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西哥导演阿方索·卡隆自2013年《地心引力》以来的首部作品《罗马》,在还未登上银幕之前就已备受关注,由于发行商Netflix的“不良出身”,这部大作早早就被戛纳拒之门外——但这毫不影响它在今年秋天卷土重来。几天前在威尼斯的首映,口碑极佳,而接下来,它还将一个不落地出现在Telluride,多伦多,纽约和伦敦,成为各大影展的“绝对主力”。在这一季奥斯卡的大幕还未完全拉开之际,有人便已把它当作最佳影片的有力竞逐者。要知道,这对于一部非英语作品来说是极大的肯定,上一部获得同样提名的还是六年前哈内克的法语作品《爱》。
有趣的是,《罗马》和《爱》之间的联系不仅仅在拍摄语言——这两部电影的名字其实就相差了一个字母(“Amor” vs. “Amour”),法语中的“爱”(Amour)在西班牙语里是“A-m-o-r”,而把这四个字母倒过来,就成了我们现在看到的片名:ROMA。
片如其名,这是一部倾注了卡隆满满爱意的作品。故事的主角叫克莱奥(Cleo),是墨西哥城中产人家里的一位女仆/保姆。故事蓝本是卡隆的童年经历,所以片中四个孩子中的一个,想必就是导演自己——那个时候他还不到十岁。电影聚焦在1970年代,以克莱奥一段苦涩的爱情经历,和女主人苏菲(Sofia)被丈夫抛弃为主轴,细腻而悠扬地刻画了这家人的生活遭遇。同时,导演也用短暂的篇幅交代了当时社会的动荡:墨西哥城街头的巷战,枪声,炮火,带我们进一步去感知那时代洪流中的渺小个体——尤其是女人和孩子,他们看似平静生活背后的不易和创伤。
然而,《罗马》并不简单是卡隆个人记忆的重现,整部电影的拍摄,和我们如今在银幕上看到的克莱奥,对导演来说都是一种“再创造”。保姆当年的生活细节,她体贴和无微不至背后的内心波澜和感情悸动,以及丧女的悲痛,想必都不是一个十岁孩子能够观察和体会得到的。影片中有一段完整描述了克莱奥在睡前是怎样一盏一盏关掉家里所有的灯,而这个极富诗意的360度长镜头,也自然不是童年卡隆的亲眼所见。与其说《罗马》是导演对过去的追溯,不如说是一种复原。他自己也说在准备过程中和克莱奥通了许多次电话,聊到了很多细节,为的就是尽可能去还原她当时的生活轨迹和精神状态,连她在厨房里忙活的时候听的是什么歌都打听清楚了。所以,对于卡隆来说,把抚养自己长大的保姆搬上银幕,不但是对自身过去的回望,更是对一个普通女人进行重新认知的过程。
其实早在十年前,卡隆就有了拍摄这部电影的想法,而迟迟没有动作的原因,据他讲是因为还没准备好——并不是技术上,而是情感上的:十年前的他显然还没有绝对把握完整表达这份感情,而拍好一个亲密的角色确实需要几分超脱和距离。波兰斯基直到七十岁才通过《钢琴家》揭开自己童年的伤疤,其中的感受想必也颇为相似。
因此,我们在《罗马》中看到的是一份从容悠缓和成熟大气。这段私人记忆和对过去的回首,既非声嘶力竭的追问,也非一厢情愿的怀恋,而是始终如一地建立在对克莱奥这个角色无微不至的呵护之中。这位抚养卡隆长大的女人,在这部电影里反倒成了被关照的对象。导演亲自掌镜,用细腻和如涓涓细流一般流淌的影像,为我们呈现了已知天命的他是如何定义自己的过去,又是如何珍视这份与母爱并无二致的情感。影片中的克莱奥尽管卑微渺小,毫不起眼,但却始终是被“捧在手心”的。生活的潮水中,这个小人物所经历的微弱幸福并没有被过度渲染,而那些痛苦和伤痛也没有被残忍地放大,电影的基调始终处在一种恰到好处的平衡之中。我们的克莱奥,欢快时如小麻雀一般穿过密集的车流,忐忑时靠着画框歪着的白墙看着男友裸身表演武术,无助时侧坐在女主人苏菲身边几近淌出泪水等着交代自己的不幸,勇敢时顶着比自己身躯还要高出一截的海浪奋勇向前,平静时则一言不发,坐在车子里望着窗外回想不久前刚经历的劫难。《罗马》中的故事并没有特别强烈的戏剧冲突,但我们依旧毫无保留地走进了克莱奥的内心世界。这位长相平平的女主人公,连笑起来都有几分腼腆,却被导演赋予了极闪耀的人性光芒。
从视听角度上看,这部电影的内在力量也是无比强大的。在如此强调叙事和故事性的今天,卡隆用他标志性的长镜头为我们还原了电影作为一门艺术形式最初的美丽。影片的开始就让人回味无穷,甚至让人联想起塔可夫斯基在《乡愁》里的开篇。放映字幕时,镜头一直聚焦在家宅内院的地板上——而且是很小的一个局部,不仔细看甚至不觉得它是地板。然后我们看到水流划过,覆盖了整个表面,肥皂沫涌起,地板被洗刷一净,这个过程中摄像机完全静止,克莱奥自然也没有出现在镜头里。字幕放完,镜头缓缓抬起,一户平和而美丽的墨西哥宅院逐渐映入眼帘,摄像机平行对向户院大门之后开始转动,缓缓经过了180度来到主屋面前。这个时候,人物出场,刚刷完地板克莱奥从画面一侧走进我们的视野,她进到屋里后拿了什么东西又走出来,镜头跟着她往回转了90度,随其登上房顶天台再次抬起,我们看到屋檐上的天空,和一旁晾满了白色衣裳的衣杆。这一个镜头有数分钟之久,中间没有出现过一句话,克莱奥也没有露出正脸,但结束时我们却对这间宅院的每一个角落,和克莱奥的身份与生活状态一目了然。
这样的例子在影片中还有许多,卡隆对将摄像机置于客厅中央,然后旋转360度来交代人物的运动到了近乎痴迷的程度。除了前面提到的“关灯”段落,在与苏菲座谈之前叫孩子回屋的那一幕,和在乡间旅馆里载歌载舞的那一幕也都是异曲同工。导演通过这样的镜头设计最大化地将我们的视角与克莱奥的生活状态对接,并通过刻意压制的节奏传达出一份内敛的力量,使我们进一步沉浸在这份真挚的情感里面。
当然《罗马》并不是一味地追求舒缓和隽永,卡隆对影片炉火纯青的把握还体现在最后半小时,也是剧情冲突相对激烈的半小时。反动武装的街头暴乱,持枪匪徒夺门而入,惊扰了正在商场里买婴儿床的克莱奥,也击碎了她对新生活的憧憬。紧接着,悲剧来临,去医院路上响彻天际的焦急的喇叭声,和在医院里紧张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抢救,一举把影片推向第一个高潮。尤其是后者,从头到尾仅用两个长镜头就交代了全过程,并悄无声息地把情绪由紧张推到窒息再到无声的悲哀,一气呵成,让人赞叹不已。
正当我们以为电影将在这个悲剧之后缓缓作结的时候,卡隆通过海边抢救孩子那一场戏进一步“绷紧”了故事线,这也是短短半小时之内的第二个高潮。那个侧面跟随着克莱奥步入海面,进入海中,几近被海水淹没,又再怀抱着孩子从浪涛中艰难走出来的镜头只能用震撼来形容。这个看似简单的平移长镜头,却四两拨千斤一般在我们内心中激起了无数波澜。过程中我们只听得见克莱奥的呼喊声和汹涌的海浪声,正如《人类之子》结尾处的“末日长镜”一般,导演通过最基本的视听语言渲染极端情绪的能力再次展露无遗。
最后再聊一聊电影的主题。其实我并不觉得影片中交代的政治事件以及两位妇女(苏菲和克莱奥)面对男人的抛弃所作出的反应是卡隆所要讲这个故事的初衷,尤其是站在克莱奥的角度上看更非如此。打砸抢烧背后的国家命运对她来说距离实在是太远,妇女解放呢,也许于她而言就是个陌生的概念。归根结底,那个充满了悲欢和爱的宅院,那些她呵护有加和爱戴着她的孩子们,还有庭院之外对爱情的追逐,才是生活的全部。我想这部电影所谓的社会意义,并不在于表面上那些带有“社会属性”的情节,而是导演对这位平凡女人刻画时候的视角本身。生活中的克莱奥对于卡隆来说也许真的只是一位“母亲”式的人物,但在这部电影里,同时也通过这部电影,克莱奥成为了一个更加完整的人——她既脆弱惶恐,又勇敢坚强,不仅仅是一位“母亲”。我觉得这种视角比自由和解放还要来得珍贵。毕竟,对于女人来说,获得端正的目光和凝视才是最有诚意的尊重。
我在观影的过程中,体会最深的便是关于生死两个概念的各种对比和转换。
-保姆观察孩子打枪战,孩子倒在地上,说我不能说话,因为我死了。保姆问孩子,那你复活行不行。孩子说不行。于是保姆陪着孩子躺在地上,看着天空,说我很享受死的感觉。
-雇主家狗的永远需要被拴住。非常有活力,却永远出不去。圣诞聚会的朋友家的狗,死了以后被做成标本挂在墙上,同样再也出不去。对于狗,不管活着或者还是死了,结局都是一样的。
-保姆羊水破了,从街上要上车,镜头摇到一个自己爱人被枪杀,倒在地上痛哭的女性的镜头,又是生与死的对比。一个新生命要出生,一个旧生命已死去。
-保姆生出了死胎,却又救活了雇主的两个孩子。死而复生,周而复始。
配合着黑白色调,和摇来摇去的运镜,颇有点太极的韵味。
我们总是在墙上涂上几层油漆,去掩盖它,一层一层又一层。但那个裂缝始终在那里。
最令人讶异的点,是片中男女角色,对比那么分明。一边是自大的小丑,一边是不自知的英雄。
而这一切有迹可循。
阿方索·卡隆偷摸着拍了[罗马]。
往常他拍一部片,无论如何,也会去找亚利桑德罗·冈萨雷斯·伊纳里图和吉尔莫·德尔·托罗,对着剧本吵翻天,或者和他们在剪辑室打作一团。
比如拍[地心引力]时,亚利桑德罗早早看了初剪版。
他对卡隆说,兄弟我懂你,你要不言不语,要太空中诗意的静谧,要高度概念化,但概念得跟着情感走,你这么剪,把情感掩盖了。
然后卡隆就和托罗一起坐在剪辑室里,想怎么重新编排,想秃了头。
或是托罗“喝斥”他严肃对待[哈利·波特与阿兹卡班的囚徒]:多好的机会啊,别再想着“哎我到底要不要拍这个片啊”。
他们可以对彼此作品直言不讳,也可以毫无芥蒂地听取对方建议。
可这次卡隆没有问他们任何一个人的意见。
照理他也该给演员剧本。
但这次他捂着,只有他一个人有剧本,演员们只能根据他在片场的指示,即时、即兴演出。
卡隆是导演,是编剧,是摄影。他掌握[罗马]每一帧的生杀大权。
[罗马],像他自顾自筑成的坚固堡垒,密不透风。他是城堡中唯一的君主,不要任何人动一块砖,一粒沙。
因为这讲述的,是他太过私密的记忆。
故事,以他家的女佣视角展开。
莉波又不仅仅是女佣,按卡隆的话说,我们成了她家庭的一部分,她也成了我们家庭的一部分,她是我的“代理母亲”。
他们叫她莉波妈妈。
而电影里,女佣可莉奥经历了现实里莉波的一切。
她悉心照顾孩子们,成了他们事实上的家长,自己却遭遇未婚先孕,始乱终弃,生下一个死婴。
与此同时,父亲离开了这个家庭,留下无助的母亲和四个孩子。
所以这一次,卡隆不听任何人的,甚至不听信自己的理性:
我就这么拍了。不管拍出来的是什么,我想完完全全对那些人生时刻交付信任。我不想再计较叙事。生平头一次,我不想要任何参考意见。
他在家乡墨西哥,来了又走,已经有17年时间,没有这么深入地投入它的怀抱。
他回到了童年生长过的地方,90%的场景,在那些故事发生过的老地点拍摄。
他从七大姑八大姨那里,回收了孩提时候用过的家具。
他找演员,找最像他生活原型的。
他任性,但诚实。
这样一部电影,注定成为一部不完美的杰作。不完美,因为他的情绪;杰作,也因为他的情绪。
电影里的女性,那么悲凉,那么诗意;男性,却那么荒唐,那么可笑;而他自己,立在镜头后,努力保持着客观,却禁不住情绪一泻千里。
解毒指数:9/10
电影一开场,卡隆就任意妄为。
那一小块地板砖,在镜头前结结实实地停着,霸道地纹丝不动,叫毫无准备而来的观众,摸不着头脑。
甚至连“地板砖”,也是之后的判断。
整整一分钟之后,才见水夹杂着泡沫冲刷着地面。
背景音也更清晰了。只能凭借听觉,像瞎子一样,判断那是一个人忙忙叨叨地大扫除。
水面却在这时候静下来了,清清淡淡地,映出上方的一块天空。
待水咕噜噜流进下水道,镜头才肯跟着挪了窝,移向那个正打扫的人。
她依然一刻不停地收拾着屋子。
再想到开头水面的倒影,却有点悲伤——
那很狭窄的一点天空,好像就是她的全部自由了。
而那甚至只是倒影,天空或者飞机都只是倒影。
她可以得到的生活,非常有限。
著名女权主义电影,[让娜·迪尔曼]里,女主角喝牛奶、削土豆、整理床铺……
这就是女性的某种处境,这也是可莉奥的处境。
在这部电影里,卡隆总是用“水”,表达着女性的生与死。
在结尾,孩子们被海浪冲走了。可莉奥不会水,却还是迎着浪头,走向更深的水域。
待她终于救起两个孩子,踉踉跄跄爬上了岸,就仿佛经历一次新生。
大海是地球的子宫。
岸上,女人和孩子抱头痛哭,前尘往事所有命运沉浮,被海浪冲刷干净。
卡隆镜头下的女性,如同远古的地球上,那些第一批从大海上岸的生命,逆流而上,涅槃重生。又如婴儿,刚从海洋这个巨大子宫分娩而出。
这是可莉奥在生下死婴后,乃至意外怀孕后,第一次坦露内心:
我本来就不想要她。
卡隆对女性心理的认识,太令人惊讶。
可莉奥的痛苦,早就不因为她死了一个孩子,而恰恰是因为,她曾经暗地里希望这个孩子死,偏偏愿望实现了。
尽管这种希望,是因为她对做单身母亲的恐惧,甚至有可能是对孩子父亲的怨恨;尽管可能一闪念,便很快打消。
可当孩子真的死了,那种负罪感,便超越所有委屈、伤痛,重重压在她心底。
我本来就不想要她。
这是多四两拨千斤的句子。
这种对女性非凡的认识,也来自他非凡的莉波妈妈。
在[罗马]的拍摄过程中,莉波妈妈也和卡隆的妈妈、兄弟来探班。
恰好是女佣告诉女主人自己怀孕的那场戏。
那场戏,同样是女主人了解到丈夫出轨,撒谎出差而不回家,于是要孩子们写信给父亲,软化他。
卡隆心情复杂:
他们第一次来探班,就是这个场景。
莉波妈妈看着监视器,哭了起来。
卡隆问,你还好吗?
他怕这些镜头,又勾起莉波妈妈对于那段经历的痛苦回忆。
但莉波妈妈却断断续续地说:
不,只是……可怜的孩子们啊。
她生命中那样一个重要节点正重现在她眼前,而她看不见自己。
第一次看[罗马]时,卡隆对女性的理解,叫我震惊。
现在我明白了。
因为他是被那样仁慈的女人抚养长大的。
可电影里的男性,却都那么荒唐、幼稚。
抛弃可莉奥的那个男人,似乎有在上床前后,裸着身给女人耍双截棍的奇怪癖好。
他的生殖器和双截棍一起可笑地晃荡着,似乎在炫耀。
电影快散场时,他听到可莉奥说她怀孕了。
上一秒两人的唇还难舍难分,这一秒他却说,我去趟洗手间,现在就得去。
还临时加了一句:你要吃冰淇淋吗?
谋划了一场煞有介事的冰淇淋式落跑。
他高谈阔论他的武术,像那是宇宙间第一重要的大事。
她内心的力量,比在场的各位,都强大。
而影片中的男主人,同样在和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搏斗,将之做成了一出大戏。
比如踩狗屎。
家里的那只狗总在欢快地跳跃、拉屎。
门廊上总是堆满狗屎,可莉奥的工作,也就是无休止地清除这些没完没了的狗屎。
而男主人,总是踩到狗屎,或车子碾过狗屎。
那么典型:我在外征战沙场,你们却连一件屋子都收拾不好。
可莉奥的生活中却布满狗屎。
有时让人觉得,这种对比太过刻意。
女医生说,不,你想进去就进去。
他立刻怂了。
他竟然这么主动地,把影片中所有男性,都刻画成小丑。
[罗马]的那点缺憾,也就是这过分刻意的对比。
但它来自卡隆记忆里的一点残缺。
卡隆反反复复告诉自己,要后退一步,不要随意评断角色,而只是去呈现他们。
可越是这样,昨日便越真切地逼近。
在拍摄男主人离开家那场戏时,没有人喊停,他却要静一静。
他在那条道上来回地走。那是他小时候每天走的路,那也是他父亲一去不回的路。
他告诉自己,有几个人能重新活一遍啊,现在我就是了,好好体会这一刻。
熟悉的街道,按他要求还原的景物、服装,和他记忆中相似的人。
有些奇怪的感觉在内心升腾起来。它远不仅仅是超现实一词能概括。说实话,有些时刻,是痛苦的。
溜达回来,他告诉饰演男主人的演员:这一刻你应该觉得窒息,应当觉得离开这个家,才能大口呼吸。
卡隆57岁了。离他父亲抛妻弃子(卡隆本人没使用过这种字眼,他始终说,“父亲离开这个家庭”),47年了。
这个57岁的男人,手把手指导着一个演员,重现当年那一幕。
他是父亲面前那个10岁小孩子吗?还是演员面前的导演?
他必须抽离儿子的身份,又必须赋予人物合理性。
我至少对动机进行了解释,但动机并不能证明行为是对的。
记得[狗十三]的开头吗?李玩一遍遍说服自己,父亲逼自己学英语是对的,父亲没有给她理由,她就给父亲找理由。
而57岁的卡隆,还在为自己10岁那年离开家的父亲,找理由。
他们讲,你的高三永远不会结束。
你在高中所承受的霸凌、欺侮,将伴随你一生,影响你的性格,你的每个决定。
又何止是高三不会结束。
弗洛伊德也许是对的。你的人生,总能在童年的伤痕中找到答案。
在说[罗马]的女性主义时,免不了围着这几个成年男女打转。
可卡隆,是隐匿在那几个小孩子身后的。
他藏得很好,却更显得肝肠寸断。
卡隆小时候的梦想,正是做飞行员、宇航员。
这些细碎的梦想和童言童语,成了这部黑白电影中,为数不多的星光。
但残酷也已经一点点渗透到他们身上。
看[蓝烟火]之前,就在电影院外,大儿子看到父亲和一个陌生女人欢快地打闹。
而父亲此时应该在魁北克出差啊。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画面,他只做了一个动作。
他向后退了一步。
他拒绝,他逃避,他否认。
这一退,就退出了画框。画面上只有那对看不见其他人的男女,却还听见大儿子和其他孩子吵闹:“那是你爸爸!”“不,那不是!”
直到他的“莉波妈妈”走上前,牵起他的手,带他进电影院。
二儿子听见了妈妈打电话,说父亲撒谎,就是不愿回家。
这应激反应似的一巴掌后,妈妈又抱着他哭,求他别告诉其他兄弟姐妹。
他没有说,却因为一个玩具,和哥哥打了起来。
这种需要爆发的感觉是怎么回事,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罗马]并不是一部对观众友好的电影。
它的散文化叙事,东飘西荡,没有那么集中的情节,没有激动人心的转折。
但卡隆是那么诚实。
它充满隐喻,显得那么深沉。
但你已经不能要求卡隆,用更锋利的方式,剖开他的伤口,他的裂缝。
它的对比那么用力,显得刻意。
但卡隆明明已经尽最大努力,赋予每个人物合理性,却始终无法让自己信服,那些抛弃责任的男性,也有什么天大的苦衷。
[罗马]刚刚又进入了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的九强名单。
但电影会落幕,奥斯卡也会尘埃落定。
他的10岁会结束吗?
卡隆说:
博尔赫斯说,记忆是个不透明的、破碎的镜子。 但我认为,它更像是墙上的裂缝。过去所有发生的痛苦,都会变成裂缝。 我们总是在墙上涂上几层油漆,去掩盖它,一层一层又一层。 但那个裂缝始终在那里。
[1]《洛杉矶时报》:Oscars 2015: Brutal honesty marks Inarritu's bond with Cuaron, Del Toro
[2]《综艺》:Alfonso Cuarón on the Painful and Poetic Backstory Behind ‘Roma’
[3]《名利场》:Alfonso Cuaron on the Woman Who Inspired Roma, Making Harry Potter, and What He Learned from His Worst Movie
[4]EmanuelLevy.Com:Roma: Interview with Director Alfonso Cuaron about his New Film, Venice Fest’s Most Critically Acclaimed Feature
[5]Deadline.com:‘Roma’ Director Alfonso Cuarón On How His Most Personal Film Became His Biggest Career Challenge – Venice Q&A
-
文: 姜不停
文章源自微信公众号:电影解毒
微信公众号:moviesss 首发于 MOViE木卫
从电影院出来,我比较确信,关于《罗马》的争执,其实就一点:它的好,到底是不是2018年度最佳或者年度十佳的那种好?亦或者,只是跟风、平庸、一片和气的那种“好”。否则有金狮子与奥斯卡的加身,即便卷入Netflix风雨,它与评价两极之类的根本不沾边。
十五米高的巨浪(可能还不止),会出现在《星际穿越》或者《流浪地球》。如果形容为排山倒海、扑面而来的观影冲击体验,它约可以等同阿方索·卡隆的《人类之子》和《地心引力》,惊险刺激,一浪高过一浪。
不少人认为,他们是怀着观赏十五米高的巨浪,去观看的《罗马》,结果看到的海浪,只有两米高。
然而,如果你在电影院,感受结尾处两米高的汹涌海浪,声响震撼如雷鸣,一波接一波,拍打在女佣克里奥和两个孩子身上,几乎将他们淹没。我想,海浪是足以吞噬小孩的——而且绝对不止两个,甚至盖得过街头上的枪声大作。
海浪之前,《罗马》制造了不少无差别的故事浪潮,拍打在墨西哥中产之家的成员身上。对于小孩子,它是成长游戏和情感教育。从冰雹乱打到森林大火,从打枪游戏到家庭离散。当母亲宣布父亲即将离开这个家的事情,四个小孩的情感反应,竟然是完全不同的。如果你在童年时代青春期,遭遇过类似的家庭变故,我想,没有人愿意被这样的海浪拍打。
有人问,哪个角色是导演卡隆的化身。那个与克里奥最亲密的小孩,有很大几率是。更有可能的是,卡隆已经化身在所有小朋友身上,追随着摄影机跑动。
《罗马》是一部群像式电影。作为主角的克里奥,在故事里是充当帮衬、一旁存在的女佣角色。每当故事要陡然倾斜于她的时候,她会遭遇更大的打击,像来自幻灭的爱情,危机四伏的大家庭,还有街头动荡,1970年初的墨西哥社会。克里奥并不是以无怨无悔的牺牲角色出现,她代表了来自坑坑洼洼,一片泥泞乡村贫民窟的存在,说着不同于西班牙语的方言,有自己的社交圈子,被屏障在觥杯交筹的生活以外,相比害怕怀孕更担心丢了工作,并且,没有保险。
克里奥遭遇的恫吓,更像是恶意的底层互害。男子说,武术拯救了他,但他的所作所为,说明身上暴力并没有终结,而是以更加可怕的方式,在社会中循环作恶。不会游泳,奋不顾身去保全小孩的克里奥,在心悸之余说,没有想过自己的小孩出生,原因即在于此。
与克里奥形成比对的,是那个房间众多、空间敞亮的大家庭。当男主人(父亲角色)以强迫症做派的方式,驾车入库。我所以为的,是他医生的职业病,强迫他必须如此,狠狠唾骂地上的臭狗屎。然而,当女主人(母亲角色)以强行剐蹭挂彩的方式,一再蹂躏那辆与她身份不符的车子时,《罗马》迅速完成了母亲与女人的身份重合。克里奥与女主人,她们是两个人,她们又只是一个人。就像倒着拼写的Roma,是Amor(西班牙语)。这部电影,全然是关于“爱”。
这种爱,像在地板上一遍遍冲刷,满溢流淌的水,投射出墨西哥城的天空,有飞机驶过。那是一片更大的天地,完全冲出这个大家庭的包围,蔓延到有小商贩经过的社区,穿过俨然好莱坞大制片厂时代才能完成的摄影棚街区,充斥各种声响的电影院前、被人群包围的城市广场。
感知、体验这一切,并把它们包裹完好的,就是小孩子的心。我认为,《罗马》在音效设计上,突出了小孩子最容易捕获的那些声音。还有山之火,海之浪,无论以什么名义去乡下海边度假,那都是小孩子的欢乐时光。
事后回想,地板上的水流,仅是为了预示结尾的海浪?全片充盈着各式各样的水流和液体,积水、污水、雨水,冰雹、鲜血、泪水、羊水和被打翻的龙舌兰酒,还有水洼、河流、海洋。要知道,水可以改变自身形态,去适应各种场地。
克里奥被主人责难,要扫除地上的一坨坨狗屎(似乎刻意地多),然后再一遍遍去冲刷。她被自我矮化、被他人嫌恶的女佣身份,会让一部分观众想当然以为,她就是扮演着这个家庭的忠犬形象。电影里,就数克里奥呼唤大狗,与它的互动最多。
还有到了乡下,守卫庄园的犬只,都被主人逐一制作成标本,挂在墙上纪念。当女佣与大狗并置,不难发现《罗马》还有讲述爱以外的社会现实。
当《罗马》的镜头,慢慢走出家庭,尤其是买婴儿床又去到医院几场戏。这部分戏剧高潮,是以一紧、一松的形式出现。前者突如其来,野蛮入侵,一片血腥,酷烈无情。后面手术台的戏,镜头一动不动,平静得叫人心慌。景深处的医生,不带感情色彩,重复着检查步骤。靠近镜头的克里奥,被紧张、茫然、不安和恐惧交杂的情绪轮番打击,表演要求也很高。一个又一个完整的长镜头——我才不理会什么炫技。人家这拍的,才是货真价实的电影。
尤其是克里奥与武术男子的孽缘,干净利索。回想一下,前后不过五六场戏。第一场戏,她们走后,男子抓起了没喝完的饮料,咕咚一大口。第二场,电影院外,男子托词天气好,不想看片。第三场,酒店房间,男子全神贯注地表演武术,开讲往事,克里奥含情脉脉。第四场,他在电影结束前,慌忙开溜。第五场,他凶神恶煞地威胁着克里奥,大吼大叫。第六场,命运之神让他把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孩子。克里奥心如死灰。有人说,《罗马》没有人物?这个武术男子,不就是起承转合、飞流直下的魔鬼存在?
救火一段,几十多个演员,有大有小。光是跑位,处理眼前脚底的大火小火,再到大树轰然倒下。虽然不一定是只烧一次,但应该没有人想烧第二次。
《罗马》更像一篇个人回忆录,而没有拍成格局庞大的史诗片。那些街头枪声,省掉了前因后果,只是作为背景板存在。社会还在运转,失去孩子的克里奥,失去轴心骨的家庭,它们的生活还在继续。那就像再大的浪过去,并不是变成客观现实的两米浪,而是留下保有童真,散落着日常生活情趣的肥皂泡。一代人教会下一代人所做的事情,不就是吹起一串又一串的肥皂泡。都会忘记,都会过去。
从过去涌来的海浪,从过去降来的雨,你和我,都忆起了自己的原形。
略显古怪的是,《罗马》多次让我想起鲁迅,尤其是Cleo和孩子们共处的那些温馨场景。当鲁迅写阿长时,他写的正是少爷与奶妈/女佣间的温情;而当他写另一个女佣祥林嫂时,他写的是她的陷落及最终的死亡。可以将她们视作同一个类型的正反面,而鲁迅则是那个在回忆中、在“历史中间物”的幽暗意识中感激或忏悔着的主人阶级的少爷。回到《罗马》,当我们说它采取的是Cleo的视点时,这当然再正确不过了;但一旦将作者与文本的关系纳入考量,我们会意识这是一段自2018年回溯1970-1年的记忆。阿卡索暗藏玄机,将与Cleo最亲近的小男孩设置为一个可以“回忆未来“的人——他甚至有些过于急切,让这样的场景出现了两次。什么样的人才拥有”回忆未来“的能力呢?——阿方索自己。所以当小男孩说自己在年老时经历的恐怖的飞行经历时,他说的是阿卡索自己的历史意识——从始至终,只有他在回忆,也就只有他能将1970年代至今的历史感受为恐怖和邪恶。不妨这么说,摄影机呈现的视点认同是Cleo,而导演自身的位置被怪异地安放在了小男孩身上。
当历史来到2018的十字路口,世界每时每刻都似乎在孕育着更加惊人的动荡不安,我们看到了两部具有史诗野心的影片。但我并不喜欢《幸福的拉扎罗》,本质上的神话性使它沦为孱弱而虚幻的哲学背书;《罗马》不同,它是一则寓言——全球化发展到“帝国”阶段的墨西哥寓言。我对历史表征一向挑剔,而阿方索令人惊喜的地方首先在于他相当精准地回到了1970年代。1970年代,是奈格里和哈特认为资本主义/全球化由“帝国主义”阶段转向“帝国”阶段的关键期,是资本脱域和非物质生产(情感经济)开始踏上其吞并八荒征程的起点。它还以各种版本的1968(法国、日本、捷克,美国稍后的反文化运动)为症候。现在阿方索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墨西哥版本:一个由电影(《虎口脱险》、《蓝烟火》)、电视、日本武术构成日常性的版本。对我来说,全片最佳出现在那场郊外戏:
1971年的拉美,一个“全民教授”冲着一群流氓无产阶级讲授东方神秘学中的灵修、潜能和意志;后景是海,海的上空有飞机从他头顶飞过;这群无产阶级正为了奥运会集训日本武术,而他们下次现身是作为镇压左翼学运的打手。还有什么比这些荒诞却无比“真实”的情节更有力地揭示出“帝国”时代非物质生产的暴力性根源么?在这场戏里,它的场景和生动气韵让我不禁想到了费里尼。但这是费里尼拍不出来的戏,因为它有着近乎溢出的历史意识——詹明信说,只有第三世界的艺术家才会对历史自觉。
寓言必然走向历史表征,但须要经由个体事件,在《罗马》中这自然是Cleo具体的生命经验,其中被格外放大的是她生命经验中的阶级因素。齐泽克老师(齐泽克谈《罗马》:大多数人根本就没看懂)还是非常厉害,不过我觉得专栏限制了他的发挥。除了前脚说爱、后脚命令外,我想补充的一个细节来自她们度假归来后的客厅戏:电话铃响,Cleo接听后(电话是找女主人的),异常自然地在身上擦拭“干净”听筒......这个细节令我非常不安,它似乎意味着主奴划分不仅化作了主人的无意识,更不幸的成为了Cleo的无意识,即使在她刚刚救了主人家的孩子之后也依然如此,这意味着齐老师所谓“觉醒或崭新的Cleo”几乎是不可能的。
需要回到1971年6月10日,那一天怀孕的Cleo跟随主人来到家具店,同一天发生了科珀斯克里斯蒂大屠杀案(Corpus Christi Massacre);镇压者冲进了家具店,Cleo的昔日恋人赫然在列,他用枪指着Cleo和他俩未出生的孩子——这是一个多重的震惊时刻:毫无政治意识的女仆Cleo震惊于历史残酷的骤然降临,她也必然震惊于他的枪口;而他大概同样震惊于自己的枪口;而我们还将有另一重震惊,当得知孩子未生先死时。这所有的一切究竟体现出阿方索怎样的意图呢?是不是意味着在他的认知中,作为一个整体的无产阶级是不存在的,如果我们一定要寻求一种整体描述,那么它将是从道德、政治意识、身体,从这一代到下一代都无可救赎的。事实上,整部影片真正touch到我的正是这种深重的绝望和悲愤,而不是所谓的奉献与爱,后者不过是我们这个时代主人话语下的可耻道德。当阿方索让Cleo的孩子死去、让她说出自己本来就不想要这个孩子、让她冒死将主人家的孩子救出、让她拥抱着他们彼此说”我爱你“时,我相信他是要提醒我们这其中的残忍,就像他把已经逝去的半个世纪也视作残忍一样。
阿方索的摄影始终保持着节制,但影片的整体风格并不节制,他利用情节本身来表达戏剧性,这种戏剧性在有些时候甚至显得相当刻意。但一旦将历史想象为残忍史,第三世界的国族寓言家们不追求现代主义式的疏离,又有何不可呢?阿方索自身出身于中产阶级家庭,更是“帝国”阶段非物质生产(好莱坞)的直接受惠者,如此想来,对《罗马》的敬意似乎愈加增添了几分。
这是伟大的电影。这是一个人在小屏幕上独自观看时几番想鼓掌的电影。这是值得进电影院在大银幕上再次享受和体验的电影。不愧是Metacritic年度最高分作品。如果我在看电影的过程中多次看时间,那一定是盼着片子赶紧结束,但这一次,我是盼着片子不要结束。你静静地接着往下讲,我静静地继续看下去。
正好昨晚散步时想明白了一个问题:我对日本文化的兴趣其实不在日本文化本身。要么我是在通过了解它来观照中国文化,比如从历史里和现实中去比照现代化的困境;要么我喜欢的是它与西方文化的结合,比如黑泽明的电影和藤田嗣治的画,本质上都深受西方文化的浸润。而那些真正很日本的文化,我反而是无感的,甚至可能是反感的。
于是,如果说日本和北美都有带着各自文化属性的这类叙事上平淡如水的电影,那么我会更亲近后者而不是前者,比如我极其喜爱的《海边的曼彻斯特》。今年摘得金棕榈的《小偷家族》与拿下金狮奖的本片正是这样一个对比。前者是“一部拍得非常好但是不能在任何方面打到我的电影”,而本片从开场第一幕对称静止的长镜头就抓住了我的心(此前我完全没有关注过有关本片的任何信息,连预告片都没看过,甚至不知道它是黑白片,不存在任何预期)。以上差异大体上属于个人的审美偏好,我相信有不少观众的感受会跟我截然相反。
电影的片名源自墨西哥城的一个名为罗马的社区,跟意大利的罗马没有任何关系。事实上,导演本人就是在这里长大的,电影里甚至直接给出了他家的地址:Tepeji街21号。只不过,为了更好地利用自然光线,真实的取景是在马路对面的22号进行的(但门牌号改成了21,在男主开车离开的那一幕里可以看到),这是一个带有Art Deco风格的住宅,从门窗和楼梯扶手的纹样可以看出,显然主人家属于上层中产阶级。而本片字幕所选用的也是一款Art Deco风格的字体(具体来说应该是一款名为Gloria字体的变体),这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好莱坞电影海报常用的字体风格,带有鲜明的时代烙印。
本片的故事打磨得很精致。女佣的未婚先孕和女主的家庭危机分别构成两条主线。微观层面,佣人与主人家的互动成为了两条主线的黏合剂;宏观层面,借女佣的视角有意无意反映了阶级分离、城乡差异、社会变迁、政治抗议这些时代背景。女佣下乡去找渣男友的路上,远景里“不经意地”呈现着政客们在向群众做宣传,表演大炮射活人的杂耍。如果贾樟柯在《江湖儿女》里用这样的思路处理草台班子的街头表演,风味可能更佳。注意,导演把这部电影定位成他的童年回忆,一个十岁小孩的世界里不可能对社会和政治复杂性的一面有多深的认识(涉世未深的女佣也不可能),因此他没有对本片的宏观层面进行刻意地着墨,如同在姜文《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感受不到文革的疯狂。
本片在叙事方面包含了很多意向性和值得玩味的细节。比如永远不能离开家门的狗和常常出现的它的屎,每次都很难开进家门的车,森林里和乡间泥泞路上都出现了戴着类似宇航员头盔的小孩(代表导演自己的童年),新年前夕女佣打破的酒杯,森林大火里神人吟诵着新年的到来。再到政治抗议发展成冲突时,家具店被一枪击毙的人与开场不久小朋友讲起路边有个小孩被一枪打死的景象形成呼应,而即将生产的女佣则与路边被打死的男人形成对比。在平淡了大半程之后突然发生这么一场生离死别的戏剧冲突,格外能够击中观众的心。最后,家具被搬走后留下满屋子散乱的书,让我意识到女主的书可真够多的,这也暗合了她去出版社做编辑的选择。女主如同这些书一样“深藏不露”,直到快结尾时观众才知道她是一位化学家。对了,二楼看电视的客厅完全换了一个朝向,预示着新生活。
本片阴差阳错地因为档期问题,最后由导演亲自掌镜,使得其镜头语言的运用与文本内容愈发相得益彰。电影里主要使用了三种镜头语言:首先是大量的固定镜头,观众仿佛在欣赏一幅幅或自然主义或现实主义的油画;然后是反复出现的横摇镜头,观众跟随摄影机的眼睛打量着这个家庭乃至世界,女佣关灯那场戏用了一个360度的横摇,观感极其舒适;最后是多次出现的横移(推轨)镜头,专门对准女佣在户外行动时的情形,观众也跟着一览1970年代的墨西哥城社会风情,并一瞥政治抗议发生时阿兵哥们的闲情。此外,开场和结尾的两个纵摇镜头,从地下接到天上,飞机飞来又飞走,形成互文(显然,开场的洗地水跟高潮处的海浪也是互文)。
本片对黑白色的选择匠心独具。黑白色本身具有年代感,但导演特地选择了高清的数码摄影,而不故意做旧出胶片的粗砺质感。这种高清并没有带来观影心理上的不真实感,反而因为画面中包含了许多细节而感到浸入式的真实。我认为导演选择黑白,是为了给本片一个内敛温吞的调性,就如同《海边的曼彻斯特》里贯穿始终的灰蓝色。而五彩斑斓的墨西哥文化跟这种调性是违和的,包括片子里多次出现的阳光、海滩、绿地,还有孩子们的房间想必也洋溢着色彩,于是黑白成了调和这些色彩最佳的选择,也符合回忆的特性。
选择了黑白,于是在影像效果上更追求精益求精。从导演意图的角度,这种一丝不苟的精致感就是他记忆中的童年。从观众需求的角度,失去色彩意味着失去了大量的画面信息,需要通过构图、运镜、打光、道具等方面来进行弥补,包括2.35:1宽画幅的选择,让观众从画面中能接收到更多的信息并且愿意主动参与到画面中。之所以每一幅平淡无奇的画面、每一个日常生活的镜头都能带给观众赏心悦目的观感,背后实则有着大量的精心设计,而这些是观众通常意识不到的。另外,生产死婴那一场戏,如果不是黑白色,大概会引起极度不适。或者反过来说,导演利用了黑白片的心理特性来选择让观众直面死婴。
最后引述李安一贯的看法:一部电影如果你感觉到它的taste是对的,那就怎么都对。(反过来,taste不对的电影,肯定是某些方面甚至许多方面出了问题。)本片于我而言,taste合上了,正是一部怎么都对的作品。至此,平淡如水、“臭味相投”的《海边的曼彻斯特》《书缘:纽约公共图书馆》《罗马》成为我连续三年来的年度最爱,提前祝贺本片将成为首部拿下奥斯卡最佳影片的外语片。
SO POWERFUL! ACADEMY AWARD!!! 其实这部片让我想到前不久看的Zama,有不少相似之处,包括个体与大背景之间的融合关系和对自然的景象捕捉,但是各异之处又令我感到同质的震撼,两部片年度Top3。
女仆故事,史诗气质。阿方索·卡隆贡献了从影以来最稳的一次掌镜,一组组镜头气度庄严,徐徐推开墨西哥“罗马”社区的家庭社会画卷。难得的是平淡中蕴含张力,最后的海浪画面充满悲壮肃穆感。仅以电影技巧而论,堪称年度最佳。
有生皆苦!哭太忘我了。那么好,是充分必要,也是他不最在意的,让更多人看到。//大银幕二刷三刷。Netflix四刷。唾弃人,相信人,怜悯人,哭到岔气。
通过人物站位的空间关系显现出Cleo与这个家庭的关系,除了流产与海滩拥抱(刚好是固定机位)以外,她几乎永远都是若即若离的(孩子打闹、偷听时,她的制止几乎只是远远轻唤而已),就像她同她置身其中的整个时代背景一样是半旁观、半参与的灾异状态,私以为这恰恰是优点而非缺点,它真正还原了一个普通人而非对生活具备反思能力的知识分子的感受,所以被旧情人以枪指头带来的冲击力才会远超出街头流血哀嚎的政治暴乱,她的超验式能量(即练武场教练所言的“能量”)早已超然性别、阶级、社会与时代,一方面,这是东方独有的生存哲学,即作为个体的人类其生活无关宏旨,能难得糊涂便很好,另一方面,唯有在这种沉默-示说、内在-超越、他者-自我、缺席-在场、死亡-生存被混淆被等同的中间地带/灾异空间,人类才能(如布朗肖言)“看见自己独自面对无穷”。
不同文本层次相互作用交融的同时共同承载了创作者对墨西哥对童年最私密最个人的回忆和情感,这种感性、私人同时又宏大的影像力量喷薄而出,犹如影片最后那一波又一波的巨浪不断冲击并试图淹没大银幕前的每一个观众。
化腐朽为神奇的摄影,值得起立鼓掌的杰作,尤其是在这样青黄不接的一年。个人与大时代、叙事与抒情完美结合,摄影机移动的每一刻,既是冷静的审视,又是充满情感的凝望。Cleo有一双马的眼睛,如此温顺,但又永远悲伤。
《罗马》是私人的,但它依然拍出了时代的宏大。虽然少许剧情有些肥皂剧的嫌疑,然而在它连贯的、通达的影像光辉之下,这一封卡隆的私人家书闪耀着史诗的光芒,它或许是卡隆导演生涯的巅峰。女主角Cleo的命运是对墨西哥大背景时代变迁的无声证言,加上男性角色的缺席,电影笼罩着女权主义的光环。以这样深情的角度去诠释自己生命中一个极度重要的时刻,去惦念划过自己生命的重要的人,或许是每一个导演的终极梦想。正如卡隆所说:“电影中百分之90的场景来自于我的记忆,有些直接,有些则迂回,但都是关于那个塑造我的时代,或者说塑造墨西哥的时代,那正是墨西哥漫长时代变迁的起始点。”
每次看到“形式大于内容”的评论就头疼。形式即是内容,形式永远是内容的一部分。观看的感受非常接近泰伦斯·马力克的《生命之树》,它像是一部导演私人记忆的合集,对这样的“私影像”,只能从情绪上去感受和接近,无法从故事和逻辑的角度去解读和诠释。它只是讲了两个女性,如何借助内在的女性力量,从她们生命中的一场情感劫难中存活下来,并生生不息。最魔幻也最凌厉的一幕,一边是千百个青年在街头挥舞着棍棒和枪支“闹革命”,另一边是夜幕下医院的门里门外,千百个孕妇捧着肚子在踱步待产,在产床上劈开双腿嗷嗷嚎哭,千百个婴儿诞下,还有千百个新生儿在地震中侥幸活命或不幸丧命…
裸男舞棍,虎虎生风。听闻女友怀孕,转眼便无踪。一个女人经历渣男,就像一个社会经历革命,激情过后,留下一地狗屎。
我觉得所有男性导演视角讲男的都是猪的故事都讲的挺好的。
确实名不虚传,墨西哥导演阿方索卡隆的这部黑白忆旧电影让人看得心悦诚服!这位导演是个对生活有着敏锐观察力与记忆力的电影作家,将对自己保姆个人命运的记忆和社会历史变迁结合得水乳交融,即细小而又宏大。特别是由导演自己掌机拍摄的画面,把场景、细节、人物表现得那么细腻,那么流畅,尤其是难产、灭火、救孩子几个高潮戏的长镜头拍得太棒了,调度、运镜、采光、构图等都值得学电影的人反复琢磨、学习。在今天极度娱乐化、低俗化的现实面前,作者还能坚持拍出如此扎实、光彩的作品,值得打满分!
That’s way too much shit for one dog.
第一个室内横摇长镜就想拜倒 所有的技术都臣服于感情力度表达 海浪击穿我的鼓膜 你无家可归 // 二刷 即便全是卡隆有意编织的情感漩涡又如何呢 我甘愿受困 [Atelier]
《罗马》让人困惑之处在于,这个与导演紧密相连的“童年往事”却出奇的抽离,缺乏一个介入过去的有效视角。从私人记忆角度来看,影片无疑太冷峻太客观;而从历史叙事视角来讲,《罗马》格局又太个人太细枝末节,尤其是游离在家庭和社会之中的女仆部分,充当隐喻的设计感太强。在革命日再次遭遇孩子的父亲,还紧接着产子,怎么听都像是中国坊间盛传那种某事件一句话小说的格局。
大概我最喜歡的部分,就是開場的洗地
年度最失望——本以为预告片的情感震颤是冰山一角,谁曾想已经是张全景图。摄影和混响确实调动着全身感官,但故事始终锁死在一个孩子语焉不详的记忆视角里,从头到尾Cleo和母亲的角色都只是个演出卡隆内心自我感动的木偶罢了。为何如此和为何于此的问题,全都没有得到回答。
这人世间的路太窄,不仅会处处碰壁,撞得遍体鳞伤,还会时不时踩到几坨狗屎。但是,我们还可以去海边,洗尽铅华和晦气。天边,朝阳正冉冉升起,燃烧着希望和力量。
卡隆在拿了奥斯卡之后,这部《罗马》非常的个人风格化,完全不在乎娱乐性,不在乎普通的观众,只有自己,是那种纯粹的视听语言秀。虽然没有烧钱的特效和大明星,但每场戏都用了大量的群众演员,还原街区的时代感和生活细节,拍摄难度反而比那些特效大片更难,数千人的群演在场景中有条不紊地表演,这也是一种难得一见的视觉奇观!在这部电影里,可以说没有故事,甚至没有主角,真正的主角是1971年墨西哥的社会氛围,导演的野心就是还原儿时记忆中的印象和感觉,想还原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难度系数可想而知。《罗马》的艺术品质绝对是大师水准,不过拿到国内电影院里放映的话,估计票房会很惨烈吧,它的好可不是《爱乐之城》那类富有大众娱乐性的好,不过还是希望会有更多观众会看。
抱着15米巨浪的期待,看到的是2米高的波澜。
1971年墨西哥政府镇压革命的时候,在暴力和枪火中,怀孕的年轻保姆因为耽搁了救治而失去了孩子。本来这是个非常好的故事,社会动荡与个人命运在一个时间点交汇会产生巨大的能量;但正如《你妈妈也一样》,到这部《罗马》,卡隆的富家公子哥身份和视角限制了他的政治敏感度。他当然觉得暴力行为很残酷,但他的角度是“我不喜欢这些,它影响了我平静富足的生活,让我失去了朋友,让母亲失去了孩子”。所以,故事仅停留在“渣男本渣”后试图以阶级融合的方式展现女性主义,是比较表面,也不够有说服力的。(比如:不同阶层的女性的悲剧只是因为男的“渣”吗?)当然视觉、听觉上,这部片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