午,牛小雨和奶奶下楼,见女孩在楼下蹲成一团。能不能给我一毛钱买根冰棍,她说。太热了,我口好干,我好难受。
该怎么和没去过合肥的人解释绩溪路呢。那条路狭窄而漫长,北侧是安医附院,南侧则是成片四到六层的旧式住宅楼。我因为父亲工作的缘故,读了医院的附小,从那时似乎就能辨认出路两边的不同气息:住路北边的是医科大学、医院职工家的孩子,他们成绩更好,也更得到老师的青睐,而多年以后我才明白,自己弄反了两者的因果关系;来自路南边的,则是下岗职工、出租车司机、小店店主的儿子女儿。在省城经济刚起飞的那些年,狭窄的二车道上塞满了来自本地和外地的出租车,路北的医院既像大集市又像大工地,总是扩建着新的病房楼,路南则开满廉价旅馆、卖果篮的超市和各色小饭店。来自路南边的同学家有的迎来了机会——我们觉得父母开旅馆那位是大老板,开玩笑说他家做的不正当生意,毕竟,那是一条小学高年级男生晚上回家都会被人问“要不要来玩”的路。但更多的家庭,就像那片住宅楼本身一样,等不来翻新的机会。他们中有家庭破裂的,有父亲一来学校就要拿椅子砸儿子的,还有一个女孩,性格开朗只是学不好数学,但一直被我的小学数学老师要求去开智商报告。
但我的家庭在那时,好像也好不到哪里去。我的母亲下了岗,父亲去了外地读书,我和母亲只能寄居在外公外婆家的一个小房间里。母亲临时在朋友的公司做账,一个月收入 600 块,认真地存下 100,再拿出 100 给外公买酒,作为某种讨好。那时外公的身体尚佳,仍在家里保持着威严,当我哭闹着要继续看动画片,而他要看《海峡两岸》时,他会大声地冲我母亲喊“这是我家,你们要闹的话,有多远滚多远”。可为什么别人问起我的童年,问起我的家乡时,现在的我第一反应想不到这些。我想到的是外公推着自行车送我上学,想到的是雨花塘东侧,稻香楼游乐园每晚的交谊舞会。我想到的是一张老照片,还是在稻香楼游乐园,我和表哥环绕在外婆两侧,争相摆出孙悟空的姿势,却全然忘了,在那个物质困窘些的时代,正是关于外婆更多照顾我还是表哥的争论,构成了母亲和舅舅间长久的间隙。
这正是我的困惑。我关注到牛小雨和《不要再见啊,鱼花塘》,当然先是因为后者在 First 电影节上的奖项和口碑,但更因为我也是个合肥人,也和祖辈一起长大,小时候也住雨花塘。可这部电影唤起的绝不只是软绵的乡愁——它的视听语言简洁而梦幻,包裹起了种种关于童年的母题:亲人间的温情,离别时的悲痛,漫漫不绝且世代传递的生活之苦,成长中的边缘感,下岗潮和城市化进程中的千禧年伤痕。但我又很难用理性去归纳,为何这些母题能融为一体,传递出同样的情绪质感。
我和牛小雨谈到这些,得出的结论是,它们其实都指向我们对现状的不接受。在我们的童年时,父母辈的婚姻、争吵给我们留下了阴影,那为什么我们长大后,也能成为一个出轨、纠缠、在关系中处理得很糟糕的人?为什么我们要离开家,在让我们觉得冷漠的大城市中艰难地工作生活,可与此同时,自己也一步步变得冷漠?牛小雨在北京待了十年,一直把这里看作一个纯粹的学校和工位。她之前住在炫特区,一个没有绿化,住满了影视圈年轻人,总有情侣吵架和酒后呕吐物的小区。等到今年疫情封控期间,她突然发现原来这里也居住着老人和小孩。有个家长带着女儿,晚上九点在水泥地上铺开野餐垫,煮起自嗨锅权当野餐。孩子们在十平米的草地上也能玩一下午。他们对这个小区的感情,和牛小雨一样吗?等他们长大,是不是也觉得这是童年的宝贵回忆?
所以感谢雨花塘。是它让我们在绝望时,还有一个可以在想象中归去的地方。尽管牛小雨家在的碧雨花园一公里外,就是被她称为“大城市在合肥的租界”的繁华三里庵商圈,尽管绩溪路已经房价飞涨、道路也被整治得畅通,那里的大型超市可以买到合肥最好的进口牛肉,尽管我外婆家也已被夷为平地,而外婆搬到新式小区后对旧居毫无眷恋,只觉得那是困住她人生大半时光的破烂地方。但雨花塘不会变,那里仍和我们小时候一样,绿树,湖水,动物雕像,九曲桥。算了,不要欺骗自己了,雨花塘也是会变的,就像环城马路会拓宽,莲花庵会扩建,梅山路会从一条东西向的路变成南北向。那就让它在电影里永生吧:下了岗的熊孩们在这里休息,穿蓬蓬裙、眉间点红点、在胸前挂块光盘的小女孩一直进行着儿童节汇演。还有精精,她是牛小雨本人、那个哭泣的绩溪路女孩、和所有早熟、困惑、悲伤、还有些粗壮的青春期女孩的集合体。不愿、也无法应对成年世界的她,可以在雨花塘继续穿着小时候的衣服,在昏暗的老房子里唱这样一首歌:
其实我最想变成隐形人 那样就可以随便的出现 因为对世界充满好奇心 我想偷偷去了解更多人 像一个灵魂穿梭在人间 所有生命都在显化痛苦的一面 像一道光线窥视着黑暗 太阳之下人们勉强支撑着笑脸 太阳太阳太阳啊太阳 为什么昨天比今天更漂亮 难道是因为穿了皇帝的新装 为什么有人对我上下的打量 我觉得我很美我没不正常
还是用祖辈的故事来收尾吧。1930 年代,牛小雨的爷爷和我的外公出生的时候,雨花塘只是护城河的一部分,它周围的西山公园则是荒地和高耸的城墙。牛小雨的爷爷生在长江路上做生意的富裕之家,出门玩时口袋塞满了钱;我外公则是破落清朝底层官吏的后代,穷到要去城隍庙捡日本骑兵随手扔出的糖。后来城墙的守卫几度更替,护城河成了发展渔业的“鱼花塘”,我外公和牛小雨的爷爷都响应号召,要去朝鲜战场打仗。我外公没通过体检,留在高中,考上了东北的大学,五年后分配回乡时,才知道自己的父亲死在了反右之中。牛小雨的爷爷则入了伍,派去鼓浪屿驻扎。他是文化兵,只用计算炮弹的角度,但依然很快后悔,听到广播播报每年高考录取名单时都会崩溃。三十岁上下时,他切断了自己的一根手指,写下血书要求离开,于是被开除了军籍。他回到合肥,遇上牛小雨的奶奶,两个都是没有依靠的人。他也曾拾破烂为生。他一生后悔自己没有接受完整的教育,而这种后悔最后变成一种执念。在牛小雨的记忆中,他会在早上或半夜爬起,满脸通红地用毛笔抄写《满江红》《黄河颂》,或者写下自己做的诗。他的房间书籍报纸堆积如山,再被他认真裁下来做成剪报。在某些情绪更为激烈的时刻,他甚至会趁其他家人不在吞吃安眠药。
小时候的牛小雨体会不到时代带给爷爷的国仇家恨。在童年,这股强大的负能量只是被她吸收,然后以叛逆的方式发射到家庭学校之中。她也并不能完全理解爷爷奶奶之间的情感:奶奶为了这样一个家庭奉献一生,对爷爷有诸多抱怨,但两人又确实一直相伴。她猜测,爷爷去世的那刻,奶奶应该是极度的痛苦,又极度的自由。但奶奶从没说过这些。她的胃和肾脏也很快恶化,可她的精神依赖大概又不在爷爷,不然不会有这么顽强的生命力。牛小雨记得,今年冬天,她在奶奶的病床边陪床。夜里,牛小雨以为奶奶已经睡着了,正看着手机,奶奶突然回头对她说:小雨,不要再拍你爷爷的事了。
我们究竟要如何面对这些,理解这些,消化这些我们不得不消化的。我想起我母亲向我说的,在她小时候,要和我的舅舅外公穿过鱼花塘去亲戚家,外公一个人大步流星地在前面走着,头也不回,任由儿子女儿在后面奔跑地追赶。他们花了一生去接受自己父亲的冷漠。母亲另一个关于鱼花塘的记忆,是我外婆总要派她穿过环城马路,去找一位亲戚调停她与我外公的争吵。尚年幼的母亲总是又气又怕。可等到今天,吵了大半辈子的外公外婆竟相依为命起来。
而在牛小雨的电影里,她的爷爷并没有什么躁狂。他也没有提到过鼓浪屿,只是和我外公一样,打开电视就要看《海峡两岸》。潦草的《满江红》依然贴在墙上,而且被唱出来时,真的成了和缓的安眠曲。我们就在这样的崎岖的安全感里,入梦,睡着。
(本文首发于“北方公园NorthPark”)
在NYAFF看到这部电影,气质从众多亚洲电影中脱颖而出。我十分佩服导演的勇气,她的将自己解构再放进故事里的勇气,以至于放映结束后我都不敢下笔为这部电影写影评。观影过程中我被影片里极其细腻的私人情绪包裹着,像是泡热水澡似的,有一点陷在回忆里的窒息,但是也有回到子宫般的温暖。电影里流淌着中国人骨子里的家庭联结,那样精妙的动态关系我觉得不是美国人能轻易理解的。
导演用夏天的热度渲染了整部影片的氛围基调。我本身就喜欢夏天,特别是夏天的雷阵雨,下雨时我仿佛能闻到空气中水分子的味道。所以当影片里的雨落下的时候,我对这部电影的偏爱又多了一些。
在整体的风格上,导演玩味十足。用最夸张的类型融合拍最简单的故事,大概是导演想做到的事情。最夸张的类型融合指的就是伪纪录片和魔幻元素的融合。在影片中我们能听到导演和她的奶奶(也是主演之一)的有关拍摄的对话,也能看到鱼花塘的妖怪带着女主叶子走进梦幻空间。真实和魔幻跨越了多个维度里的出现,让观众不断失去时间感和空间感,只能沉浸在这一段像是记忆的旅程里。看到一些评论里在诟病的结构零散问题,我反而觉得这样的手法是在重塑记忆的质感,一边观影一边拼凑着回忆,个人很享受的观影体验。
抛开技术上的一切,我对于这部电影最欣赏的,是台词和表演。不知道导演是如何与非专业演员合作并且指导他们表演的,但是呈现出的结果是我觉得在这一代青年导演中少见的真挚。奶奶们的打趣,与孙女的闲聊,每一次交谈,他们开口的一瞬间就能把我带入到场景里。台词没有一点做作,也没有一点冗杂,全都服务于故事,可同时又完美地融入在导演已经创造出的情绪里。两位老奶奶坐在餐桌前讨论智能台灯的那一段本身没有什么情感高潮,只是眼泪控制不住地从我的眼眶里溢出来。我觉得我从荧幕上看见了自己的外婆:她时常说着说着就忘了自己在说什么;她会本来想叫醒午睡的我去吃晚饭,但是看见我还睡着就坐在我身边,等到我醒过来;她喜欢一边择菜,一边和她的姐妹说小区邻居的八卦,谁谁家的老婆跟别人跑了。我时常看见她坐在房间的一角,好像有些迷茫,也好像有些胆怯。我明白以共情来评判电影不够客观也不公平,但是在这部电影面前我好像没有办法不把我的主观情绪掺杂在评价中。
不过缺点也是有的,而且不少。电影后半段故事发展略显疲态。影片整体画面平淡,后期容易产生审美疲劳。有一个镜头里甚至我看到了剧组人员的穿帮......等等这些问题,都是值得改进的。即便能看出导演的青涩,也丝毫挡不住影片本身散发的魅力。这是极其少见的国产歌舞长片,我觉得就算冲着漂亮的舞美也值得一看。希望导演能再接再厉,很期待之后的作品!
nyaff 可能因为导演对记忆和空间的感知方式跟我很像以及我小时候也是爷爷奶奶带大的,里面有所有能trigger我的童年记忆的东西:晃动的光斑、昏昏欲睡的下午、看风和树叶一起呼吸、音墙内让人走神的钟表声、永远在看冲关节目的爷爷奶奶、假装在忙耳朵却在抓大人们聊的所有八卦,我是一个沉默又胆小的小孩,但脑子永远在忙着处理光线、味道、情绪。像被抓回2010年的夏天,放学路上跟自己玩游戏、奶奶背着书包在后面追,回到家又是无所事事的午后,躺在床上看小说,光在身体上游走,意识在耳朵捕捉到的每一种声音之间游走,时间永远过不完,不知不觉就睡了很久。走出电影院依旧是每天都走的街道、地铁站,我却很恍惚,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像是做了小时候会做的那种梦,一觉醒来就是十年后。
能感受到很强的情感能量,美术布景、影调感觉皆从记忆中开掘,又延伸和洞开出别样美学风格的想象空间。对小时候在奶奶家生活的印象就是在溽热的夏天午后昏睡然后做好多梦,而导演也在拍梦境,她对爷爷奶奶的思念与爱化成很温柔可爱的形象,在片子里有出演的应成在现实中也这样温柔可爱,一切都重合了,很喜欢,也想念19年的夏天。
很慢的电影,阿彼察邦式与突然出现的鬼魂交谈,蔡明亮般迟滞行走的女主角,很多斑驳的光影空镜头,还有几场非现实舞台戏份。《如何用最低成本装神弄鬼》
纯粹的私人化的表达,可以看出导演是个特别细腻怀旧的人,对家和家人都有很深的感情。房子像是会呼吸,水塘像是有灵性,看得我特别触动。与其说像蔡明亮和阿彼察帮更让我想起路边野餐。导演视角的乱入不知算不算是唯一的败笔,虽然我们知道这电影和主角是构建于导演的经历和回忆,但这种类似纪实或伪纪实的风格削弱了想象/回忆世界的那种只有在纯粹的fiction里才能迸发出的感染力,也稍稍削弱了主角的分量,让人一时间分不清电影的视角
创伤与时间构成了本部电影的两大母题。叶子的鱼花塘被“时间”之水注满,池底掩藏着“创伤”的沙石——水能塑沙,亦能隐沙。实验性的歌舞场景同样以时间为展开轴线,三个代际的韵律声响轮番上演。更值得赞许的是,叙事文本铺设了复杂而又严密的时间结构,关键要素的初现与复现交相呼应,人物位置的在场与缺席逐渐明晰,迷宫式的推进过程或许令人联想到博尔赫斯的宇宙。随着情节逐步展现,观影者的身份亦从观察者过渡为解谜者,并且有可能最终实现银幕内外的双向抚慰。所谓“解谜”,或许挺接近心理治疗的基本视角,也就是从不时出现的图绘和音乐里发掘未被明言的往事尘埃,如就童谣而言,对于女孩的童年来说,老狼构成了威胁者,奶奶则是救援者。总之,不同代际的人物联结为生命的回环,屡屡显现的符号提示着消逝的常在。不过,拍摄时空似乎没太大必要。
毕赣之后出来的这些大陆年轻文艺片导演的东西都(几乎是不可避免的?)带有大量的蔡明亮和阿彼察邦的框架和痕迹。这片子的导演也一样,镜头语言、剪辑衔接、构图颜色都有太重的不属于她的签名,但在这些咿咿呀呀的学语者之举之后有一种淤青一般浓重的私人情绪和真诚,几乎是从这大片他语织成的画面中渗出,细密地悄悄地成了自己的语调。演员选得好、声音设计非常非常助力,临近结尾的细碎和摇曳也终于有种冲破了他语进入状态的醉幻喷涌;如今少见但又相当灵灵窸窣的大量曝光与阳光的使用;即使有那么多生涩的词不达意的镜头和转换(以及任性且在我看来颇为减分的刻意的“超现实”歌舞戏),仍然酸了我的鼻子,眼泪掉出来了。真好(不过还是请继续加油啊,词不达意的尴尬毕竟只在年轻的初学者身上才值得放纵)。
7.1 #Locarno2021# 童年音乐剧。在华语片维度中偶尔在叙述上展现出相对自由的局部,导演在片中的存在也很有趣。但演员的问题较大,“人工的自然元素”还是给得相对不自信。
每到觉得有点无聊、这演的都是什么呀的时候,又突然觉得有点意思,总之国产小文艺片平均水平的样子吧
能看出是一部导演比较私人的作品,让我联想到自己很多在半梦半醒间做的梦境,而能把脑海中的东西表现出来,无疑是幸福的一件事。个人的观感是,觉得电影前期的导入有点慢了,与后半部分的虚构产生了一定融合不佳的问题。
充满想象力和创造力
情感真挚的学生作品
模仿的痕迹有点重,但是难以掩盖闪光点,未来可期
非常适合中午看的一部电影,观影体验极佳。导演电影素养太好了,虽然能看出来受到了阿彼察邦和蔡明亮的影响,但仍然有着强烈的个人风格和女性视角。刷新我对大陆独立电影认知的作品,致敬!
【3.5】这样的气质想到阿彼察邦是不可避免的,不过千禧年儿童歌舞、对电影机制的自曝也共同为影片构建出异质性。但主要问题是内容的空泛,光靠单一的追忆情绪支撑这样的体量太勉强。另外最后明明拍出了极为强力的一镜,却仍要延伸出欢愉的尾音是何必?全程的家乡方言让我蛮亲切,加上题材不自觉也让我想念起家里的老人了。
75/100 #Locarno2021 记忆、梦境、想象与现实
建议导演以后做一些公益影像,比如促进睡眠这方面。
很可爱,那几首歌都特别好。一点也不装。未经修剪的生命力。
小时候的世界是怪物、死亡、大人嘴里的故事;长大后的世界是家乡、死亡、不愿说出口的再见。
2.5。片子最大的亮点在于女主角的选择。虽然是素人但是自身内涵了一股木讷和感性,沉默与灵动,朴素与幻想互相交织的气场,它撑起了影片的半边天。不断看到各种模仿痕迹,尤其是对蔡明亮《洞》的形式学习,女主缓慢又跛脚的移动也让人想起《不散》(虽然她移动的方式和性格特征结合的挺好)。我不知是不是看到了最终版,因为听说到了十一月还在改动,但剪辑应该造成了影片最大的观看障碍。它缺乏基本的内在视觉节奏调动配合意识,片段之间时而冗长重复时而琐碎突兀,很多完全不必要的画外音(尤其是导演的音轨)陡增了冗余文青气息。能理解影片展现童真在木然现实中不忍幻灭的意图,但貌似它只停留在了创造者自己的脑海里。
我觉得不错,挺有意思,有点阿比查邦。情感也很到位,能打动人。跟熊三个人在卧室里跳舞那段把我鼻子看酸了。打分可能手松了,算是首作加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