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级少女恩熙正在卖力的按门铃,她一直等待母亲开门,却是长时间的无人回应。滞留太久的冷漠将她击溃,无助,狼狈,焦虑,她像一个找不到妈妈的婴儿,风中凌乱。这是韩国电影《蜂鸟》的开场,不动声色之中,疏离的窒息感悄悄散发,它甚至冲出银幕,困住无辜的我们。
但随后极具戏剧性的一幕出现:原来她看错了门牌号。紧接着她到家,镜头远远拉开。密集公寓的轮廓在我们眼前呈现,住户们紧紧挨在一起,小型又整齐,就像码头上的集装箱,毫无生气,有着难以言说的压抑。
电影将时间设定在1994年。这一年韩国发生了很多事:美国世界杯,金日成去世,韩国民主化热潮的兴起,圣水大桥倒塌。这注定是一个慌乱迷茫的一年。恩熙身处在一个台风眼,周围的世界就像天空的雪霰,看似的平静,内部却在急遽的运动。
恩熙在如蜂鸟巢穴般的公寓中生活着,外表平静,内心渴望生机的她一直在寻求人生的意义,始终想找到自己身上的闪光点,却不断在内心的失落和空虚中徘徊游荡。电影不厌其烦给恩熙设置一次次的“磨难”:一次偷盗事件,好朋友将她出卖,甚至拒绝道歉;男朋友出轨且立场非常不坚定;上学期还喜欢她的学妹到了下学期就对她冷若冰霜。
中伤,背叛,易变的友谊,经不起考验的爱情,通通向她袭来。不稳定的因素一直在积蓄着,就像恩熙耳后的那个包,慢慢的变成肿瘤。
外面世界如此冰冷,回到家中,依然空白一片。她的父亲是一个碌碌无为的中年男子,终日苦闷早已把精力消耗,只好在子女身上找存在感;母亲年轻时有一个大学梦,无奈家庭贫困早早辍学嫁人,成了一名家庭主妇,是韩国女性悲剧的一个典型人物;姐姐总想着反叛,却在家庭的束缚下失去自我;哥哥作为兄长被家庭寄予厚望,身心压力极大,面对父权的施压和大环境下的激烈竞争,他只有选择压抑自己的情绪,殴打妹妹成了他出气的唯一手段。
家庭的成员们各自怀着心事,极度缺乏交流,他们就像是屋子里摆放工整的物件,虽然体面的相处,内心却是长久的隔离。
电影通过展现一家人的精神状态来折射韩国各个年龄段所遭遇的困境,也许对于导演而言,她的野心不单是展现恩熙的成长,她真正想呈现的是韩国那一代人的精神隐疾。
身处在一个分裂的半岛,面对隔壁朝鲜的虎视眈眈,韩国人始终处在一种危机之下,金日成的去世让韩国民众的神经又紧张起来,唯恐战争打响。安全感的缺失加上严重的竞争观念,导致了韩国人的心理失衡。他们一方面有着极强的民族自尊心,所谓的“身土不二”即是这样;一方面在从小棍棒打压的教育体制下,导致了严重的自卑感。
恩熙舅舅的自杀正是那个环境下的悲剧反馈,是电影第一个惊叹号。第二个惊叹号是智英的结局。智英是恩熙的中文老师。她是电影里最为光辉,也是最为理想的一个人物。智英身上有着淡淡的忧郁,骨子里的文雅被恩熙吸引,对于人生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更重要是她身上有着难得的诗性和智慧。
作为一个独立女性,她几乎可以算是恩熙母亲的对立面,是恩熙最想活成的样子,可以算是恩熙的精神导师。最终智英成了圣水大桥下的亡魂,这对恩熙是巨大的打击,意味着电影最具希望的火苗也被浇灭。但索性导演并没有将颓丧的调调延续下去,恩熙虽然失去了精神导师,但她的姐姐却因此保命:姐姐正好错过了开往圣水大桥的公交车。
电影所展现的青春不同以往青春片的焦躁,它很容易让人想起杨德昌的《牯岭街》,同样的冷静克制;也会让人想起相米慎二《台风俱乐部》,平静之中积蓄着张力。在卓越的镜头语言之下,《蜂鸟》在空间上的停滞,延伸,压缩,使得整部电影更具质感和韵味。松散的情节宛如一股股细线,在圣女大桥倒塌的喧嚣中,汇聚成一股巨大的麻绳,有力,强悍,把所有的人绑在一起,丰富的层次感如一面大网将我们盖住,动弹不得。
《蜂鸟》影像整体的沉稳和老练,让人不相信这竟然是新人导演金宝拉由短片改编而来的长片处女作,节奏把握的恰到好处,没有一丝失衡,它那如潮水般的生活流静悄悄流淌,直到流出银幕,我们不由跟着恩熙思考人生的意义,也许会再次感叹恩熙的天真和善良,心疼它们在旋涡般的世界之中被搅得支离破碎。
人生是公平的。她失去了老师,姐姐逃过一劫;学妹不再喜欢她,好朋友和她重归于好。有失去,就有获得。智英虽然死去,但在她写给恩熙的信中,恩熙又重拾了对生活的希望,也许她已经继承了智英的精神衣钵。
所谓的生活哪有什么对错,既有糟糕的时候,也会伴随着快乐。没必要对一切都失望透顶,与其沉沦在不堪的生活之中,还不如保持独立,潇洒微笑的活着。
毕竟世界终归是神秘又美丽的。
首发在:几点电影
写在文首,我认为《蜂鸟》更像是青春片应有的基调,没有什么跌宕起伏和打打杀杀,也没有多么浓烈的生离死别,全片都以一位初二少女的视角,将她的一段生活平铺直叙、娓娓道来。
故事发生在1994年,韩国圣水桥断裂事件前后,一位怀有心事的女孩与家人、“男友”、好友、“追求者”、女老师的故事由此展开。
恩熙有一位早熟叛逆的姐姐,一位爱对她实施暴力的哥哥,一对对她抱以厚望但是却缺乏关心的父母。姐姐常年逃课出去玩耍,半夜也会偷偷带回她的男友;哥哥是父母眼里的优等生,是上名牌大学最大的指望;而恩熙的父母,经营着一家年糕店,父亲的独断,母亲的隐忍,也总是潜移默化的影响着他们。
影片中有一个令我印象深刻的场景:
姐姐因为逃课被父亲罚跪指责,而优等生哥哥却喝完水起身,剩下了清理桌面的母亲。家庭地位中,男女之别高下立见,而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才有了不断隐忍的恩熙与恩熙的姐姐。
而后,恩熙的舅舅来到家里,借着醉意向恩熙的妈妈吐露儿时开始对她抱有的歉意,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学费,想必他的妹妹接受了良好的教育,过着全然不同于现在的生活。
从这可以了然,原生家庭对于个人成长的影响:我们在年幼时遭遇的不幸或者不甘,在长大后总想避免此类发生在自己的下一代身上,以此来弥补自身的遗憾,这才有了妈妈后来对恩熙的一番吐诉。但她为了孩子或者为了自己,早已在疲惫的生活里失去里反抗或打破重来的力量。
而恩熙父亲是一位独断独行的父亲,饭桌上自己滔滔不绝,却不允许其他的家庭成员表露自己的看法和观点,对待自己的孩子甚是严苛,自己却会偷偷出轨。在一场争执里,母亲戳穿了父亲出轨的实情,并拿台灯划破了企图施暴的父亲的手臂,母亲迟疑了半晌,便开始手忙脚乱找起了药箱,那一秒钟里,我能看到父亲的眼里也流露出了一丝愧疚。
而第二天一早,父母又重新坐在了一起,看着早间喜剧,嘻嘻哈哈,像昨晚的故事全然没有发生过。恩熙才明白,原来成年人的世界里,修复的速度可以这么快。
而恩熙的哥哥,应该是全片中最有普遍性的存在。他的存在展示了韩国男权父权的缩影,他用他的努力学习为父母营造出好孩子高材生的形象,并且以此当作他施暴的挡箭牌,认为只有优等的身份能够令他何时何地都充满优越感。
哥哥想使唤恩熙,但是恩熙稍稍反抗,他就从书桌前起身,去往妹妹的房间,一个不长的空镜头里,混杂着妹妹房间里传来的摔东西与恩熙因为疼痛传来的咬牙呻吟,构成了一副隐晦的施暴暗喻。
饭桌上,恩熙鼓起勇气告诉父母,“哥哥打我了”的事情,而父母却丝毫没有放在心上,以为只是小孩子的争吵而一笔带过。这是恩熙第一次反抗失败。
在和中文老师约定了,以后一定不要挨打,一定要奋起反抗之后,她又一次反抗失败了。不由得使她陷入思考,到底这样的反抗,有什么意义。可能只是徒增自己的伤口罢了。
受了哥哥一耳光的恩熙最终耳膜受损,医生问她:“需要诊断书吗,因为诊断书可以当作证据。”恩熙只字未提家庭暴力,可是医生却了然于心,似乎这样的情况不在少数。但是恩熙却说,不必了,这是她在第二次反抗之后,最终选择了妥协。
恩熙的姐姐,是一位十足十的叛逆早熟少女,早恋、幽会、逃学,样样都干过,她的行为对恩熙有着潜移默化的影响,她们都经历过家暴,在恩熙第二次反抗失败后,她们俩四目相对。
刚开始,我以为这是个青春期少女春心萌动的故事,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一个恋爱、失约、重修旧好、拒绝复合的成长故事。
最初恩熙和“男友”并肩走在林荫小道里,后来她与他在阴暗的楼道里接吻,跃跃欲试,这时关于二人镜头的描述则成为了十指相扣走在小道上。
男生的表情充满惊喜和难以平复的雀跃,而恩熙的表情却若有所思。
我想,这并不是情到深处的一吻,而像是两个人对于未知体验的探索。
后来,像那些不告而别的故事一样,男生莫名失约了,恩熙痛哭流涕,伤心失望之余,默认了一位女生的“追求”。这位女生“追求者”为她买花,陪她消遣,去医院探病,做了一些令她幸福的小事。但是这段感情的存在,仅仅只有一个学期。
这是少年时期感情的真实写照,一段感情常常莫名而起又无疾而终,新鲜的爱意常常还没有过时就已经过期了。所有自以为是的感动到头来会因为短暂的时间、父母的责骂而断然消失。
我们不能否定这些不成熟的感情的存在是毫无意义的,至少在那个青涩的时刻,教会了少年的我们怎么样爱与辨识爱。
在这部影片里,关于友情的定义十分微妙。
恩熙和好朋友一起上中文补习班,一起嘻嘻哈哈消磨时光,一起上课写小纸条,一起分享家庭里那些难以启齿的事件。
她们的友情从中文老师的交友篇开始进入正题,“相识的人有很多,但是知心的人没有几个。”但也是从这里引出了一段恩熙和中文老师的共鸣。
从这之后,她们遇到的偷窃风波,朋友直接向被偷窃店主脱口供出恩熙父母的电话与工作,让这段感情开始破裂,期间很久她们没有往来,中文老师就是在此后进入了恩熙的生活。
后来,她们重新回到补习课堂上,课后恩熙:“我以为我们再也不能和好了。”的确在幼年时期,小孩子眼里很多感情都是难以修复的,但是慢慢长大后会发现,原来不可被原谅的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在这个时候,恩熙开始逐渐了解和解的过程。
但是随着年岁见长,这段原本就不怎么坚固的友谊依然会显露一些当初没能修好的痕迹。
我并不想把女老师对于恩熙定义为一个模糊暧昧的仰慕者的角色,我更想把女老师定义为恩熙的知音。在影片中老师出镜率其实与其他配角平分秋色,但是实际上,影片里对于女老师的形象塑造却是十分饱满的。
对她的初步印象是:她抽烟,表情冷漠,她有着高雅的趣味,她对学生观察入微也体贴入微。
全片看下来,才深觉远非如此。
她问恩熙喜欢什么,恩熙说,我喜欢漫画,老师说,我也是。一语成谶,这是她们成为知音之始。
后来,恩熙因为偷窃风波与朋友断开联系,老师的教室成为了她的避风港,老师为她沏上一壶温暖的茶,告诉老师遭遇家暴的事,老师似乎欲言又止。
再后来,恩熙再次和小男友分手,她再一次找到老师,和她并肩走在一排挂满抗议竖幅的老房屋前:
老师教会了她,要慢慢学会用成年人的眼光看待问题,不要肆意同情他人,看上去这是一个残酷的处世哲学,但是老师的行为却并没有认真贯彻这样的哲学,这是这个明事理的女老师给这个懵懂少女的温柔。
后来恩熙为割肿瘤住院,老师再次告诫她,面对暴力,不要隐忍,要奋起反抗。老师的郑重似乎像在告知给观众她曾经也拥有一段类似的故事。
她们匆匆一别,女老师离开了中文培训学校,她们再也没有见过。
后来圣水桥倒塌,她最担心的姐姐安全回到了家里,她也收到了一份来自老师快递,是一个素描本,她拿起纸笔决定给老师回信并亲自带过去。后来到了女老师家,却被她母亲告知,她因为圣水桥倒塌而遇难了。
这让我想起影片中电视里播放圣水桥事件新闻之前的一个镜头,恩熙走在曾经挂满竖幅的和老师同行的路上,但是竖幅却被撕碎,其中一副被定格在了“我们死也……”,这句话更像是一个不祥的征兆,也像是老师发出的最后的抗议。于是镜头一转,就是电视里播放的圣水桥坍塌事件。
知道老师遇难后的恩熙,央求姐姐与姐姐的男友带她来到圣水桥缅怀,影片亮丽的主色调突然变得阴暗悲伤。
看到这里,才对女老师有一个更加全面的认知:她抽烟,表情冷漠,她有着高雅的趣味,她对学生观察入微也体贴入微。她也经历过家暴,她也曾是家暴里难以反抗的受害者,她也许也听从母亲的话努力学习,以为考上好学校就可以出人头地扬眉吐气,把从前受过的委屈都昂首挣回来,但是幼年受过的伤害会一支存在,所以她和恩熙拥有共鸣,她才会如此对待恩熙,希望她不要再成为下一个自己。
我想这句话也许就能够得到解释了吧。
恩熙以为她对老师的情愫是喜欢,是钦慕,事实上是因为彼此惺惺相惜。
站在青春里,我想每一位少年都会遇到一些疑问:什么是爱?什么是责任感?什么是归属感?什么是友情?甚至什么是活着的意义?
对于渺小的我们,这些问题也许会一直存在,但是不一定每一个发问都能得到回响,甚至有些答案我们需要一辈子去回答。
两个月前买的杂志,当时读了这一篇采访很喜欢,就开始翻译。但是因为课业繁重,今天才翻完。之前浏览过豆瓣现有的关于这部作品的采访,觉得这一篇有很多新的内容,所以想和大家分享。侵删。
——《蜂鸟》是一部融入了导演您自身经历的作品。被问及它的拍摄契机,您在接受韩国媒体的采访时,曾说:“我二十多岁的后半段在美国读硕士时,总是反复梦见初中那三年的情形。我想,这是当时没有解出来的作业(留给了现在的我),于是开始自我反思。”您说的“作业”是指?
金:我们长大成人后,总是理想化地认为“小时候真好”。我想不仅是韩国,这是一个全世界的普遍现象。我遇到的很多人都说,“长大了就不会有朋友了”“小时候的朋友才是真朋友”。但我反而认为,现在是我最幸福的时候。我小时候有很多不好的回忆。比如说,在学校也好家里也好,小孩子都有很多不得不忍耐的事,这些都是我的压力。在韩国,特别是90年代,其实现在也是如此,对女性有很多歧视。我想作为生活在这样的时代的韩国女性回顾一下90年代。
其他很多国家都和韩国一样,总是嘲讽初中生这个年龄层。韩国和日本有“中二病”这样的词,美国也有“初二综合症”这种词。我们一边理想化,一边讽刺。我觉得这个年龄段很有意思。所以我想试着用电影描述一下真正的初中时代,描述一下那时真实的情感。我时常遇到一些成年人,他们没有把小时候做过的事再好好做一次,通过追忆来疗愈自己所受的伤,所以即使长大了,他们心中也残留着中学时的自己。当然也许我就是一个那样的人。承受压力,心理状况不稳定的时候,回溯到孩童时代未曾得到解决的问题上,然后再返回现在。所以我想再一次体验一下、消化一下当时的情形。我在制作《蜂鸟》的过程中才知道,原来有很多人和我一样,心中遗留学多尚未解决的问题。我想,可能也有很多观众在等待一个讲述那个时期的故事。如何看待私人的东西和普遍的东西?如何把握那个时代的韩国社会?我画了很大一张饼,想做一部把社会和个人结合起来的作品。
——为什么把主人公设定为初二的学生?
金:比如很多国家都有“中二病”“初二综合症”这种说法,所以我觉得可能在哪里这个年纪都是有些朦胧,有些微妙的。初一的时候刚入学,还什么都不懂。但到了初二可能就会树立起一些防范,或有些许改变了。初三因为以中考为目标,所以和前两个年级又是很不一样的。韩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用“中二病”这个词来揶揄他人,我觉得这是一种压力。明明大家在初二的时候正应该是感到悲伤、孤独、迷惘的年纪,却在长大成人后假装没有过那些感觉。所以我想好好捕捉一下当时的感情。我想通过初中生,或者说被无视的那些孩子和他们周围人的视角,真挚地凝视那个年纪的孩子的感情。然后,再一次和当时的自己的情绪相遇,和它们和解。我做完这部电影后,心中的积郁荡然无存,豁然开朗。当然,电影的制作过程是很辛苦的。但对于人生来说,是一份很有意义的工作。
——《蜂鸟》的故事背景设定为1994年。当时韩国是军事独裁时代,1988年举办了奥运会,1997年又经历经济危机,我在日本也知道,这个时期韩国发生了很多事,1994年就是夹在这些大事之间的一年。这一年对导演您、对韩国的人来说是怎样的一年呢?
金:我比主人公恩熙小一岁,当时在上初一。我把故事设定在1994年,最大的原因是圣水大桥在这一年垮了。这给尚且年幼的我以及我周围的朋友们都带来了很大的影响。地理位置上我家就离圣水大桥很近。这起事故对住在韩国其他地方,比如釜山、济州岛等地的朋友们来说,就只是一个新闻,但是我却受到了很大的冲击。后来三丰百货倒塌,我朋友的姨妈因此去世。我始终无法忘记朋友哭泣的背影。88年举办奥运会后,韩国一直处在发展的中心。这些事件却象征着韩国社会的轰然崩塌。
我想把《蜂鸟》拍成少女恩熙的成长故事,同时也是韩国社会的成长故事。恩熙经历了内在的,或是家庭、学校的各种各样的“崩坏”。电影如何把这种个人的“崩坏”和桥的物理“崩坏”,也可以说韩国社会本身的“崩坏”结合起来呢?探究这个结构,把个人的和社会的交织起来的过程是很困难的。我研究了很多,读了很多相关的书,做了很多准备。
——从您开始有了想法到电影制作完成花了七年的时间呢。构思、研究等很花时间吗?
金:准确地说,花了五年左右。2011年冒出这么一个想法,2013年写完剧本的初稿。其实这期间我也在做别的工作。为了维持生计在大学里讲课。《蜂鸟》没有得到企业的投资,是靠政府的补助金拍完的。但是从一个单位能拿到的补助金很有限,所以就从很多地方一点一点地筹钱。结果等筹集到八所单位的补助金花了很长的时间。我也曾给投资公司寄过剧本,但是因为这是一部没有商业元素的作品,所以都被投资公司拒绝了。
——您在自上而下观察、描绘中学时的社会情况,搜集资料作为参考的过程中有遇到什么困难吗?或者在调查过程中,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金:我虽然亲身经历了1994年,但也记得不是特别清楚了。为了考证那个时代,我认真学习了包括小道具、美术等在内的东西。在此期间我看到了圣水大桥垮塌的照片,很受震惊。明明是几十年前的事,但在网上搜出那些照片时,我还是感到迷惑不解。我很吃惊,“明明过了这么久,但身体还是会记住心里的伤。在日本的话,也许也会有听到地震海啸,身体出现应激反应的情况。很多疑问渐次涌上我的心头,“如果不是当事人的我都会有这样的心情,那那些因为这次事故失去家人、朋友的人又会是怎样的感受呢?对于韩国的每一个人来说,这一天一定都是在心里留下伤痕的。最终我们可以消除这份伤吗?”
——您在描述经济发展的后遗症给韩国人带来的共通的伤痛时,也涉及到一些对以父亲为中心的家庭关系的反抗,可以看出一些女权主义的思想。您是特意把女性特有的问题当作主题的吗?
金:我不认为电影是政治宣传的工具。带着某些思想或目的去拍电影,电影就会变得俗气,变得像教科书一样。事实上,我从未想过要把《蜂鸟》拍成女权主义电影。但是,也许因为我自己从二十多岁开始成为了女权主义者,读了很多相关书籍,加入了一些小组,也借此认识了很多朋友,所以可能作品中自然而然地就反应出这些思想。女权主义者如我,也不可能拍出歌颂父权制、赞美大男子主义的电影嘛。(笑)
让我比较意外的是,观众们震惊于“这部电影里女性好多”。我很吃惊大家有这样的反应。因为在我的人生里,激发我的总是女性,她们对我来说充满了魅力。我的周围有很多复杂敏感的女性,她们教给我很多很多东西。所以我觉得我只是自然地把自己周围的女性的形象,或者我自己的价值观投射到了这部电影里。观众们“有很多女性真好”“惊了”等等感想,让我重新意识到电影里女性主人公很少。
回顾过去十年的韩国电影,女性大多以辅助性的角色、性感的角色登场,且都是美女。在四个男性中,可能只有一个女性。女性只是次要角色。所以我发现,没有电影在描绘女性。
——我觉得在恩熙身上可以看出您中学时的样子。而且,在恩熙信赖的汉语老师英智身上也可以看出您现在,以及那些您憧憬的女性前辈们的影子。您是如何描绘英智的呢?
金:观众们看了电影有各种想象,我觉得每个都是正确答案。电影有各种各样的答案,这与制作者的意图无关。不过《蜂鸟》承载了我各种各样的样子。比如,恩熙的爸爸和哥哥是父权制的,我自己的一部分也是如此。有时很利己。我想每个人都是如此的。恩熙的男朋友性格优柔寡断,我自己也有类似的地方(笑)。而且我也像喜欢恩熙的学妹友莉一样,曾有过被同性吸引的瞬间。在这些多姿多彩的角色中,我最喜欢恩熙和英智,所以把她们当作故事的主线来描绘。电影的创作者常把自己的视点投射到电影的角色身上,我把我的心情托付给英智,想通过她的台词表现出来。比如,英智最后的旁白说“世界真是神奇又美丽”,我想通过这句话说的是我通过年龄增长越来越深刻地感受到,“生活中既有悲剧发生,也会有那些让我们感受到生命的价值所在的美好事情”。
观众们也很喜欢英智这个角色。其实在写剧本的时候,我还挺担心英智这个人看上去会不会太理想了。但是大家看了电影都说“英智看上去很强势,内心却没那么坚硬,这点很好”,听到大家这么说我很开心。扮演英智的金玺碧演员经常出演洪常秀导演的作品,演技细腻娴熟,正是有了她英智这个角色才活了起来。
——导演您是1981年出生的吧。您读过《82年生的金智英》吗?
金:我还没读呢(笑)。拍《蜂鸟》太忙了,电影也还没来得及看。但总是听说这部作品,所以一直很想读。我想有时间好好读一读。
——《ユリイカ》的同事想拜托我问问您,“恩熙的妈妈的痛苦来自哪里呢?” 恩熙的妈妈和恩熙的爸爸一起经营小店,总是看上去很疲惫。这是令堂平日的样子吗?
金:也有一些我妈妈的影子。但我觉得普通的母亲可能都是这样。放眼世界,女性现在仍是二等公民,并没有获得平等。无论是养孩子,还是和男人一样在外工作,育儿和家务劳动主要还是由女性承担。
承担的工作太多,太忙,注意力就会减弱,精神变得游移。很多女性,尤其是一边带孩子一边工作的女性,都觉得很难把精力集中在某一件事上,因为不得不考虑的事、不得不做的事太多了。这是我小时候发现的一边工作一边带孩子的妈妈们的共通点。和她说话,她要不就是没听到,要不就是答非所问。我当时觉得太奇怪了。但是长大后我就明白了,这和女性遭受的不公有关,女性要做的事实在太多了。而且,劳动如此繁重,收入却那么少。尤其是做家务并不能得到任何报酬。在电影里也有无论恩熙怎么呼喊妈妈,妈妈也没有听到的场景。很多女性看了这个场景都说“我妈妈也是这样的”。为了让电影展现大家共同的经历,我确实下了些功夫。可能运气好的孩子也会得到父母的很多关注,但是普遍来说,孩子和家人之间是有很多问题的。所以目前为止也有很多作品以此为主题。
我通过初中生的视角描绘了孩子在家庭关系中敏感地察觉到的孤独、虚无等感受。比如,恩熙在外面呼叫“妈妈”的场景,我是把此时设定为妈妈的休息时间的。因为妈妈在家里必须一刻不停地做家务,一点休息时间都没有。家,对于父亲来说是休息的场所,但对于母亲来说却是劳动的空间。对于母亲来说,“家”之外的场所更闲适。所以这是恩熙的妈妈从自己家里走出来,脱下母亲这个面具,自己和真正的自己对话的场景。也可以说这是妈妈最健康的样子。但是恩熙不明白那样的妈妈的心情,所以感到很不安。我想给大家看看这两种情景并存时的样子。恩熙可能现在还无法理解,但十多年后自己当了妈妈可能就懂了。
——恩熙脸上长了脓疮,爸爸陪她去医院时突然哽咽,哥哥也在饭桌上突然哭起来。我对此印象很深。您为什么要拍摄男性流泪的场景?
金:虽然这部电影把男性描述为父权般的存在,但我希望大家不要把他们看作恶魔或是加害者。这种父权特质,其实来自脆弱。我觉得最弱的人才会变得暴力,想要去压制对方。觉得自己很幸福、自信的人,没必要欺负别人,他们会很自然地表达感情。我尊重女性的理由就是,女性会很自然地通过流泪表达感情,不会觉得向对方表达爱是什么羞耻的事。
与此相反,父权制下的男性们则被禁止流泪。如果两个男生一起去电影院,就会被大家笑“哪有两个男的一起去电影院的啊”。因为我们的文化告诉我们“男人之间表达感情的话,就像小孩子一样”。男性无法表达自己的感情。虚张声势般用不那么亲切的称呼喊自己的家人,或是突然哭出来,我觉得这些都是父权 制下男性的特征。
但是,我并不是想表达“男的都是傻逼”这个意思。我想用人的视线来描绘他们不堪一击的脆弱。我对我的每个角色都充满了感情。让大家看到爸爸和哥哥哭泣的场景,而不是让他们成为恶魔,我觉得这样角色才更立体。韩国女性们看了这个场景都开玩笑说“人间真实”。好多人都以批判的口吻说“恩熙脸上长了脓疮,明明该担心自己女儿啊,安慰女儿说‘没关系’,她爸爸竟然哭出来”“我身边也有不会看眼色的男的”。我对这些批评也有同感。但是我想描绘的其实是脆弱,我认为这才是人类的样子。我并不认为男性在父权制下真的握有权力。实际上正是因为他们什么都没有,所以要去压制别人。我想表达的是这个。
——电影里有恩熙被学妹有莉表白的场景,这对于初中生作为主人公的电影来说是崭新的设定,但其实青春期常常会有这样的事。请说说您设定这个剧情的理由。
金:我并不想把恩熙设定成什么社会楷模。韩国社会对女性是有特定的期待的,如果说90年代的中学女生的话,就是可爱啦,纯情啦这种。其实现在的媒体中的形象也是这样。我不怎么看韩剧,就是因为韩剧描绘的女性形象并不是真的人类。我想看不那么可爱不那么漂亮的人物形象。现在社会在变,电视剧里登场的女性也多少有些变化。但是,现在媒体给我们看的依然还是理想化的女性形象,特别是男性向往的女性形象,那种可爱的、什么都不懂的女性。我想通过这部电影展现不是那样的、真实的女性。看了《蜂鸟》的韩国女性们发现,恩熙的表情和自己初中时一样。特别是恩熙落寞、茫然时的表情,和很多女性初高中时常有的情绪重合。
还有一点是女校的同性恋风潮。女性的性取向其实是流动的。初中、高中的时候会憧憬帅气的学姐。虽然大家都不会公开承认,但私下问的话,就会发现大家都会这样。有关这点的小说也很多。我想通过这个电影表达初中女生们的真实经历。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有很多人看了电影竟然觉得有莉只是恩熙的学妹。但是她们明明就是在谈恋爱。我把恩熙写成双性恋,是为了展现她的自由、她的流动性。
——请说说您喜欢的导演。
金:我喜欢台湾的杨德昌,喜欢他的《一一》。韩国导演里我特别喜欢李沧东。我还非常喜欢郑在恩导演的《猫样少女》,这部作品对我影响很大。
——和《蜂鸟》设定的1994年相比,现在的韩国经济更发达,也可以看到女性的生存方式发生了变化。导演您觉得这26年间,韩国哪些地方变了,哪些地方没变呢?
金:当然我肯定韩国社会在朝着好的方向变化。但女性的人权(困境)没有变。这不仅是韩国,全世界的女性都没有得到公平的对待。我觉得作为拍电影的人,应该直面这个问题,让它明了。除此之外,很多成果正在通过努力实现,尤其是文化方面,我也受到很多启发。
一种可能
第一次看恩熙和老师相遇的一幕,以为是恩熙上楼时先看到抽烟的老师,而老师是在进教室后才认识恩熙的。后来却发现,或许是老师首先注意到了恩熙才对。
那天恩熙在饭桌上说哥哥又打她了,爸妈却只是习以为常地给出象征性的答复。接着镜头一转,恩熙已经独自一人在汉语课楼道门前的水泥阶梯上徘徊了(实为蹦上跑下)。她以如此沉默温和的方式排解了一会儿内心苦闷,就上楼去,紧接着便经过了那位站在窗边连头也没有回一下的陌生抽烟女子,并受到某种不可知力量的牵引,转头看她。
如果拿我们活泼可爱初中二年级女生上楼梯的时间和老师从容不迫点烟放空的时间相比,后者大概会久一点。而站在窗边,手中除了香烟茶杯别无他物的老师,除了看看窗外上下左右的风景,大概也并没有更多消遣方式了。
所以,如果楼前的树木没有遮挡得太彻底,老师是有蛮大可能注意到有个小姑娘在那里蹦上跑下的。若是,那么她也一定看到小姑娘走进了自己所在的楼道,因此才在知觉到背后有人经过时毫无警惕,不曾回头,接着在走进教室看到陌生同学笔下的画作后,又目光一转,面露悦色地认出了刚才那位小姑娘的身影。
这种可能性于我而言,成了对老师随后和恩熙相处中种种表现的附加注解。即使它其实并不成立,老师所说所做也足够动人:她总是关切,总是沉吟,总是在温和话语中传递着某种不必多言的理解。
或许最初在内心产生好奇的人是老师,首先发觉彼此之间存在某种相似或契合的人也是老师。她的善意并非任人索取,只是源于自身对二人之间亲近感的体认。因此当恩熙问生命何时才能发光,她似乎从未意识到,自己在相知者眼中,本就是一个发着光的人。
喜欢极了,没有过多解释的缓慢的片子。大量戛然而止的留白足够实现拍摄者和观看者的共同创作,而呈现出来的部分又节制饱满,不至因叙事中断造成感受的隔阂。目光暗淡了但它还在追索。情绪截止了但它还在延续。美中不足是老师的中文写得不太好看。但是,抄着板书突然回头说“打糕很好吃”,好像有点可爱犯规。
还有啊,如果有了想说的话,就不要再等来日方长。种种不可理喻的事情不是还在接二连三地发生吗。
译:lispect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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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BI:《蜂鸟》让我觉得创作、执导一部关于14岁女孩的电影 ,所需经验恰恰必须截然相反,你在创作中掌控一切,与真正成为一个14岁女孩之间是矛盾的,在影片中,这让我一度感到力量的极端丧失,因为恩熙很容易受到周围人的心血来潮的影响,那些人又比她强势。在拍这部片子的最初,你是否想要探索某种特定的核心情感和经验?
金宝拉:我在纽约的时候,重新回溯了自己的青春期。我出生在韩国,来纽约读硕士,在这一期间,我在情绪上很难感到快乐和满足,所以我那时常常做关于青春期的噩梦。那是我电影的起点。我开始做很多关于重返初中的噩梦。在我的梦里,我不得不再去读三年初中,这真是灾难。你知道的,韩国年轻人即便结束了服兵役也还是会做必须再回军队的噩梦,所以我觉得自己也是这样的状态。于是,我问自己:“我为什么会做这样的噩梦?回溯一下那个阶段吧,因为其中隐藏了一些什么。”所以,我开始写我当时经历的一些事件、场景和对话,一开始并不像剧本,更像我散乱笔记的集合,2013年,我开始写故事大纲。这花了我很长时间。我开始接受心理治疗和冥想,然后开始写剧本。
MUBI:当你开始写完整的剧本以及选角时,你的情感发生了怎样的变化?你的情绪有具体的呈现吗?会指引你执导影片吗?
金宝拉:创作、执导一部关于14岁女孩的电影与真正成为一个14岁女孩之间是矛盾的,这方面你说到点子上了,不过,我意识到即便身体成熟了,我们依然背负着来自那一时期(需要我们重访)的情绪重担。一度,我以为自己是英智这个角色,是成熟的。我以为自己成熟了,但是在创作和选角的过程中,我意识到我心里依然有一部分是恩熙。这对我的创作很有帮助。我也对初中女孩做了调查,我和我的女主演跟很多女孩聊天,聊她们正经历的情绪。我和我的主演工作关系融洽,我们谈天说地,聊了好几天,不仅仅是为了排练。我们试着不要排练太多遍,因我我不想扼杀新鲜感。那些日子,我们聊成长、聊她关心的事。
MUBI:影片的第一场戏建立了摄影机和恩熙之间亲密的关系,在那里,只有摄影机和恩熙,再无他者,这似乎建构了摄影机在这个影像世界里的存在方式。恩熙经常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被遗弃、误解和无视,但是摄影机从不会忽视她。我很好奇,将摄影机和恩熙置于角落而世界在另一边,就此而言,你在摄影上是否有特定意图。
金宝拉:当然,我的摄影师(Kang Guk-hyun)和我讨论过如何聚焦在恩熙的情绪上。就摄影机运动和景别而言,我们跟拍她的脸、情绪和身体运动。恩熙看待生活的方式是我们的意图,因为这是一部写实的电影,所以我们在镜头语言上尽己所能地诚实,我们不想为了时髦而拉近或推进摄影机。我们想聚焦在情绪上。我们必须就摄影机移动与否做好决定,每个决定都是慎重的,我们的直觉告诉我们何时该移动。我很高兴我和我的摄影指导都有很好的直觉。
MUBI:这似乎也适用于声音设计。这部片子不依赖配乐去达到特定的情绪。成长电影(尤其是美国的)常常很依赖配乐去达到情绪高点,有可能是这部影片不用煽情配乐就不太自信。这部电影的音乐感觉很独特,似乎回应着电影的情绪,而不只是烘托情绪。
金宝拉:我的作曲师(Matija Strniša)跟我讨论过如何进行音乐表达,他真的非常厉害,我有意要他做电子类音乐,也就是有当下气息的氛围类电子乐,因为这是部反映另一时代的作品,所以我希望音乐现代一点——不要赶时髦,而要有点古典。我要他制作古典、灵气的电子乐。
MUBI:说到你为恩熙这个角色选的女演员,我在一篇访谈中读到,恩熙的选角花了你三年时间。这很需要耐心。你有担心过自己可能找不到合适的演员吗?
金宝拉:这是我最大的恐惧,真的。我很感谢恩熙的扮演者智厚。她把这部电影当作自己的初恋。最终能找到她,真的很幸运。这三年,我也不是每天都在选角,但是只要有机会我就会不时地安排试镜。开拍那年,我遇到了这个女孩,她甚至没有经纪人。她是从大邱来首尔的,那里不是乡下,但也不是时髦的大城市。从最开始,她就表现很好。念台词和台词间的潜台词的时候,少年演员常常读不出潜台词,但是她可以,她悟性很高。这是一次极其幸福的相遇。
MUBI:我留意到有两处恩熙拿起小说的细节,先是黑塞《漂泊的灵魂》,后来是司汤达《红与黑》。这部影片关注恩熙内心生活的方式非常小说。你在写剧本的时候有没有参考小说?
金宝拉:有的。
MUBI:哪些小说启发你了?
金宝拉:我很爱读小说,创作这部电影也的确受到小说启发。尤其是黑塞的书,他其他作品要比《漂泊的灵魂》更流行,但是《漂泊的灵魂》的主角跟英智很像,因为克努尔普(《漂泊的灵魂》主角)是一个不遵循社会标准或规则的人物。他没结婚,没有孩子。我喜欢他的一点就是他不遵循社会规则,但是又不会批评那些遵循的人。有时人们会批评过正常生活的人,但我不认同,因为这些人只是不同而已。英智是积极分子、女权主义者,但她不会给跟她不同的人贴上愚蠢或平庸的标签,他们只是不同而已。
至于司汤达,《红与黑》主角于连很像我作品里的初中生。他思考很深,对自己感到羞耻。对我来说,追随他的旅程是很有趣的。回到电影的小说气质这个问题,我在写剧本的时候更有兴致读小说,几乎不看电影。我想从绘画、摄影等其他媒介获取灵感。我写作的时候读了大量小说,我觉得这在我的电影里有所呈现。我更习惯以小说的方式看待这个世界。
MUBI:我想问问关于男人哭泣的情节。这有点让我想起洪尚秀的电影,他以不可思议的方式——告诉我怎么看——捕捉到了男人如何哭泣。丑陋的哭泣,因为他电影里的男人不常哭,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哭,所以哭哭停停,非常不雅。你电影中也有两处男人哭泣的细节。
金宝拉:(笑)是的。
MUBI:你电影中的情感既因强烈的即刻危险性而不去表达,又因太过琐碎而难以提及。这很矛盾,尤其表现在男性身上。
金宝拉:我从来没想过自己的电影跟洪尚秀电影之间的联系,但也很有道理,因为总的来说,洪尚秀也在他的作品里嘲笑男人,不过我在这方面比他温暖。他更冷。他是位男性,所以我的方式有不同的语境。你是韩裔美国人,所以你知道韩国男性的行事方式。
MUBI:是的。
金宝拉:我的确看到过一些韩国男人突然哭泣,蛮荒诞的。每次看到,我都很惊讶。这很有意思,因为他们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情绪,哭的时候就很不明所以,没来由。他们哭的时候会很沉浸,有时很遗憾,他们因为太过关注自己的情绪,甚至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我不想在影片中把这些表现得太滑稽或太消极。我想展现的是这些人也是人类,他们是三维立体的。我想表现男人不同的一面,或许是大多数男人的,而不仅是韩国男人。我当时在思考,圣水大桥倒塌之后的晚餐,谁会哭得最厉害?有可能是哥哥,因为他对一切都心怀愧疚。大家可能会觉得他得到了一切,也得到了所有的关注,但其实他没有。他也是受害者,他没有好好地被爱,他被爱的方式是有毒性的。
MUBI:有条件的爱。
金宝拉:有条件的爱,他承受着很大的压力。我对这个家里的男性角色很有感情,因为这个家庭反映出我自己的家(我深爱着的),所以我尽己所能,仁慈地描绘他们。
MUBI:你刚刚谈到圣水大桥倒塌后的晚餐。韩国人极其重视食物,这也占据了电影很大一部分。食物成了情绪能安全改道的方式,在那里,情绪安全着陆。韩国人和食物之间的关系是什么?
金宝拉:你说到点子上了,总的来说,食物对亚洲家庭很重要。我小时候对我妈做的饭很满意。她不知该如何表达情绪,但她能做出很美味的饭。我现在是她养育家庭时的年纪,现在我觉得:哇,她那时太伟大了!她那时很会做饭,我现在就不会做。我想表现这个家很温暖的那一面,即便他们各自混乱,每个家庭成员都在处理自己的问题,这不意味着他们总是不开心。
MUBI:你刚刚提到一个场景:恩熙吃韩式土豆饼,母亲在旁静静看着。作为一个韩裔,我也有那样关于妈妈的回忆。
金宝拉:没人会再那样为你做饭。
MUBI:我猜想,你会被问到或许已经被问到,这部电影是否是你的个人故事抑或个人传记。我对这个问题没兴趣。相反,我好奇的是,你现在与自己的电影之间是否有了不同的关系?这部影片先是在韩国釜山国际电影节首映(被视作“本土电影”),接着去了柏林电影节,现在到了翠贝卡电影节(被视作“外语电影”)。
金宝拉:没人问过我这个问题,所以我得想一想。最开始,我觉得这部电影就是我。完全就是我。但是,在写剧本的这五年,我必须保持一个健康的距离。现在,翠贝卡电影节首映之后,我真的不觉得这部电影是关于我的,而是关于集体情绪的,关于每个人的情绪和过去。超出了我的经验。鉴于观众的反应真的很情绪化。在釜山,每个人都哭了。在柏林,就很不同,他们很平静。他们的表达反馈的方式是不同的。但是在釜山首映式上,我真的觉得这是关于九十年代集体创伤的,作为欠发达国家,作为一个曾生活在那一时代的人,作为一个曾生活在男权社会的女人。就男权而言,韩国依然如此。很多观众在电影里发现了自己。所以我不再觉得这部电影是关于我的,它变得更广阔。它的确有关我的过去,但现在不止于此。
MUBI:韩国影评人对电影中同性或双性恋身份呈现的讨论,和柏林或美国有何不同?
金宝拉:稍微有点不一样。韩国观众不太问恩熙的双性倾向。在韩国初高中,女孩常常对彼此心动。这蛮普遍。对于双性恋,她们是流动而开放的,因为她们不会去定义。但是进了大学,就变了。在西方,我经常被问到为什么描写双性恋。我总是会回答:没有原因。双性恋存在,于是我写下。一些人觉得恩熙的双性倾向只是暂时的或者就是尝试。我不觉得是尝试。最终,有新意的原因就是,恩熙既喜欢男孩也喜欢女孩是为了表现她不爱评判的品质。她自由而反叛,就像少年英智。在这个语境中,恩熙的双性倾向非常自然,也符合她的角色设定。
MUBI:如果恩熙真实存在,那她现在应该37还是38岁了?
金宝拉:(笑)37岁。
MUBI:在韩国电影史上,女性电影人没有男性多。但是最近有一些出色的电影出自韩国女性电影人之手,比如全高云《小公女》、李贤珠《恋爱谈》,这些片子似乎能反映韩国年轻女性的现状,三十几岁,在资本主义社会中生存。这似乎是大家共同关注的焦点。
金宝拉:女性电影人处理过很多此类话题,因为我们自己就财务很不稳定,所以我们会在作品中反映自己。很多影片都是男性主导,女导演的电影很难筹钱。对于女性来说,即便是觉得自己能拍电影,都很困难。但是,韩国电影人(不管男性还是女性)的确通过制作好的电影,掀起了新浪潮。说回资本主义这个话题——韩国女性正处于艰难期。男性也艰难,但是女性尤甚,因为我们依然遭受着IMF金融危机带来的影响。不过,由于性别不平等,女性总是处于双重压力之下。
MUBI:这让我想起李沧东《燃烧》的一个片段,一个角色说“没有一个国家是为女人而建立的”。你在另一个采访里也说道,并没有太多女性电影人可以仰望。哪些电影人给你带来灵感?
金宝拉:我喜欢李沧东。尽管他对女性人物的看法很保守,但我还是很欣赏他的艺术作品。韩国女性导演并不多,但我真的很爱韩国小说家吴贞姬(Oh Jung-hee)。韩国女性的成长是艰难的,但同时也是礼物。如果我是韩国男性或是美国白人男性,那我就拍不出这部电影。需要去体会复杂的人类情感,因为你正经历着。
4.5 好淡,卻好憂傷。
青春啊,就是想要嘗試一切的可能,叛逆又柔軟,一個微笑就可以相信,一句道歉就可以和解。
青春最重要的就是友情和愛情罷了,無條件的喜歡和朋友的陪伴度過一個又一個難捱的生活。喜歡就是一切,會相信對方的隨意許諾。即便如此,卻也敢愛敢恨。
怕孤獨所以錯把一切都當成喜歡。喜歡是一種錯覺和初夏那種氤氳的氛圍,當天氣變冷那些氛圍和喜歡也就消失無蹤了,或許能留下一點痕跡或許連一點痕跡都無法留下。
我們崇拜那些厲害的人,想向他一樣成為厲害的大人,可是再厲害的大人也有自己的難過和憂愁,可是都被他們掩蓋了起來,是唱歌難過後尷尬地大笑,也是望著天空聽不到女兒的呼叫。大人的世界有太多我們不知道的荒唐事。可還是想長大,逃離一個又一個豢養我們的牢籠。
我們渺小到成為透明,但也想在別人心裡留下一些痕跡,所以也會不擇手段。有人表白就會開心到不行,不會在意是否真的喜歡對方,只因為我們是被喜歡的,所以好似一切都有了意義。
被愛就是意義,而我不想失去意義。討厭自己卻希望被愛。
果然長大就是要告別,毫無徵兆的,分離總是最痛苦的。
那一年的夏天發生了很多事情,那些事情也都隨著夏天的出走而成為了過去。又一個夏天結束了,又一個夏天快來了。
以前寫過一句話「年輕真好,離死亡遙遠,離愛最近」可是啊,這句話好像是錯的。死亡從來只是一線之隔,只是我們幸運而已啊⋯而愛也未必會真的屬於我們不是嗎⋯經歷了生死和殘存好像一切都會不一樣了,不知道這種不一樣是會持續成永恆還是短短作罷。但至少我們存活了下來,殘存了下來,所以就帶著那些迷茫飄零的心繼續行走下去吧。
「世界真的是既神奇又美好」
總該好好見面好好道別。
后劲儿有点过于大了 我心摇摆荡漾
是的,原来所有的彷徨、迷茫、不甘、愤怒、难过就这么平静的发生了,就像恩熙问妈妈舅舅的死,如果不这么平静的生活,又怎么抵挡得住这般伤心呢。而在青春时期不能感知的阵痛,又不知会在哪天才缓缓降临。其实这个世界骗了我们,少年从来不是最美的年纪,是不得不蜕变,不得不体会成长的过程与代价,不得不明白一切只能自己经受。“我的人生会总有一天也会发光吗?”恩熙还没问出问题,老师就已经给了她答案,她是悲剧且幸运的少数,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阵痛,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答案。
2.5。戲感挺好,很喜歡小女孩的存在感,不過組織上真的偏冗也過長,或許反映了導演不知還有沒有下一片而塞得滿滿滿的侷促感。餐桌上的哥哥哭泣,女主角擔心姊姊意外,這兩場的反應是否太激烈了?末段節奏尤其不解,好像很多時候都可以收了,讀信那段異常溫暖也非常直白,有種「得獎致詞」的錯覺XD,也有點不那麼高超地把前面的散葉收起。小鹿斑比的眼睛。摸頭。為什麼1994年的首爾要上漢字課?而且那些內容,感覺並不實用啊,像是一種文化薰陶。
在北影节电影学院“注目未来”项目中观看。13、4岁的女中学生成长故事。剧作太实在、丰富了,“一人一世界”,青春期中的少女遇到了太复杂、丰富的生活、人生问题及体验。处女作之编导显示了不凡的成熟与才华。
好温柔啊 温柔得可以穿透所有的软弱
金日成病逝,有人担心朝韩开战,有人惶恐肿块留疤;圣水桥断裂,有人迟到逃过一劫,有人失约提前告别。学妹的喜欢只持续一学期,男孩的赞美适用于所有人。凝视母亲破了洞的丝袜,父亲手臂的纱布,我相识了天下,忍受了暴力,什么时候才能发光呢?青春是在错误的楼层敲错误的门,错误的时间等错过的人。
正值<寄生虫>冲奥的紧要关头,本土青龙奖却把最佳剧本给了这部,诧异之下以为是分猪肉的结果,哪知道韩国又出来一位了不起的创作人。年度最佳韩影无疑
中學少女成長記,劇本很扎實,情感细腻觸人,家庭矛盾部分很有共鳴。中文補習班部分據說有導演自傳性質。小女主美得令我出戲。可惜服裝和美術完全沒有說服力,並非真正90年代感覺,若不是電視和文字的提醒,真會以為是這個時代的故事呢。金璽碧看起來還是種性冷淡的美。😂2018BIFF1006중극장
纷扰繁杂各方环境加压下,细腻且敏感的孤独少女心事与成长。情感含蓄,留白很多,卫生间里因反抗不解而爆发的戏不错。
晚上还打架吵架又流血的父母,包扎好伤口第二天就能坐一起看新闻,劈腿的男孩子没过几天又会跑回来说喜欢你,明明是闺蜜却在关键时刻出卖你,之前还说喜欢你的女生突然可以在路上对你视而不见,这世界真是既神奇又美丽,还有各种意外,谁都不知道意外和幸福哪一个来的会更早,哪一个会更好。用豁然开朗的眼睛看着身边的人,用珍惜的眼睛看亲近的人,用满怀深情的眼睛看喜欢的人,用流泪的眼睛看逝去的人,要相信,这个世界不能没有你,知心的人一定会在身边。电影太高级了,用琐事来游离漂移不定的心,关键时刻一记重拳锁定。
“就算坏事降临,快乐的事情也会一起到来。我们总会遇见一些人,分享一些事。世界真是神奇又美丽。”成长的过程既满怀不安,又仿佛一切水波不澜,我们经历过的痛楚过的犹疑过的,最终都像流水一般只是从身边经过,而我们最终都幸运地存活下来;那些伤痛愤怒不甘,是生命划在身上或心里的刻痕,最终成就了这样的今天的我。风格极为细腻的青春片,但又绝不至于此,留痕处处的女性生存现状描摹,细节勾勒委实抓心(沙发下争吵的残渣,脚上脱丝的袜,餐桌上哥哥突然的痛哭,窗口老师抽烟的身影);剧本功力于细微处彰显,这些泛着生活沉郁底色的片段是那么幽微那么无光,但真的就像是提取概括自普通如我的日常啊。最戳心的对白——“你想舅舅吗?” “就是挺奇怪的。”(平静之下的万箭穿心)
相识满天下 知心能几人
《过春天》有这部电影一半样子就行了。
金宝拉展示了她捕捉影像多相性的能力,那些纤细又尖锐、真实又迷幻、遥远又切近、令人困惑却清晰在场的末梢感觉交织一体,构成少女对世界一次次的灵性凝视。叙事上也有妙笔,大桥坍塌处虚枪凶猛,重拳却趋简,最终凝结成一片空濛怅惘的遥望。如果真的存在着“集体记忆”的话,那么它的主语必须要是如恩熙这样的个体生命,《蜂鸟》为惯于呈现后威权时代创伤综合症的韩国电影补上了轻盈的一笔。看的时候总想到杨德昌。
Berlinale2019 Generation. 3.5,固然剧作依旧有韩国电影贪多的痼疾,事件并无内部动力,但至少努力地在寻找状态(非常吃重状态戏,一定程度稀释了过饱和的戏剧性)、塑造“人”。对于一个韩国导演来说,创作姿态很可贵。当然也因为这样的追求,大约无法成为某部题材相近的华语片那样的豆瓣爆款了。
真的很棒啊,韩影中罕见的女性视角!前面有点脸谱,但也算是必要的铺垫,后面渐入佳境,恍惚间给人一种一次别离的感觉,只不过蜂鸟讲的是“一道伤痕”:国族的、阶级的、性别的、情感的、身体的……层次十分丰富,表达内敛动人。所有一切骤然撕裂,然后以难以辨别的速度缓慢愈合。统治中受害,震惊中平和,温柔中残酷。处女作长片,令人惊叹!P.S.女主是不是有点像赵丽颖~
不出所料的不喜欢,太执着于捕捉生活里微小的涟漪,好像做少女就一定要敏感,一定要若有所思,一定是看着窗外的。但少年时代难道不是最具钝感的吗?太刻意了,最后对着坍塌的大桥,我相信她是什么都感受不到的。
喜欢。看得我好想拍电影,现在有这样的梦想好像太晚了
至此,韓國青春片亦有了『殺人回憶』。
「你不是说过喜欢我吗?」「那已经是上学期的事了。」不可理喻的事有很多,后来我们毕业了,却还要经历无数个上学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