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空间三元辩证法与城市空间
城市是什么?勒·柯布西耶在《明日之城市》中认为城市是集合单元房屋的几何,城市仰赖于直线和提供效率。刘易斯·芒福德认为城市兼具“容器”和“磁体”两种属性。凯文林奇认为城市构建在一种居民所接受意象结构之上。以上学者或者设计师在看城市的时候,或者从城市的物质基础出发,着眼于城市的街道、楼房、绿地……或者从城市的精神文化出发,把城市作为一种的符号的编码系统。这是几千年以来,人们对于空间的固有认知模式。前者对空间的理解是亚里士多德式的“几何空间”,后者则可以归属于黑格尔式的“绝对理念”下的精神空间。
对于城市是什么这个问题,法国哲学家亨利·列斐伏尔给出的答案是,城市并不是一种物质形态或者一种理念形式。列斐伏尔城市既是物质空间,也是精神空间,还是社会空间。社会空间既是物质的,也是精神的,但不是二者的叠加,而是上升的螺旋超越。列斐伏尔超越了传统的二元对立去认识城市空间。
列斐伏尔是法国二十世纪最重要的马克思主义学者之一,同时也是城市社会学的重要奠基者,法国哲学家让·鲍德里亚(Jean Baudrillard)、居伊·德波(Guy Debord)、英国地理学家大卫·哈维(David Harvey)都深受列斐伏尔理论的影响。1974年出版的《空间的生产》是列斐伏尔的城市研究的重要著作,在该书中,他对自然、景观、城市、建筑的空间观念进行文化上的理解,赋予其社会的特性。列斐伏尔的理论继承发扬了马克思、尼采的哲学理论,同时关注西方发达国家战后经济与城市迅速的带来的困境与问题,探讨了城市居民空间审美的诉求和空间解放的可能性等方面。
列斐伏尔空间理论的核心如果总结成一句话,那就是:(社会)空间是(社会)生产[(Social) space is a (social) product]。空间不仅仅是指实物处于一定的地点场景之中的那种经验性设置,也是指一种态度与习惯实践,可以理解为一种秩序的空间化(the spatialisation of social order)。也就是说,在城市扩张的过程中,空间设计、规划、增量都与资本运作紧紧联系在一起。空间的生产是意识形态指导下的城市规划的生产,又是资本增殖的手段。反过来,作为社会生产产物的城市空间又影响着社会再生产的过程。接下来文章中谈到的城市化问题,其内涵不只是指在农村建设楼房,铺设马路这种单纯物质空间的变化,城市化同样重构了人们日常生活的过程。用列斐伏尔的话来进一步解释:“空间是日常生活的起点,也是社会的产物。空间是社会生产的过程,它不仅仅是一个产品,也是社会生产力或再生产者,是一个社会关系的重组与社会秩序实践性构成的过程。”
在列斐伏尔的空间认识论体系中,可以通过三个维度去认识城市的空间:感知的(perceived)、构想的(conceived)、生活的(lived)。在空间三元辩证法中,三者对应的概念是空间性的实践(spatial practice)、空间的表征(representations of space)和再现性空间(representational space)。
感知的空间是通过人类的感官感知察觉的空间:人们可以通过触摸感知空间的材质,通过测量得出空间的大小。感知空间是可度量描绘的物质存在,是空间性的实践,也是社会活动和交往的行为过程及其创造的社会空间的物质结果。
构想的空间被描述为不可被感官感知的抽象空间,是精神化、理念化的空间部分,属于空间的表征概念范畴。它包括符号、概念,日常生活中的常识和各种专业术语。在列斐伏尔看来,这种抽象的空间是由知识和权力交织构成,这部分的话语权被社会精英把持,是一个等级分明的空间。
生活的空间的主体是活生生的人,是人的日常生活时间构成了这个部分的社会空间,对城市而言,即城市中的居住者、使用者。居住者和使用者通过社会符号与意象进行沟通与交换,从而形成各种文化风俗,社会规范,道德评判。它以空间性的实践为基础,又受到空间的表征的制约与影响,同时具有物质性和经验性的双重属性。
空间三元辩证法对于分析城市空间的重要性在于,它从主观之于客观的角度探讨了多种看待城市空间与寓于其中的社会关系和社会生产的可能。三个空间彼此连接,在认识形式上属于一体三面。但是在实践和认识的过程中,空间的表征具有策略性——它属于科学家和设计师,属于权力阶层和知识分子。因此,空间的表征往往统治、指导空间性实践,而再现性空间则被忽略。
这也是当下中国城市面临的一个重要问题,我们的城市空间设计策略(空间的表征)的单一化导致了城市空间的同一化,导致了城市形象、城市生活、城市经济的同一化。由于中国城市规划和建设相较于发达国家有一定滞后性,因此发达国家城市面临过的一些问题,也是中国即将或已经面对的。雅克·塔蒂就是这样一位导演,他深谙现代城市发展的弊病与沉疴,通过对真实生活的提取与再现,反映在他的电影中,这是雅克·塔蒂电影的社会意义之所在。
表1.城市空间三院辩证法逻辑说明表
二、雅克塔蒂电影的城市特征与空间指向
雅克·塔蒂出生于法国巴黎,但影响力却遍布欧洲乃至世界。在有声时代,雅克·塔蒂的电影给默片喜剧一次复兴,他巧妙结合卓别林和基顿的杂耍戏剧的视觉表现手法,同时创造性运用了声音元素。 雅克·塔蒂的创作从20世纪40年代末到70年代中期,在此期间是法国经历战后经济发展的“光荣三十年”(Les Trente Glorieuses),国内生产总值的增长速度一直保持在5%以上,在1975年,法国城市人口比例从50年代的55.4%增长到了72.9%,短短几十年里,法国完成快速城市化,进入稳定增长阶段。在此期间,法国政府主导并开展了一系列城市建设与规划项目,包括1947年勒·阿福尔城市规划项目和1961年的巴黎改造规划。在法国,现代和后现代建筑也如同雨后春笋般出现。勒·柯布西耶设计的马赛公寓与朗香教堂,伦佐皮亚诺主导设计蓬皮杜国家艺术文化中心都是这个时期里程碑式建筑。在雅克·塔蒂的电影中,我们可以发现现代主义建筑成为非常鲜明的符号特征,这和塔蒂的创作时代是密不可分的
雅克·塔蒂一生只导演了五部长篇电影(《游行》为瑞典电视台拍摄电视电影),但他却以敏锐的眼光捕捉到了法国城市的繁荣发展和期间存在的城市问题。他的《我的舅舅》《玩乐时间》《交通事故》都是以城市为背景,塔蒂的镜头中的城市到处充斥着摩天大楼,公路、汽车、商业广告。巴黎不复印象中古典与优雅,到处都是钢铁和玻璃构筑的城市森林。城市为人为设计,但却成为了人们日常生活和工作重点掣肘。城市空间沦为资本主义社会再生产和消费的附庸。物质空间、精神空间、社会空间彼此冲突,三者头重脚轻,创造出大量矛盾与对立。雅克塔蒂的幽默正是建立在这种一种冲突之上。这是雅克塔蒂对戏剧和城市的双重洞察。
塔蒂的另外两部电影《于洛先生的假期》和《节日》展现的则是村镇风情。但雅克·塔蒂的电影中的村镇风貌很大程度上受到“郊区化”的影响。《于洛先生的假期》中的海滨小镇作为城市的附庸空间,成为城市居民短暂逃离城市的一个“桃花源”。海滨小镇的风貌对于城市居民来说形成成了一种“拟真”,等到假期过后,居民又要复归于城市空间的真实生活。《节日》里的小镇则是通过电视这个媒介,展现了美国大都市风貌,哪里到处都是汽车和公路,一切都以效率至上。这导致小镇邮递员不断压榨自己身体,追求快递效率,达到一种疯魔的程度。
在雅克塔蒂的长篇电影中,我们可以看到这样一个现象——城市主题反复出现。不管直接作为电影场景,还是作为故事背景。前者塔蒂直抒胸臆讽刺了许多城市病现象,后者主要呈现一种城乡二元的结构。乡村作为城市的附属,要么为城市提供功能的疏散,要么在城市的阴影下,把城市作为一种模板去生搬硬套地学习。列斐伏尔的空间三元辩证法为我们提供了一套新的视角与分析方法来研究雅克塔蒂的电影的空间属性与社会属性。
三、空间性实践:城市空间的结果与前提
城市的一项重要意义在于,人类的通过实践对自然实现改造,从而使人摆脱了生物被动适应自然的漫长演变过程,但是这一行为也将人与自然剥离开。空间性实践是空间生产的感知物质部分,是经过人类劳动创造的产物,在城市空间生产的领域,它包括了建筑、广场、道路、载具等其他生活和使用空间。这些物质空间既是居民生产的基础,也是生产的结果。戴维哈维认为通过“空间修复”(spatial fix)的手段,资本主义将资金注入在城市的固定土地上。通过建设摩天大楼、高速公路、桥梁、港口,寻找投资的可靠增长点,不知不觉资本以城市为载体重塑了空间,空间的地理扩张和重组成为解决资本吞并问题的办法。
(一)建筑
在雅克塔蒂的电影中,建筑是最强化与直观的空间表现手段。不管是在《玩乐时间》还是《我的舅舅》中,雅克塔蒂都把现代主义建筑作为那个时代的一个最显著的特征。雅克塔蒂在《玩乐时间》中,密斯式的国际风格建筑俯仰皆是。布满窗户的方盒子排列成多米诺骨牌的形式,这种建筑分布成为了效率与集约的代名词,宛如柯布西耶光明城市规划的翻版。在室内设计层面,也沿用了这样一种思路。在影片的三十八分钟,当于洛先生迷路后,来到工作区,观众以于洛的视角俯瞰被无数个方格切分的工作间。每个工作间都是同样的大小、配置、颜色,宛如纽约的网格规划。这样一种基于资本、效率形成的空间却给识别性和可读性造成了阻碍。职员像蚂蚁一样在各个方格之间穿梭,正如列斐伏尔指出:统治阶级把空间当成了一种工具来使用,用作实现多个目标的工具:分散工人阶级,把他们重新分配到指定的地点,组织各种各样的流动,让这些流动服从制度规章,让空间服从权力,控制空间, 通过技术来管理整个社会,使其容纳资本主义生产关系。
在《玩乐时间》中,由于建筑的体量与空间感被充分放大,建筑成为了微缩的城市景观,人的存在显得渺小,滑稽。在于洛先生休息的等候室中,偌大的玻璃房间中仅仅只四角有若干把包豪斯式的沙发椅。一个身穿西装,头戴礼帽的绅士走了进来,于洛先生想和他搭话,但是因为两人座位距离太远,只能远远看着。无聊的于洛只能和玻璃幕墙上的人像照片四目相对。与之形成对比的是在《我的舅舅》中,于洛先生所居住的是一幢三层小楼的屋顶,公共空间的走廊暴露在外,到处都是开放性空间。于洛可以一楼的街坊喊话,也可以逗隔壁人家养在外面的鹦鹉。和未来式的巴黎与富人区不同,这里的城市面貌呈现更多的是一种城中村模式的自然形态:空间利用率低,人口密度大,总体缺乏规划。但这样的空间却更加生动,充满生活气息。
图1.室内空间设计隐喻城市空间规划的单调 图2.柯布西耶理想中的现代城市规划设计
(二)广场
广场是在传统城市中的一个广阔、平坦的开放空间。在中世纪的欧洲,这样的广场往往位于教堂,宫殿或商铺前的一片空地上,发挥“市”和“集”的作用,是城市公共空间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我的舅舅》中,于洛先生的家楼下就有这样一块小型广场。广场中心是卖菜的一些摊位,两边的人行道上是悠闲的喝咖啡,看报的顾客。街上有人遛狗,也有生活垃圾。完全是一副市井面貌。而《玩乐时间》中,广场则彻底被马路和楼宇挤占。街道只具有纯粹的交通功能,其他的交往与互动都在这种空间形式中丧失殆尽。只有在四十一分钟时,街道拐角的一个卖花的老人是例外。塔蒂用这一点色彩装点了枯燥粗糙的城市。正是因为的老人和花,才多次有人停下拍照,给城市带来新的可能性。
(三)道路与汽车
道路是城市的构成的骨骼,城市的使用者习惯、偶然或是潜在的移动通道。“大都市的形状是它的无定型,正如大都市的目的是它的无目的地膨胀扩展。那些在这个社会制度的意识形态范围内工作的人,唯有加大数量这一概念:他们力求使大楼盖得更高些,马路建得更宽一些,停车场更多一些,他们建造许多桥梁、公路、隧道,使进城和出城更加方便,但是他们限制城市内可以利用的土地作别的用途,只供交通设施之用。”在塔蒂的电影中,道路存在这样一种单纯化的倾向——剥离了社交与事件属性的交通空间。汽车作为人类双腿的延伸,成为了城市运行沟通的关键力量。人们的城市生活被简化为从一个大盒子(现代主义大厦)中出来,经过小盒子(汽车)的传输,走进另一个方盒子中(现代主义别墅)。在雅克·塔蒂的最后一部长篇电影《交通事故》中,塔蒂以纪录片视听语言呈现了城市人在汽车中百无聊赖的模样:挖鼻孔,打哈欠,无所事事。
在建筑物中,由于因为空间尺度太大,电梯取代楼梯,走廊变得十分漫长而枯燥。无形的道路(电话)取代了有形的道路, 人与人之间的沟通只能通过复杂的机器代为传达,在《玩乐时间》中,连经验丰富的保安对于也差点操作失误。下一个场景,接待于洛先生的接待员从漫长的走廊尽头走过来,在这里塔蒂巧妙通过长焦镜头压缩了空间,通过人在走廊中一点一点放大和脚步声展现了物质空间尺度的失衡。
图3.充满生活气息的广场是城市有机发展的结果 图4.建筑内的步道宛如马路一样漫长
四、空间的表征:城市空间的符号与指代
城市的空间的表征是构想的空间,是城市空间生产和时间的过程中概念化与精神性的空间。空间的表征是通过具有支配地位的符号和象征体系体系对空间的生产和生产关系的再现。城市空间的表征又可以根据其表征方式的不同分为内向型表征与外向型表征。内向型的空间表征更倾向于个人化的经验表达,如每个人可以根据自己对城市物质空间认识生成个性化的城市认知地图。外向型的空间表征更倾向于一种具有公共性,并且具有统治性的语言符号体系。
(一)外向型的空间表征:
在《我的舅舅》中,塔蒂塑造一家被消费符号与空间象征捆绑的中产阶级阿尔贝勒一家。阿尔贝勒一家生活在一座具有高技派(high-tech style)的别墅中,不管是建筑本身还是内部都充满了别墅在典型的国际主义风格中。电影的场景设计师拉格朗日说:“我拿剪刀和浆糊用《建筑评论》上的插图做了一个拼贴。从这里拿一点,那里拿一点,舷窗式的窗户,愚蠢的凉棚……这是一个建筑的大杂烩。” 而阿尔贝勒太太却引以为荣,向她的邻居们介绍这是最时尚,最前卫的住宅。为了维持这样的“幻想”,阿尔贝勒一家不得不削足适履融入这种生活。比如在枯山水式的花园里,所有人只允许走有阶石的部分,所以他们不得不绕路,踮脚,穿越自己家花园。当客人来阿尔贝勒家做客时,他们抬着桌子沿着阶石在花园里绕了一圈,每个人都小心翼翼不越过界限,于洛甚至因为为了不躲开假水而不小心掉进真的水池里。所以列斐伏尔认为空间表是:“精英和知识分子们会把空间的表征与表征的空间混淆。他们一厢情愿认为真实的生活应该完全按照蓝图上的规划设计进行,但是落差总是存在,并且一直一直存在。”
(二)内向型的空间表征:
相对于外向型空间表征的公共性与统治性,内向型的空间表征更加私人化,在塔蒂的影片中,往往呈现出一种脱离现实的,一厢情愿的空间。比如在《交通意外》中,作为汽车设计师的于洛设计出一款脱离现实功能需求的的野营车:它的后备箱打开后,是支起的帐篷,里面有厨房和淋浴,方向盘里藏有电动剃须刀。如果说在《玩乐时间》中塔蒂实现了现代主义建筑对于现代城市的隐喻,那么在《交通意外》里,塔蒂借于洛先生之口实现了他对于汽车和现代建筑空间的隐喻。但塔蒂本人对这样的“综合体式空间”却持否定的态度:“他们称之为舒适、新科技的那些以致我尝试创造出的那辆汽车是如此荒诞不经,在那里面你可以洗澡、喝咖啡、刮胡子——但是到最后它却显得如此不实用,成为了假期游玩最差的选择,因为它会带来那么多的麻烦。而只有当你远离了那些为你量身打造的东西时,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才开始起作用。”
在《玩乐时间》中,塔蒂借由镜面反射表达了另一种空间表征:千篇一律的城市规划把城市变得千城一面,巴黎变得和伦敦、纽约别无二致。但观众只能在玻璃的门窗的反光中看到埃菲尔铁塔、凯旋门和圣心大教堂,这些巴黎的标志物。但玻璃上的镜像本质是一种拟像,它不是城市城市真实投射,而是内心符号的投射。所以塔蒂的镜头避免拍摄真实的埃菲尔铁塔和凯旋门,宁愿它们以镜像形式存在。正如鲍德里亚所说:镜面其实是空间的终结。玻璃镜面的把巴黎变得更加光辉灿烂,但也更加自我封闭。
图5.阿尔贝勒一家的别墅 图6.玻璃镜面反射出巴黎地标建筑圣心大教堂
五、表征的空间:城市空间构成的生活要素
城市的表征的空间是城市使用者和栖居者通过符号和象征使用的外在空间。表征的空间必须建立在空间的实践的基础之上,同时受到空间的表征的符号体系影响和统治。对城市居民来说,表征的空间就是城市生活产生的场所,被动地受到个体行动者的影响,因此表征的空间本身具有高度的个体化与在地化。在雅克塔蒂的电影中,我们可以发现人与人的形象互动构成了表征的空间的一个重要要素。塔蒂将电影中的角色赋予一定戏剧性,使角色和角色的生活产生看不见的沟壑,从而借由角色之间的这种空间互动,讽刺物质空间生产和精神空间生产队人们日常生活的统治与影响。塔蒂借由“展览”这样一种形式来表现这样一种的生活空间的异化。
(一)展会空间中的形象互动
在《玩乐时间》中,塔蒂让于洛先生误入了一场“国际博览会”。在展览的情景中,人的互动形象被区分成“观众”和“演员”。推销人员需要像演员一样表演,展现产品的同时,还要让观众和消费者察觉不到表演的存在,但这本身就是一种荒诞。比如在展览上,一家公司把垃圾桶做成了希腊柱的形状,展区放置了大大小小许多希腊柱的模型。但当导购打开用脚踩开希腊柱式的垃圾桶时,这样一种戏剧的幻觉却被打破,产生一种讽刺和幽默。当于洛先生误入这样一场大型戏剧的时候,塔蒂利用他的身份错位也创造了许多笑料。由于于洛不会讲英语,所以在这样一个国际博览会上,处于一种失语的状态。他一会被误认为是来偷资料的竞争者,一会被误认为是厂家维修工,一会被误认为是博览会导购,这样的他的身份来回叠错,每次的身份的变化,都导致了一种新的社交形式,一种新的社会空间的形成。塔蒂正是表现了在语言符号系统失灵下的一种社会空间错位的幽默。同样,塔蒂在《交通意外》中也运用了展会中的社会空间错位。在交通意外中,于洛负责跟车运送的展览野餐车一路发生意外无法顺利到达车展,只有布景先送了过去。在车展上的导购员无所事事,只能真的布景构建出的白桦林里吃起了三明治,宛如真的野餐。
(二)城市空间中的形象互动
大面积玻璃幕墙的运用是现代建筑的标志性材料之一,除了上文提到的反射的特性,塔蒂还充分利用了玻璃的投射特性,将城市的剧场性发挥到最大。正如芒福德所说:“城市中心实际上就是个剧场……演员是需要借助观众才能增强他的自我意识的,并使他的角色具有某种重要性。”在《玩乐时间》中,塔蒂受朋友之邀去公寓拜访。公寓的墙面房间面朝大街的一面是整块的落地玻璃窗,可以让屋外的人清楚看见屋内人的举动。这面玻璃窗暗喻了戏剧舞看不见的第四堵墙,观众和来往的行人都可以透过窗户观察到公寓人的生活,而于洛先生的朋友不断向他炫耀家的家具行为构成了一场展演和真人秀。随后于洛和朋友一起在屋里看电视,他们目光指向墙面,而墙的另一面正是隔壁家的生活:这样在塔蒂利用镜头内蒙太奇突破了表征空间受到的物质空间限制。人们透过不可见墙壁(落地窗)和可见的墙壁(挂壁电视)的电视,观察彼此生活,形成一种观—演辩证统一的互动。
图7.充满希腊形象符号的展销空间 图8. 城市成为剧场,居民成为观众演员
六、结语
塔蒂的电影本身具有非常强的视觉性与符号色彩,他的作品比较重视觉,轻情节,一些剧本比如《玩乐时间》《于洛先生的假期》基本没有明确的故事的线,因此空间成为了解读和观赏雅克塔蒂电影的重要元素。 雅克·塔蒂的电影创作周期与国际主义风格建筑的发展高峰基本重合,通过三元空间辩证法对塔蒂电影的空间分析,可以发现塔蒂以导演的视角精准捕捉到了这一历史时期西方世界建筑乃至政治经济的演化与嬗变。通过于洛这个小人物的视角,展现了人在城市空间中的异化,讽刺了资本主义制度下现代主义设计的缺陷与病态。时至今日现代主义理念已经深深融入我们今天的社会生活。塔蒂的电影是一面镜子,它不仅反射当年西方世界城市与经济发展下掩藏的弊病,更折射出 当下高速城市化下的中国的即将或已经存在的一些困境,这是雅克·塔蒂的电影具跨越时间纬度的魅力之一。
1.[法] 柯布西耶 《明日之城市》,李浩译,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9年版,第5页
2.[美]芒福德 《城市发展史》,宋俊岭、倪文彦译: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5年版,第6页
3.[ 美] 凯文·林奇《城市意象》,方益萍、何晓军译,北京 :华夏出版社2001年版,第 4页
4.Henri Lefebvre. The Production of Space , Blackwell Ltd:1991,pp.26
5.Shields R. Lefebvre. love and struggle: spatial dialectics. London and New Yor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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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赵海月,赫曦滢 《列斐伏尔“空间三元辩证法’的辨识与建构》[J] 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12 第2期
7.Henri Lefebvre. The Production of Space , Blackwell Ltd:1991,pp.38-41
8.汤爽爽《法国快速城市化进程中的乡村政策与启示》,《农业经济问题》2012年第六期,第1页
9.戴维·哈维,周宪,何成洲等.《空间转向空间修复与全球化进程中的中国》《学术研究》.2016 年第八期,第144-148页
10.[法]亨利·列斐伏尔《空间与政治》,李春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 第9页
11.[美]芒福德 《城市发展史》,宋俊岭、倪文彦译: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5年版,第400页
12.Jonathan Rosenbaum,Tati’s Democracy: An Interview and Introduction,Film Comment, 1973
13.[法]亨利·列斐伏尔《空间与政治》,李春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 第28页
14.Jonathan Rosenbaum,Tati’s Democracy: An Interview and Introduction,Film Comment, 1973
15.[法]让·鲍德里亚《物体系》,林志明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年版, 第16页
16.[美]芒福德 《城市发展史》,宋俊岭、倪文彦译: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5年版,第54页
作者|洛伦兹·恩格尔 翻译|Mia 校对|灰狼
媒介哲学视角的媒介并非你所想的那样。首先,它们和信息、传输、传播或是存储没有任何关联。就此而言,它们并不产生意义或分配意义。即使它们那么做,那也是作为一种副作用或是次要的功能。媒介首先是物质对象、操作和处理的复杂集合体(assemblies),它们大多是技术设备和手势,但不限于此。媒介并不仅仅基于其操作和行动中的物理或生物材料,或者将其整合。由布鲁诺·拉图尔(Bruno Latour)、约翰·劳(John Law)和米歇尔·卡隆(Michel Callon)等人所发展的“行动者网络”社会学说明了反之亦然:所有物理实践、所有与对象的关系以及所有事物的制作和生产,都依赖于媒介化的过程,例如参照、转变或转译。既然参照和转变反过来也基于物质媒介,我们就可以说事物通过媒介在其生产与再生产中进行着合作。那么特定的媒介就可以被视为一套特定的物质操作,通过这些操作,参与了一种媒介的事物创造了事物,反应和再现了事物,并将自己重新创造为物质集合。因此,媒介作为操作者,它首先生成了我们周围的物质世界。媒介是个体发生机器。简单来说,它们是生产、装配和再生产事物(包括它们本身)的操作性事物。
而媒介最使人讶异的地方,也是使它们区别于纯粹工具的地方在于它们自己知晓这一切。这是媒介之所以是媒介而不仅仅是技术性设备的原因。所以,如果你想知道媒介是什么,或者媒介想要什么,或者媒介实际上做了什么,那就向媒介询问。它们自有答案。我想通过一个微小而又适当的例子来说明这一点。
1967年,法国天才电影大师雅克·塔蒂在《玩乐时间》(Play Time)中进一步发展了他对物质世界的电影性反思,这是他从首部长片处女作就开始做的事。在之前的喜剧中,塔蒂已经发展出对作为人类行动对应物和工具的事物之批判,以及对屈从于指示、感觉和意义的对象之批判。在《玩乐时间》中,他继续将之推进到物质性这样更普遍的批判。此外,他还探讨了作为对象和操作之集合体的媒介:在他的案例中,也就是电影。借此,他给予我们一些非常有用的提示,从而说明了当媒介作为个体发生机器时,媒介究竟是什么。
一切的开始很简单。在东奔西走之后,于洛先生被领进一间等候室。他在这里发现了座椅。它们的表面装饰可以被改造,仿佛是由一种柔软的塑形材料所制成:它们在一小段时间内保持着被挤压的痕迹,随后非常缓慢地恢复到原来那正常的形状和体积。在这个过程中,它们发出了更轻的或更大的声响;它们会呼吸、嘶叫、啜泣、叹息并发出扑通一声。它们对原始形状那看似自主的恢复,具有我们所熟悉的延迟反应特征,这常见于例如劳拉与哈代的喜剧电影。这使我们回到了电影中“物的意志”传统。于洛先生的惊讶与座椅的突然出现或多或少是相对应的,后者仿佛是以自身的意愿在行动。作为稳固的、轮廓分明的对象甚至工具性设备,座椅仍然具有动态可塑的性质。毋庸置疑的是,座椅居于空间并且抗拒时间。与此同时,它们或多或少是无定形的物质,是等着被塑造和打上标记的物理媒介。作为对象,它们是系统的功能部分,根据必要性和可供性来与世界相联系。作为媒介,它们承载并提供了无数可能的替代形式和状态,这些都由它们自己所产生。它们在两极之间持续振荡,而于洛先生则沉迷于观看这样的运动。
塔蒂关于物的振荡概念的另一个例子是声音的设计。在古典好莱坞电影中,声响作为物的语言,与人类的语言有着明显差异。在《玩乐时间》中,这些差异被抹除了。从建筑本身的背景嗡嗡声,到更明显的交通噪音,再到人们的喃喃自语、嘀嘀咕咕和咿咿呀呀,再到不同语言的口头语的重叠,呈现了一种流畅的、连续的转变。而且,有些声响似乎比所有其他口头语言更明确,更清晰,更容易被把握。所以,声响和语言交换了位置,后者与其说是作为确定的形式,不如说是作为声音材料的来源而出现,前者则被清晰地表达出来。再次,它们的形象介于纯粹的原材料和定义明确的声学对象之间。
接下来,我们必须提到玻璃窗。塔蒂电影中的玻璃窗有两种边界。第一种边界分离(或桥接)了工具性设备与感知对象。对于任何身体动作来说,玻璃窗都是一个密实的、不可穿透的对应物,一个无法被超越的对象。例如双手无法穿透玻璃窗来将火柴传递给吸烟者。而对于感知来说,或者至少对于凝视来说,玻璃窗却不是一个对象,而是完全可穿透的,因此也是不存在的。它不是感知的对象,却再次成为一种感知的工具,并使不可见的东西(也就是外部)变得可见。在此,第二种边界被明确表达出来。它分离了透过玻璃窗看到的视野和玻璃窗表面的反射,也就是一种镜像功能。利用这种镜像功能,窗户使对象在某些并不可见的地方变得可见。镜子中看到的对象在视觉和潜在意义上改变了位置。
塔蒂以这样的方式安排了办公楼的两面窗户,这使得于洛和职员两个人可以在一个地方看到作为感知对象的彼此,同时在另一个地方看到作为反射对象的彼此。除此之外,每个人都能看到另一个人正在看着他,并且试图通过做手势来吸引他的注意力。因此,谁在空间的什么地方看到谁已经不再明确。每一个都是另一个的双重在场效果,它本身就同时呈现了作为透明窗户和作为反射镜面的效果。正如约翰·劳所说,两个视觉空间或者说是拓扑结构会相互干扰并生成视觉对象。在运动影像的帮助下,这种喜剧式的互动伴随着其所有的内在关系与效果变得可见,这并非是对其中的人物可见,而是对我们可见。因此,在透明窗户与反射镜面背后是第三个对象,也就是运动影像本身,即电影。
作为感知与反射的工具,以及它们的对象和它们的质料因,运动影像在这里被呈现为整个序列的主要对象。玻璃窗与镜子的结构可以被解读为一种电影情境的寓言。职员和于洛无法在物理上进行互动,而只能看着彼此,正如我们只能看着而无法触摸他们那样。许多电影理论已经对此进行研究。但是在此,我们要讨论的不只是寓言和意义,还有物理在场和操作。作为身体参与的对象,运动影像通过空间几何学被整合在这个序列当中。摄影机并不伫立在由摄影机本身制造的可见空间之外,而是在这个空间中占据了一个精确的位置。而尽管摄影机是不可见的,但它却是镜像的;更确切地说,由于它给自己分配了一个位置,因此也给我们的想象视角分配了一个位置。如此一来,摄影机就将自身表现为其所描绘的行动的三维空间中的一个三维对象。影像本身的在场就成为了影像中对象在场的条件。
总而言之,塔蒂指出了物的物性(thingness):首先,在软体家具的序列中指出了它们的触觉性质;其次,在声响和语言的关系中指出了它们的声学品质;最后,通过玩弄玻璃窗及其复杂空间结构指出了它们的视觉给予性是它们在室内装潢序列中的触感。他探索了这三种关系,尤其是可见事物与可听事物之间的关系。正是在这种视觉、光线和声响的差异中,塔蒂发现了空间与时间的差异,并且将这两种差异的重叠定义为使电影成为可能的东西。
让我们再观察一下另一组镜头。于洛在转角处等候,他只能听见但看不见正在走近的职员,这与我们以及摄影机所看到的情况是相反的。这里的透视缩短了影像空间的深度,因而这位职员在行走过程中看似一直停留在他的位置上。他的步伐是可听的,并且通过他的手臂摆动姿势而变得清晰可见,这提供了一种精确的时间测量。但是被测量的时间在此并不与行动相匹配,而是呈现为职员的同时接近与非接近。在某一时刻,他似乎无法离开他所在的空间位置,而时间似乎也无法驱使其离开。在这一画面中,我们的凝视与门房的凝视相平行。但是于洛无法看到这种喜剧效果,因此他变得越来越焦躁不安,好几次站起身来,以为职员已经来到跟前了。
因此,在这一序列中,被构成的对象就是对象的构成。对象的构成——正在走近的职员——将自身归因于非同质性,归因于不同构成模式(视觉、声觉以及时间和空间)之间的差异甚至相互干扰。它们在此重叠、交织,但始终不协调;而这种不协调的效果就是……正在走近的职员。所以,既然电影可以被简单定义为这四种物理媒介——声音、光线、时间和空间——的特定组织形式,那么在这里,该对象就是一种媒介化效果。对于理论家约翰·劳来说,对象在不同拓扑结构的交叉与干扰中显现自身。而对于塔蒂来说,要使物成为可能,不仅需要不同拓扑结构的交叉与干扰,而且还需要诸如时间和空间、光线和声音之类的不同媒介的交叉与干扰。
通过塔蒂的案例延伸到劳的观点,我们能够了解到这个过程的复杂性。为了创造一个对象,我们不仅需要一种媒介,而是两种或更多的媒介,它们能够相互干扰。在这样的干扰情形下,两种或更多种组织物质的方式——在空间和时间中以及视觉和声音中——会陷入冲突。根据塔蒂的说法,我们所称之为“物”或“对象”的东西就是来自于这类冲突。而我们绝不应该忘记塔蒂这位电影作者也正是于洛先生本人,而这就是媒介相互作用所产生的效果。根据塔蒂的说法,电影就是一个特殊的地方,相互交叉的媒介在此被系统性地组织、观察和探索,就像是一个实验室。在电影中,物以及作者的出现可以被看作是这些实验的副产品或副作用。电影作为一种媒介,它是对交叉且相互干扰的光线、声响、空间和时间所进行的持续处理与实验。电影之外的媒介可能会与此不同,但是沿着塔蒂的思路,前提就变成了,我们所说的整体上的媒介不过是一个复杂的物化操作者(reified operator),它创造并生成那些我们可能视为可感知的或者是在物理上被给予的现实。
原文出处 《激进哲学》,第169期,2011年9-10月。
德国哲学家、媒介理论家,魏玛包豪斯大学媒介研究学院教授,2008-2020年期间担任国际文化技术研究与媒介哲学学院(IKKM)主任,研究领域为电视哲学、电影哲学与媒介人类学。著有《玩乐时间:慕尼黑电影讲座》(2010)、《电影哲学文选》(2015)、《切换影像:电视哲学》(2021)等,恩格尔与西格特、恩斯特等人的媒介理论受到基特勒的强烈影响,三人都属于“操作性媒介本体论”的代表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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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来安利两部与法国新浪潮电影运动有关的片子,法国导演雅克塔蒂1967年拍摄的《玩乐时间》(Play Time)和西班牙导演布努埃尔拍摄于1972年的《资产阶级的审慎魅力》(Le Charme discret de la bourgeoisie)。
玩乐时间
资产阶级的审慎魅力
为什么要把这两部片子扯在一起呢?个人觉得他们的主题和拍摄手法有相似之处,即便它们都不能算新浪潮的最具代表性的影片。
《玩乐时间》是塔蒂的“于洛先生”系列中的一部片子。这部有些滑稽效果的影片以来到巴黎办事的于洛先生引出,展现了巴黎工业化的大都市模样。世博会上的先进设备,整齐如鸡笼般的办公室隔间,高大冰冷的摩天大楼和玻璃窗,景观和情境被形形色色的人物串起,现代化世界刻板的有条不紊以典型细节被生动刻画。
到了晚上,于洛先生来到为装修好就着急着开张的夜总会,加入了派对的狂欢。觥筹交错的夸张场面和欢腾的舞会竟弄塌了屋顶,大厅里一片狼藉。客人们却不觉得扫兴,玩得更加疯狂...
另一部影片《资产阶级的审慎魅力》讲的是富有的塞内夏尔夫妇邀请四位上流社会的客人,包括非洲国家“米兰达”的大使,来家中参加晚宴。一场场意外,记错时间,陆军忽然光临演习,睡过头做着梦中梦,导致一次次推后的晚餐最后也没能顺利进行。梦境情境,和漫步在没有尽头的路上的情节也使结局与整个事件的真实性变得暧昧...
新浪潮(French New Wave)开始于50年代末,并影响了整个60年代的法国电影界。这场艺术运动的发生有多层历史与政治原因,以及哲学背景。
一战前的法国电影业有着世界霸权地位,而一战粉碎了法国的跨国产业,各大法国电影公司相继破产。这时,低成本独立电影在市场中有了优势,艺术片导演便有机会带领起了新的电影潮流。代表导演戈达尔,特吕弗,侯麦,克里斯马克等领导着新现实主义,电影手册派,左岸派电影相继出现。关于各个导演及风格能讲的太多,以后有空再细写。
新现实主义的出现来自导演界对品质传统电影,和完整剧本叙事风格的排斥和反叛。影片有了浓重的导演个人色彩,不同于传统的客观叙事上帝视角,因果明确的结构。主观视角让新现实主义实现了“有形的超现实性(plus de realite)”。
新现实主义的反叛精神也与长期压抑保守的社会环境有关。在当时法国戴高乐总统对文化的保守主义下,二战后长大的青年更叛逆地寻找新的文化,和更有生机的艺术氛围。哲学存在主义兴起的影响,使人们开始思考世界的意义和命运的结局问题,对以理性为本的资本主义社会结构产生怀疑,理想的幻灭,消费主义盛行的社会的虚无感被带入了电影主题。
《玩乐时间》和《资产阶级的审慎魅力》都以讽刺消费主义,资产阶级的空虚和技术理性的后工业化社会结构为主题。
哲学家马尔库塞基于工业社会结构的理论与影片背景,以及当时的社会运动环境都有着紧密联系。马尔库塞的作品《爱欲与文明》,《单向度的人》都讨论了现代社会“非理性”的实质。
他的理论探讨发生变化的统治方式。传统的资本主义统治方式视雇佣者与劳动者为明确对立,而工业革命后,人们被科技与理性潜移默化地统治而不自知。技术理性指对技术发展的合理化和对技术的追求。此时的现代化社会,科技被放到了最高位置,变成了异化物。本应是科技为人服务,可人们在发展科技的过程中却被科学的概念所奴役,麻木地发展却忘了人之所以为人的感性快乐。人们逐渐忘了爱的意义,将爱混淆为与性,以消费和及时行乐宣泄快感。
现代技术和精英统治阶级的利益紧密联系。统治者始终有定义和解释科学的权力,他们的集权建立在理性的基础上,反叛可以被轻易置于伪科学位置。于是,表面为理性合作的雇佣劳动关系给人带来了更加自由的假象,劳动者实则接受了新的奴役,接受了自由时间和隐私被科技全面渗透操控的生活。
两部影片从处处自然拼出了讽刺的主题,对人物和生活细节的刻画使叙述饱满而真实。
先说《资产阶级的审慎魅力》。
不同于传统影片的经典客观叙事结构,超现实主义导演布努埃尔用了模糊而跳跃的叙事结构。
这里可以联想到哲学家德勒兹在《运动-影像》中对于“小型式”和“大型式”的分析。在以往的传统影片叙事结构中,叙事顺序可以概括为“大型式”,即情境-动作-情境(situation-action-situation)。它的逻辑是,叙事开始先交代大背景的情境,角色再在情境中相应地对情境做出反应,比如应对冲突或做出适应,从而改变情境。
而在“小型式”中,它使用动作-情境-动作(action-situation-action)这样更加松散的讲述。它由动作揭示情境的某一方面,再引发新的动作。这样,故事的情境背景不是在最初被交代完整,而是在一个个小事件的发生后被慢慢揭示。
本片算是一次对“小型式”拼接拍摄手法的试验运用,它对比顺序逻辑叙述更贴近人们自然的对世界的认知方式,带来更强共鸣感,而不是让观众以外在于故事世界的第三视角按照逻了解故事。
片中,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不是被导演事先告知于观众或定义的,而是在一次又一次晚宴和告吹的情境中自然体现。细节的选取和每个人物形象的刻画更生动地加强了讽刺意味。
“米兰达”国的大使利用官职身份走私毒品,和同谋瓜分财产,表现了官员阶层的腐败。
身为一个非洲发展中国家“米兰达”的上流阶层,他一面有着上流社会的优越感,一面却发现自己在法国的上流圈中格格不入,内心自卑。当社交晚宴中,,人们与他讨论“米兰达”落后的政体,攀升的犯罪率,他愤愤地辩解,在感到被羞辱之后情绪失控。
而衣冠楚楚的法国上流人士们在讨论起非洲国家国情时充满傲慢地用刻板印象评价,穷苦,缺乏自由,腐败,犯罪率高是他们对社会主义和第三世界政治体系的所有了解,他们不曾也不屑于了解更多。
一次次聚会,名媛绅士谈论的话题不外乎鸡尾酒,妇女杂志,星座,他们的生活实则空虚乏味,如同影片的结尾,六人走在没有目的地的路上,烦躁而无所事事。
本片更具新现实主义特点的创新拍摄方法,是剪辑方式。
在传统影片中,影像通常为连贯的故事时间轴服务,时间轴又为逻辑连贯的整个被讲述的事件提供背景。传统蒙太奇的使用通常是为了将处在不同时间节点和地点的影像片段组合安插到统一的故事线中。
而新现实主义及之后的影片不再限于仅仅将片段的影像当作客观事件里的节点,而可以纯粹是超现实内容的实现或一种感觉的持续。新现实影片中的蒙太奇更重要的作用是糅合视听语言带来特定特殊的感官效果和情绪体验。
在这部影片,每一次聚餐都像是独立事件而非严密地依次相接,每个聚会情境中的断裂感,再时不时插入没有逻辑的公路漫步场景,又让观众在无意识间被领到梦境场景中,使叙述的故事有了更多主观空间。断裂跳跃的叙事带来的暧昧感也给观众带来思考。
也许不止最后两场晚餐邀请是两层梦境,整部影片叙述的故事都是幻想。也许聚会中每个人的结局不过如“米兰达”大使一样,梦醒后凄凉地吃着冰箱中冷藏的剩肉。
再说回《玩乐时间》。
这部新滑稽派影片给观众展现了一幅巴黎60年代的图景。它散文风格的结构与《资产阶级的审慎魅力》有点相似。
德勒兹在《时间-影像》中讨论到了新滑稽影片——它的情节不再由角色人物的能量和行为导致,而是自主的情节将角色们带入了一条动力束,随之而去并和情节一起构建了世界。人物不再是故事的主角,而是他们的典型性格和行为被作为符号展现主题。影片不再仅仅用情节和描述来塑造故事背景和主线,它用视觉符号和听觉符号展现主线背景。
《玩乐时间》里处处是有趣夸张的细节符号。
大客厅,落地玻璃窗,展现了大都市的现代化和工业的先进,建筑的巨大体积和冰冷色调给人物带来一种空旷和渺小的感觉。
人物多次不小心撞在落地玻璃窗上,这个细节设置太可爱了。
在部门分工细致的大型公司里,员工机械地忙碌着。
镜头拍下了前台员工忙于接电话和面对客人的咨询,夸张有趣,又带有嘲讽味道
小轿车已经在标准化生产的模式下普及。路边的车位规划整齐,穿着一模一样的白领节奏整齐地一起并排上了一模一样的车。
高大的公寓楼里,人与人被墙隔开,每个房间的人各自做着自己的事。
收音机频繁地播放商业广告,使人烦心。
生活中总能遇到爱炫富的人,在消费主义下的典型人物。
噢,时间就是金钱,多么符合“资本主义伦理精神”...
这个镜头也是可爱极了。坐不能好好坐,行为做作的公司高管...
接近影片末尾,开派对的宾客们弄塌了天花板装饰。餐厅变成废墟的情境造成一种冲动。一个个戏剧感的冲动取代了传统叙事描述,成为了新的描述风格。
相比《资产阶级的审慎魅力》,《玩乐时间》多了几分温暖和小调皮。
关于我对新浪潮的爱和对雅克塔蒂的爱,说都说不完。这次就先写到这里。
普鲁斯特写过夜晚灯火通明的餐馆就像一个大鱼缸,这种隔窗而望被塔蒂用到了极致,整部电影可以说是一场玻璃的变奏曲,“无声息的门”,which既可以是霍普式的(夜访友邻家景),又可以是费里尼式的(餐厅群戏调度),当然总还是喜剧的,现代生活的标准图景,成为误打误撞的舞台,服务生头顶倒酒如同浇花,神父头上是闪烁的O型光环,醉汉没了地图对着墙上的花纹寻路,这种错位深植于资本主义的结构,正如格子间暗示的,机械生产的技术,让生活成为一种装置。如果把镜头也视为玻璃,那么深焦全景和声音混响就标志着我们的位置,对话陷入语言的混乱中,噪声却始终大响,还有什么比这更能表明意义被噪声淹没的荒谬吗?在一种逐渐欢快的节奏中,影片验证了自身,从日神理性的造型艺术,到酒神式的情感融合,世界从按钮变为游乐场,Bravo,这个摩登时代!
对玻璃和空间的运用令人叹为观止,餐厅的那场戏如此凌乱复杂却调度的极为有趣,整部电影体现了导演在场面调度、视角选择、情景设置上的天才。无处不在的幽默细节表达了对『看似极简却带来极端麻烦现代设计』的嘲讽。整个故事在一天多的时间内发生、平淡有趣同时又混乱复杂、若有若无的罗曼史是抹亮色。
雅克·塔蒂的经典之作,如今看来依然有超前感。蓝灰主色调的冰冷钢筋玻璃迷宫,对玻璃反光的应用(埃菲尔,圣心,凯旋门);精妙绝伦的群戏与场面调度,以70mm胶片在赔上老底的"塔蒂村"拍摄,信息量极大,需多次观看;冷幽默层出不穷,饭厅戏极精彩;游乐场转盘式车流;摇动镜中游客与尖叫配音。(9.0/10)
声音横听成岭侧成峰,各色人等川流不息互为景深;无处不在的冷幽默,让最具童心最超然物外的非地球物种,在时空环境皆一团混乱之中,自会找到自己的运转轨道,并与熙攘融合;渐进高潮,饭店一景叫绝,塔蒂的八部半,场面调度超一流!利用错位与误解开发日常事物之神采;青灰色调和钢筋水泥森林很搭。
“什么是电影?《Play Time》。 什么不是电影?大多数的电影。”
【北京电影节展映】4K修复版。一出有声哑剧。看到浩瀚的钢筋水泥中人的孤独渺小。也看到被夸张的高度格式化机械化的工作与生活的荒诞。工作大厦死气沉沉,夜总会闹剧百出。其中的荒诞冷酷做作,让人发笑也让人思考。于勒先生仿佛置身旋涡中的闲鱼,在旋转木马般运作的社会里自由而茫然地游荡。四星半
8/10。单纯作为场面调度对个体细节的呈现来看细到烦死,比如某个段落前景的服务生切肉与背景右边游客进车门的节奏相协调,还有建筑结构从白天的直线直角随着天黑气氛的活跃逐渐变得弯曲;开场医院和机场的混淆就定下整体基调(注意那个旅行箱藏狗的女人),结尾处处障碍中于洛托人送的塑料花束令人感动!
完全放弃近景和特写的喜剧革命,用置景构建故事,拉远观众视距,讽喻空间留白绝妙。半个世纪前的洋气高端黑,现代程式论的功能无产者。
复制粘贴的包豪斯风鱼缸大厦+爱丽丝疯人茶话会式晚宴餐厅+生生不息的旋转都市嘉年华。应接不暇的巨匠画卷,如数添上乡巴佬一瘸一拐的笨拙身形,喧嚣沸腾的大巴黎风光就此钤上了塔蒂的一枚私人印章。
雅克•塔蒂活在二十二世纪,在时间尽头,拄着手杖,脱下礼帽,笑眯眯地等着大家优雅地老去。
前一小时在讽刺法国人的bureaucracy和现代城市的过分机械化嘛?迷宫样的办公大楼内部每层都差不多,人像流水线上的产品,装腔作势繁文缛节无聊透顶。办公和住所都是玻璃外墙,一切为了展示、表演、被观看,毫无隐私、自我、真诚。后一小时则成鲜明对比,夜色掩盖下人们褪去伪装纵酒狂欢乱成一团
4K修复重映,看完后满地找下巴。
4.5。调度能力简直可怕,长镜头也用得丝滑圆润。已无所谓景深也不存在特写——这是没有焦点由着观众随心所欲看哪的“民主喜剧”,需要多次观看。前一小时有点沉闷,也应合了现代节奏。后一小时费里尼式的狂欢与破坏后,世界终于露出可爱一面。片尾旋转木马般的荒诞车流是塔蒂的八部半。塔蒂对现代社会的态度其实蛮暧昧,他哀叹旧巴黎的逝去,超越性地嘲讽现代的单调刻板没有生气,连于洛先生都出现了满大街复制品。浪漫宁静旧日子只剩街角游客都要拍照凭吊的花店,和夜总会里救场的一段钢琴。但他又用心创造着密斯或霍普的现代奇观,甚至搞出希腊石柱垃圾桶、静音门这种可爱的现代发明。他似乎笃信时间的线性向前。所以,塔蒂的片子技术上好归好,总觉有些玩过了火。膜拜过一次之后,我这种沉迷古典美学悲剧情感的狭隘观众,就再难燃起二刷欲望了。
这个太牛逼了,五星根本打不住。开头十分钟彻底看蒙,眼花缭乱,视觉民主玩儿得太溜,对现代性的讽刺再上高峰,我的舅舅在这部面前只是相形见绌。对空间和声音的运用超过99.99%喜剧。最后一大段酒店戏太见调度能力,一般人真的做不来。值得再看二十遍!
精彩的群戏调度,旋转木马一样的车流,镜中奇妙的天地,依然不变的讽刺,有趣的生活,不同的侧面
离家不远的电影院在放映塔蒂的特展。纯胶卷的。我想法国式的幽默有什么好笑,所以经过也不回头。后来不久电影院就关闭了。我也再没有机会进去。所以看到塔蒂喜剧,我想起的会是这样一段,关于苦笑无知的记忆。
无序的但又看得出内在有序的意象堆砌与揉捏,剧情的弱化与细节的强化,符号与场面调度。
A+. 本以为前半段对空间的分割已登峰造极,没想到后半段竟用一场餐厅戏,拍出了现代社会从秩序走向失序的全过程。如果说《我的舅舅》尚有意刻画人物,《玩乐时间》则用深焦镜头消灭了主次之分,把人彻底还原为庞大图景中的“无名之辈”。喜剧源自空间关系中的荒诞:或扭曲(长到走不完的走廊),或隔断(方形办公室单间、看电视却像隔墙对望),或错位(服务员倒酒如在头上浇花、灯牌形同神父头顶的光环)。玻璃化作无处不在又错综复杂的秩序构造,人和物则被压缩成万花筒中的微粒,所显和所见,均是透过玻璃、被它反射的影像。无独有偶,当于洛打碎玻璃门时,亦是影像经历着基调的转向。从直线到曲线,冷感到过热,维持秩序的滑稽到抛却秩序的宣泄,电影显现出了与费里尼殊途同归的精神信仰:人生的本质是困惑、混乱,与接纳它们的狂欢。
真正的喜剧,不管是镜头语言,还是情节设置,每一个细节都看得出在用心做喜剧。那个门口的指示箭头是我也会跟着走…哈哈哈
#112 深感此片牛逼,实在太困了,在惊叹超冷色调的象征意义,群演走位,大场面调度,演员近似于默剧的夸张表扬,神奇的场景设计和一处处的隐喻之余终于睡着了,不知道是选的字幕问题,很多对话都没字幕,搞得真是要频频出戏。脱线于洛先生这是在严肃的搞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