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亚当

在格拉斯哥到爱丁堡的运河上，在一艘慢船之上，有一个游荡的灵魂，年轻的亚当，每个女人都是他眼中的夏娃，每个夜晚或是白天的欲望，是亚当与夏娃们最纯粹的交易。亚当对于他的夏娃们一视同仁，他能给予的只有他的欲望和他的身体，可是夏娃却想在亚当身上得到爱情或者是忠诚，甚至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没有了伊甸园，亚当只能继续游荡，而夏娃也继续等待着与亚当的相遇，尽管爱比死更冷。这是一部让人倍感潮湿阴冷的情欲片，从第一个镜头到最后一个，都是冷色调下那条静寂的河流，见证了所有欲望和罪恶，在永远寒冷的季节里流向了一条不归路。

亡情水

这是电影在香港放映的时候的中文译名，命案，情欲，运河，电影中重要的因素全都言简意赅的表达了出来，故事是从深蓝河水里的赤裸女尸开始的，于是也因为祖的回忆分解成了两条，祖在船上，与他雇主的老婆媾和，干柴烈火，鸠占鹊巢，港口都是要停泊的，欲望也是没有止境的，老板娘新近守寡的妹妹，甚至租房的房东面无表情的问“你会和上一个房客一样吧”，于是一次又一次没有感情只有欲望的性。祖，就像沉寂河水上的这艘慢船一样，从一个夏娃飘荡到下一个。

船内狭小压抑的空间，船外空旷孤寂的景致，从镜头里感觉不到一丝生命的气息，一切像祖一样，充斥的只有空洞和虚无。David Byrne做的电影配乐，OST名字很有趣，叫做《Lead Us Not Into Temptation》，带着上帝耶和华的味道，依旧是冰冷的，就像是零下三十几度呼出的那口气，霎时间在空气中凝成寒冷的白雾，然后全都消失不见。

开往中国的慢船

祖在离开嘉菲的时候对她说，他会从中国给她写信。祖和嘉菲在一起两年，试图做一个作家，在打字机上盲目的敲击。祖引诱嘉菲，虐待嘉菲，却让嘉菲爱上了他并怀上了他的孩子，在嘉菲幻想和祖组成一个家庭的时候，祖的排斥让她坠入河底，成了那具飘荡的女尸。她留不住亚当，因为亚当没有爱情，只有欲望。对于嘉菲的回忆在发现尸体之后不断的与祖的生活相交叉，祖也满心愧疚和恐惧的去旁听案件的审理，无辜的替死鬼的出现让祖松了一口气但又让他的良知有愧，他试图写匿名信来平复自己的愧疚，但是还是将一个无辜的生命推上了断头台。

祖烧掉了保存了很久的嘉菲的照片，最后将嘉菲送他的镜子扔向了河水，镜子上刻着“当你看自己的时候想起我，至死不渝的C”，可惜祖不需要镜子，他不会想嘉菲，不会想艾娜，不会想每一个夏娃，他从来不需要自己是谁，他不要爱情，欲望才是他的终点，对于他和他的每一个夏娃，爱比死更冷。

年轻的亚当

看这电影的起始目的是伊万．麦克格雷，他所饰演的祖迷离阴郁，内敛深沉，一如他之前的那些阴郁角色一样，麻木疯狂之间却散发着致命的诱惑。配角都有蒂尔达．斯维顿和彼得．穆伦这样的人物，从头到尾的苏格兰腔也让我获得了极大的满足。小说原作者亚历山大．托鲁奇（Alexander Trocchi）是六十年代的文学怪人，有着“荒唐天才””颓废作家“称呼，他从巴黎来到美国纽约，染上吸毒的恶习，混世于运土船上，从此写下大量色情小说。由此，祖的身上透着作者的自传影子，在与嘉菲同居的时候，嘉菲斥责祖“你为何不写本普通的书？人们看的明白的书？”此刻作者的悲哀和空虚显露无疑。

其实当那首幽美凄厉的片尾曲响起的时候，我仍旧麻木的如同溺死在流水中，河水载着亚当的慢船不断的漂泊，夏娃在他的生命里挨个出现，漂泊无根，爱欲分离，祖是荒谬的空洞的不完整的，河水的波动，光影的反复，却照不出祖心里的幽暗，对于这样“薄情”的人物，没有道德上的批判，只有一种悲悯，让人对祖这个年轻的亚当心存怜惜，可是一切一如开头祖放在那具女尸背上的手一样，尸体的寒冷带着河水的冰凉，让人在心悸之时难挡寒战。

我觉得这部电影的题目是画龙点睛的一笔。它说，这不仅仅是在讲述那个名叫Joe Taylor的年轻男子，不仅仅是在讲他的欲望，他的爱情，他的恐惧，他的冷漠，以及他微弱的良知，这是在讲上帝造出的亚当，这是在讲男人。

分明与我心目中的男人形象重叠起来。你们并不坏，其实你们也爱过。只是你们有太多的欲望，太多内心深处的软弱，逃避或许是保护自己的一种本能，或许你们根本没有想过那样多。

《亡情水》本名叫做《Young Adam》，意指亚当在伊甸园里的放纵，但翻译过来的片名竟似乎更贴切，影片镜头一开始就触目惊心地追随着女尸妖异鬼魅地舞动，也在一开始就定了调子，黑暗压抑，宛如在平静冷清的表面下暗暗涌动的激情和不安，祖是一个放纵、胆怯、懦弱和不负责任的失意作家，他靠女友嘉菲的供养生活了两年，最后竟毫无感情地离去（在一场极变态的情欲戏过后），宣称要去中国，事实上他只是来到一条慢船上作劳工（影片也描述了此类苏格兰船工的底层生活），和船主老婆的爱欲纠葛并不能满足他，在拆散他们一家之后又迅速和其新丧夫的妹妹搞在一起，他这人对感情从来不抱什么责任，更谈不上道德，唯一可取的是他面对厄运困境时的坦然与淡漠，这可能与他性格里的阴暗压抑内敛有关，至少不虚伪，对女人他有种公平的态度，也从不拒绝到手的游戏，那我是否可以这样作结论：他不适合和任何女人谈论感情，感情是点缀他荒芜生命的寂寞的花朵，他关注的只有他自己本身，女人是来来去去的风不留痕迹的，对无意失足落水的嘉菲，他还稍有愧疚，将见镜如见人的镜子抛入黑洞般的亡情河水中，也抛弃了他和过去生活的最后一丝联系。
有两个镜头记得很清楚：船慢慢穿过桥洞时的幽深缓慢，与Ewan McGrego（其有名程度无须赘述了）的气质非常吻合，眼神里有无畏的坚定的放浪，但正如导演不无偏爱地不忍谴责这个角色一样，你只会倾倒于他的英式迷人气质；另一个是他躺在床上时倾听水滴的声音，像时间的沙漏在无法忍受生命的紧张悬疑发出的呐喊。女主角Tilda Swinton苍白消瘦，也是英式做派。
其实本片无意谴责什么，因为性就是船底下不可测的河水，即使亡了仍有情。

A man sticks his fingers inside of his mouth
The words are stuck in there
He fishes them out
Whispers and mumbles, statements and verse, curses and love songs
For nobody else

Man takes a pencil and puts down his thoughts
The old human highway from Eden to Nod
Brothers and sisters, husbands and wives, strangers and cripples
In love with their lives

How they dance
In a trance
Where the river bends
Here we go,
Don't you know
That it never ends
Some who ride
Some who slide
Everyone you know
Travels on
That great western road

How they laugh
Raise a glass
Take a bottle down
Any face any place
In this northern town
Dragging on
Travel on
That great western road

Man goes to show world
And dreams of the stars
He leans to the left
He leans to the north
He learns to be humble
He learns from the trees
And all of God's creatures
To him they would speak
Saying wake up my little lambs
Wake up it's time to begin
Wake up it's all that you are
Wake up and it's not very far

Beggar-man soldier-man beggar-man and thief
Some are young
Some are old
And some on their knees
Broken legs broken nose
Swaying to and fro
As they walk
The great western road

Every snake
Every bird
Every creeping thing
Like a knife
In the night
I see her again
Blessed heart
Blessed word
Blessed skin and bones
All along
That great western road

一部觸動我的戲，都能讓我在當中見到自己的影子，找到共鳴和釋放。《Young Adam》(我選擇用英文譯名，因為我認為中文譯名失卻了作品的靈魂)，就是這麼一部戲。主角Joe像一面鏡子，反映出一個活生生的真實的人，像你和我，有道德敗壞的一面，但也率真善良；可以具極大殺傷力，但也是社會群體中微小的個體，弱不襟風。

這種複雜的人性本質，揉合著黑與白的道德灰色地帶，正是導演David MacKenzie要在這部戲帶出的東西。Joe卑劣的品性，相當鮮明。然而，這是一部個人化的內心戲，角色擺脫了典型的戲劇性造型，你對他的行為表現不是去否定，而是認同。

Joe誤把女友推下海，是其中精彩一幕。憑他猶豫的反應，在救她與不救之間耽擱，可見他被誘惑去做一件泯滅人性的事：順水推舟，一屍兩命，自己便不用負責任。他和女伴的性關係可以如此自私和脆弱，純粹滿足自己的肉慾歡愉。另一幕船上的男孩掉了進河，他卻不加思索下水救人，兩幕對比強烈。當私心、惡念泛起，平日可愛的情人頓然變成魔鬼，完全不介意任何人的死活。

不過矛盾的是，他也說過恨不得一腳把那討厭的男孩踢下水。這樣顯得他所想的惡念，又和真實的行徑有出入。這種種衝突，好與壞的飄浮不定，令其心理圖像變得錯綜複雜。即使是女友墮河的一幕，Joe的猶豫同時是灰色地帶的表徵，反映出內心掙扎。

間接害死女友後，縱然如何努力，讓自己縱情於一段又一段越軌的性關係，Joe怎也逃不過良心的追擊。他最始料不及的是，事件發展到不只是一屍兩命，還牽涉無辜的人被誤當兇手，判處死刑。過程中，Joe的態度逐漸改變，由一開始以為自己跑掉了，事情告一段落，對案件不感興趣(至少表面上)；到得知無辜的人被捕，而且有關的新聞不絕於耳，纏繞不息，每次聽見別人談起，他都開始顯得困惱；直至最後他表現得十分關心案情進展，甚至到法院旁聽審訊，繼而寫了一封匿名信，嘗試幫被告洗脫冤情。他漸漸從逃避到面對，似乎想挽救些什麼。

Joe聽到宣判後即時展現的驚訝神情，實在叫人難以遺忘，它同時是天真無邪的一體兩面。Joe以為簡單一紙聲明，自己無須付任何代價、冒什麼險，就可以帶來公平，扭轉案情，救人一命。

Joe在性關係方面也有改變。從前的他開始一段關係，去逃避上一段關係和責任。但到了第三段關係萌芽時，我們已看到Joe的失落。對於新歡，他顯得厭惡與麻木；他死去的女友從沒有離他而去：他留著她的相片、鏡子，第四段關係也是在案件繼續審訊，他每天去旁聽的背景下展開，而且只是輕輕帶過。情慾歡愉，不能像以往一樣令他感到暢快慰藉，我們看著Joe尋索自己、認識自己、面對自己的歷程。

不能忽略而且十分有趣的是，Joe是整個社會的大圖畫中，一個壓抑、深藏的小人物。真正的他幹過什麼，想過什麼，實際上除了他的女伴之外，只有觀眾才知道。在外人眼中，他不是看書，就是工作，沉默寡言。審訊時，若非有證人提及過他一句半句，他簡直像沒有存在過一樣，更遑論有人會對他起疑心。

Joe顯然並非一個可以光明正大的人物，他有一種不為社會所接受的愛好，這是他的罪惡根源，但也是他最脆弱的地方。眼看著無辜被告被所謂的公平司法和公眾輿論蹂躪，可怕的是原本站在庭上、受千夫所指的應該是他自己，這個後果他無力承受，使他完全沒有膽量站起來指證是非。他不能自首，即使為自己的罪行懺悔也行不通，因為社會的非黑即白道德尺度，不能給複雜的個性曝光，甚至沒有生存的餘地，招供只是死路一條。

透過逼真的人性刻畫，主角已經漸漸在觀眾情感上產生一種認同過程。像一個小孩子犯錯一樣，為了一粒糖果闖了禍，你不會要他沒有翻身的餘地。片中一幕幕毫不掩飾的情慾戲，不知不覺起了一種正面作用：Joe對於女色情慾，就等如孩子喜歡糖果那麼率真，不論糖果是誰的，忍不住就要吃，只不過他從沒想過會搞出人命。

Mackenzie為這個故事作了一針見血的總結：「《Young Adam》是一個道德含糊的故事，這正是它誘人之處。這故事表現出在虛偽的道德氛圍下，不同程度的純真。這個製作吸引了我，因為我有機會發掘道德的灰色地帶。Alexander Trocchi (《Young Adam》原創小說作者) 筆下的社會，是一群尖酸、壓抑、虛偽、以私刑處決他人的暴徒；傳媒建構出他們的道德觀，熱衷於把性行為等同罪……Joe一直在逃避，逃避自己，以及他的良知。他反叛、不負責任，危害別人，但他也是一個感覺敏銳的人，同樣脆弱，常常掙扎於自己該怎麼辦。他絕非你想像中的那般清白，但也不應該被定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