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猛导演的新作《过昭关》,与前作《我的“狐朋狗友”》在风格、气质、表达上,都完全不同。看的时候,我一直在想,造成这种差异的根源在哪?
直到影片最后,漆黑的屏幕上打出四个大字:献给爷爷。我才明白,原来是深情所致。
带着深情投入创作,是好事也可能是坏事。而且好坏之间往往只有一线之隔,弄好了,叫作感动自己进而感动别人,弄不好,就成了自我陶醉。
至于《过昭关》是什么?
我只能说,一半一半。
这部电影被定义为中国乡村公路片。
片中的爷爷李福长已经77岁,是河南乡下的一位农民,7岁的小孙子宁宁在城市读书,暑假来乡下和爷爷同住。一天,爷孙俩突发奇想,开上电动三轮车从周口出发,几乎横跨整个河南省,近千里的距离,到三门峡看望爷爷的老伙伴。一路上,他们遭遇了很多趣事。
如果简简单单看这部电影,特别是只看公路上的戏份,我会觉得它拍得很平庸。
公路片因为要赶路,有一个现成的逻辑在,很容易拍成小品串烧。这部电影也是如此,一路上,爷孙俩接连遇到了生意失败想要轻生的人,愤世嫉俗的货车司机,丧夫的孤儿寡母,还有孤独的养蜂老人……爷爷凭着多年的人生阅历,令所有人感受到如沐春风的温暖。
这位老人太善良了,太完美了,完美到极不真实。再考虑到他的身世,父母死于敏感时代的动乱,他自己也被发配到劳改农场,几经生死。经历过种种苦难的他,就像是受难重生的圣人一般,一路布道,把处世箴言洒向人间。
乍一看,就是这么个鸡汤的故事。
可是细琢磨,不对了,味道变了。
当影片进入到最后段落,一场大雪纷纷而下,将前一个多小时艳阳高照的夏天,瞬间拖入寒冬。电话来了,当年劳改农场里的最后一个老伙伴也去世了,爷爷拿笔在照片上圈出他的人头,至此,照片上的四个人,只剩下他还独活于世。
那时我恍然发现,这个外表温情的故事还有灰暗的一面。那一面太冷了,甚至散发着绝望的气息。它其实讲述的是记忆的消亡,是无人可诉的孤寂。
那些敏感年代的苦难,在这部电影里并不是边角料,也不是《地久天长》里用来标榜勇敢的关键词,而是一个无所不在的隐形的主角。
在孩子的天真无邪与老人的世事看透所形成的极具张力的关系中,我们的目光一再被转移,从那遥远的冰冷的角落移开,温柔地投向这对祖孙的身上。可是别忘了,那个角落里还住着一些老人,他们中的大多数,要么已经死去,成为照片上被圈出的一个,要么彻底归于沉默,就像村子里那个只会说“啊啊啊啊”的老哑巴一样。
老哑巴说:“一开始我是不想说话,后来发现,不说话也能活着,干脆就不说了。”
这一段自述,精准地概括了“失语”的形成和话语权的转移方式。说多错多,说了没用,于是不想说,进而无话可说。老人永远闭上了嘴巴,到死都只会喊“啊啊啊啊”。
而另一位老人,那个孤独的养蜂人,他也失语了,却借助现代科技设备,重新开口说话。看到这个情节,你很难不去联想,它怎么会如此暗合社会的变迁。在经历了一个个集体失语的年代后,现代科技和互联网的兴起,让每个人拥有了重获话语权的幻觉。但是我们的表达是自然的吗?是未遭删减的吗?还是像养蜂老人一样,无论说什么,发出的都是同一种毫无生命力的音调?
想到这些,再回看片中的爷爷,我才终于理解了他的孤独。那一代人都快要逝去了,可他还活着,他还有好多话想说,但却没有人要听了。他的儿子不会听,他还要为挣钱而奔波;孙子也不会听,他还要去城市上学,乡下只是他假期的游乐场。那些死去的老伙伴们,也都听不到了,他们过了昭关,过了山海关,如今已过了鬼门关。
老人还能和谁去说呢?
也只能在这一路上,和每个偶遇的陌生人说。所以这条路,既是通往老伙伴的重逢之路,也是通向一代人记忆的回望之路。老人想把那些记忆将给更多的人,至少,他希望多年以后,自己的孙子还能依稀记得。
从这里再往下想,老人这一路上对曾经的苦难少有提及,相反却一再显露出生的豁达。我一度对此有所怀疑,难道那些苦难真的可以轻轻擦过皮肤,不留一丝痕迹吗?
直到整部影片看下来,从一个更完整的表达结构里,追问这一情节,我似乎又理解了。一方面,那苦难太过深重了,放不下的人都走了,活下来的人,不得不放下,哪怕放不下,至少也别轻易触碰;另一方面,关于那段苦难记忆的讲述方式,除了闭口不谈,除了带进棺材,除了像爷爷那样,用一种“都过去了”或“好日子来了”的乐观态度去包裹苦难之外,我们还允许有其他的表述方式存在吗?
没有了。
这是还能开口说话的老人,唯一被允许的讲述方式。这才是爷爷除了无人可诉之外,更深处的孤独。
影片的片名“过昭关”,出自伍子胥的典故,隐喻着生命中难过的关卡。
老人的一生经过了无数难关,个人的小难关,时代的大难关,“关关难过关关过”,如今摆在他面前的,也只剩下了最后一道关。
过去了,就结束了;等一代人都过去了,那个时代也就成了鬼魂。
爷爷问孙子:“我要是成了鬼,你怕不怕?”
孙子回答:“不怕!”
是的,我们不应该怕,我们应该正视那些记忆。也只有这样,我们的先辈才不会沦为孤魂野鬼,而成为我们可以手指着照片,大方谈论的人。
《过昭关》这部电影,还算不上一部成熟的作品。
你能看到导演明显的设计,片中的道具牙齿、瓦片、风车、泡泡糖、照片……一登场,你就明白它们仍将出现在后续的段落里,并承担一个小小的煽情点。还有爷爷唱起的戏曲《文昭关》,有一定观影经验的人都能猜到,它一定会在影片的结尾时,被再次唱起。
可是,我还是看到霍猛在这样一个公路片的类型框架下,塞进了自己满满的私货。那里面有对于爷爷的怀念,有对于回忆的眷恋,更深的,是对于历史的叩问。
这是一部关于“话语”和“鬼魂”的电影。
导演想说的,其实是这么一句话:别让爷爷成为鬼魂,请认真听他说话吧。
《过昭关》:中国电影的美丽意外
文/碎岁
(本文含剧透,谨慎阅读。)
1
在中国故事电影中,真实的乡村图景几乎是处于隐身状态的。会有一些导演将视线投射在大都市之外,如贾樟柯的汾阳、毕赣的凯里,但他们描述的县城、小城,依旧是城市。
还有一些导演会拍到小镇,一些社会话题、文化话题也会提到小镇和小镇青年。但小镇和小村还是截然不同。而小镇以下呢?
每个电影公司和导演都有选择的自由,但理想的生态,应该是在这种自由选择中,无意识地完成对各类题材的照亮。所以这种忽略才更让人遗憾。不过久而久之,我们已经习惯了这种遗忘。
当然也有一些乡村题材的影视剧出现,但它们要么是矫饰的、莺歌燕舞的,要么是猎奇的、喜剧化的,与真实的乡村所距甚远。与其说它们是对乡村生活的呈现,不如说是一种扭曲与遮蔽,一种无耻的消费。
说这些好像和电影《过昭关》无关,但如果你明白了小村的特性,以及它在中国电影中近乎空白的尴尬,你会更明白《过昭关》的可贵,理解有过小村生活经验的观众的惊喜。
瓦房、小院、破烂的床铺、西瓜地、泥泞的道路、留守老人、在预制板上跳来跳去的女孩……这些寻常的事物和人,不加滤镜地出现在电影中时,亲切感油然而生。
对乡村生活的真实呈现,这是《过昭关》带来的第一个意外。
2
《过昭关》有一个完整的故事,却没有冲突和高潮。爷孙俩从周口出走到三门峡,一路碰到做生意失败的青年、愤世的司机、只能靠仪器发声的养蜂人,却没有卷入到某种漩涡之中,都是萍水相逢、点到为止。
但你不会觉得没意思,因为导演用质朴、平静、有温度的镜头,收摄了一个鲜活的乡村中国,三言两语间点透了一代乡村老人的无尽沧桑。在《过昭关》中,生活真实与心灵真实高度统一,感染力水到渠成。
主角李福长老人有充分的出走动机,他想在生命的最后时光,去见一见自己劳改时的恩人韩玉堂。经过漫长的旅途,他来到三门峡,却被警察拦下,原来是儿子已经报警。这个处理让人拍案叫绝。之后李福长见到韩玉堂,说了几句话就匆匆告别,这也是典型的中国式情感表达。
导演霍猛非常清醒:一部影片的情节和场景,一定是经过导演主观选择的。但《过昭关》不落言筌的讲述,让观众忘掉了这是虚构。片子就像从生活中活活截取出来一段一样,所有人物的言行都完全符合身份,故事沿着生活的脉络自然向前流动。将故事片拍出纪录片的质感,又有诗化的升华,其实也挺难的。
生活流、小情节、反高潮、去戏剧化,这是霍猛的主导创作思想。他轻松地越过了戏剧电影、类型电影的藩篱,凭着对生活的认知与对美的直觉,将自己的作品带到了生活美学的天地。
这和主演杨太义的表演是一致的。零度表演、去舞台化,杨老先生本色出演,秒杀一众专业演员,他对得起平遥影展最佳男演员的荣誉。
抛开科班电影的教条与禁忌,让生活自己去演,这是《过昭关》带来的第二个意外。
3
“我好比哀哀长空雁
我好比龙游在浅沙滩
我好比鱼儿吞了钩线
我好比波浪中失舵的舟船”
李福长在电影中两次唱起这段词,第一次是给孙子讲伍子胥的故事,一夜愁白头的焦灼,让曾被打成右派的他心有戚戚。第二次是听到韩玉堂去世的消息,面对大雪独自唱起,唱腔无比苍凉,一如人生。
当李福长听闻钓鱼青年想轻生,他给他讲了哑巴的故事,一次偶然的撒谎,却带出了家破人亡的极端后果。“生活不是你能控制的”,他告诉青年他窥见的真相。而另一重隐藏的真相是:当处于极度贫乏的状态时,人的生命和家庭关系,都是无比脆弱的。每个人都怀着巨大的屈辱愤懑活着,理智会消失不见,人在无意识中被混乱的情绪所支配。所以一次捡树叶的任务没完成,火山就爆发了。没有树叶,就无法烧火做饭,而大儿子居然抢小儿子的劳动成果。父亲暴怒,上去就是一巴掌。而被生活一再摧残的人,是特别容易自轻自贱的,于是大儿子赌气喝药自杀。一切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发生了。这一段戏中戏,是《过昭关》最击中我的地方。在上世纪农村长大的人,谁不曾目睹或听说过这样的惨剧?
巨大的打击让小儿子目瞪口呆、说不出话,后来能说话了,却选择了不去说话。这是李福长本家兄弟哑巴的故事,比自己被打成右派还要残忍。当了一辈子农民,李福长自然经历和看到过太多苦难。所以他和养蜂人聊天时说:人生就是过昭关,过了昭关过潼关,过了潼关还有嘉峪关山海关。然后他们一起感叹:就剩这最后一关了。
最后一关是死亡。这也是《过昭关》的重要主题。孙子宁宁怕鬼,李福长说世上没有鬼,即使有鬼也不怕,熟了就好了。埋哑巴的时候,宁宁问爷爷会不会变成鬼,李福长说自己希望变成一个鬼,这样想见的人都能见到了。而在哑巴去世的时候,宁宁的弟弟出生了。对此,本家哥的解释是:阳间添个人,阴间多个鬼。这就是乡村的死亡哲学。很朴素,却胜过几百本书。
在河南的任何一个小村中,你都可能碰到李福长这样的老人。他们遇事淡然,因为早已九死一生。他们沉默,因为欲辩已忘言。
在社会最底层、在无人知晓的乡村,人们也是有血有肉的,他们在凭韧性努力活着。他们不是统计数字,而是一个又一个每分每秒都在呼吸的人。或许他们一辈子都一贫如洗,也没几个人知道,但他们同样值得尊重。而为这些从未得到饶恕的人们拍部电影,应该是霍猛的誓愿。
生老病死,从人到人,以善意的目光,注视人的生存困境与精神状态。这是《过昭关》带来的第三个意外。
40万成本,洗尽铅华,朴实温暖,这就是《过昭关》,中国电影的美丽意外。
朴实无华,温暖动人。
一进入电影,仿若《菊次郎的夏天》,无比清新。浓郁就要彻底浓郁,清新就要彻底清新,《过昭关》做到了。
爷爷讲过昭关的故事,已经开始掉泪,时间是个神奇的东西,即便那些困难是痛彻心扉的亲身经历,却好像随着时间慢慢淡化,最后浓缩成讲给别人的几句话。人这一生啊,哪个老爷爷不曾经都是小男孩。爷爷知道一定要去见最后一个还在这世界上的伙伴,那么坚定,那么无畏。最后,终得一见,相顾无言,泪已千行。挥手告别,告别就是一生。
宁宁跟爷爷的公路之行,确实危险,但快乐。临行前爷爷对宁宁万般叮嘱,想起了《天堂电影院》,再不舍也一定要让他出去看看。爷爷跟宁宁谈死亡,那么真实,那么直白,又那么深刻。爷爷一直跟宁宁说遇事去了解它,就不会怕。爷爷一直什么都不怕,即便关于离开这个世界,也是坦然视之。
全片设计感是有的,可是设计得很好,细腻,令人回味。
豆瓣评分系统太粗略了。最近看的国产文艺片里,《春潮》我给七分,四舍五入给了四星;《平原上的夏洛克》我给八点五,四舍五入还是四星;《过昭关》我觉得可以给到九,结果四舍五入还是四星。所以,我决定给这部电影五星。
开始只觉得剧本工整,镜头平整,主题鲜明——这就很不容易。影片的题目旗帜鲜明地告诉我们,这是一部中国公路片,只不过是祖孙俩的公路冒险,从周口到三门峡,跨越整个河南,从平原到山区,从现代到过去。如果这是一部日本电影,爷爷可以是菊次郎夏天式的可爱流氓;如果这是一部美国电影,爷爷可以是阳光小美女式的真流氓;或者在同样是中国电影的《孙子从美国来》中,爷孙的对比可以戏剧而夸张。但在这部电影中,我们看到的是平常琐碎的生活,加上少许会心,少许幽默,在爷爷的口中和孙子的脑海中,几天几夜的公路之旅幻化成了伍子胥的形象,带我们穿越了古代和现代,也穿越了一个人的人生。
我好喜欢过昭关的设定。在此之前,我对伍子胥一夜白头的故事略有耳闻,但对过昭关的故事一无所知。去年回国坐高铁,真是坐地日行八万里的感觉,可以看见中国的地形、气候、植被,在数十分钟内一点点变化——怎么说呢?就好像真是身处小灵通漫游未来的那个世界里。过了郑州往西走就是山区,经过三门峡后,已经是秦岭的一部分,电影中有突出表现。爷爷让孙子披上衣服,说山里空气凉,昭示着他年轻时对这一带生活的熟稔,也是电影场景变换的交代。我查了地图,周口到三门峡不过五个小时车程。影片没有说爷爷为什么不坐公共汽车,而非要带着孙子开着小三轮,以时速二十公里的速度走好几天,我觉得是影片的一种暗示,意指他们走的不是普通的旅行,而是回顾一个人的人生。不但要过昭关,还要过潼关,还有山海关嘉峪关,还有爷爷和养蜂人说的,“最后一关”。孙子还那么小,掉颗牙都新鲜半天,怎么能理解过昭关的含义?父亲鸡飞狗跳,是U型人生的低谷阶段,怎么能理解爷爷为什么要带着孙子以近乎离家出走的方式去看望老朋友?只有老朋友能理解,为什么当年农场的朋友过了几十年也要来看他一眼,为什么看了一眼之后不到十分钟就要离开。对爷爷坎坷的一生来说,这几乎是一种朝圣的行为,朝拜他的青春,他的友情,他镜框里那些用黑笔圈出的伙伴。
我还喜欢路遇养蜂人的那段情节。有了货车司机的铺垫,我们对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不再感到怀疑(啊,为什么之前要怀疑呢?),我们看到养蜂人就知道他们会是萍水相逢的朋友。爷爷的人生,在之前碰到郑州小伙以及和孙子讲故事的时候已大致勾勒出来,在养蜂人那里得到了更多的呼应。山区的夜凉如水,一盏孤灯点在帐篷边,外面是漆黑如许的夜,两个经历过大半辈子的老人谈着他们的共同语言,三年灾害、反右、文革……端的是过了一关又一关。说到最后一关,两人豁达一笑。虽然他们有那样坎坷的人生,但我们每个人的人生,又何尝不是一关又一关呢?老朋友最后托儿子打电话来,“说能见到你最后一面,自己很满意”。满意这个词用得好;人人都有最后一关,走时平静,子女都在床前,像《唐顿庄园》里的老太太说的那样,Lived a privileged and interesting life,纵然不是澳门赌王,但这样的人生,不也是一种满足吗?
我们谁又不是嘴里嚼着泡泡糖,喜欢爷爷带着我们逛乡下的没见过世面的城里小孩呢?
我们谁又不是不是着急忙慌,一边媳妇生娃一边城里工地,忙得顾不上父亲孩子只能埋怨的忙于生计的小市民呢?
只不过现在,一切都过去了,可以做一个云清风淡的乡下老头,毫无疑心地把摩托车借给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和路上养蜂人萍水相逢地聊天南地北,聊过了昭关过潼关,过了一关又一关的人生。
我好比哀哀长空雁,
我好比龙游在浅沙滩;
我好比鱼儿吞了钩线,
我好比波浪中失舵的舟船。
思来想去我的肝肠断,
今夜晚怎能够盼到明天。
电影前后都有呼应:孙子的牙和爷爷的牙,孙子的不愿来和不愿走,开头父亲放下的洗发水和最后爷爷放下的洗发水,连哑巴爷爷的字都有伏笔。临走是给爷爷的字:“这一路,山高水长”,明说的是爷爷,结果说的却是自己。爷爷的身世,在旅行中一层一层给观众展开,几个配角,如电子喉的养蜂人,哑巴爷爷,都安排得妙且有趣。
河南是中国历史上的风水之地,仁义道德, 可以说是最“中国”的地方。而影片里面的人物,也给我一种儒家中国的感觉。父子之间的孝,兄弟之间的悌,朋友之间的义,陌生人之间的仁,每个人都活得那么平和,在琐碎日常的生活中,连一个吵架或冲突的镜头都没有,固然是导演整个镜头语言的风格,但也让我看到一个信任他人、同情弱者的乡土社会,那是我真正怀念的故乡。
微信公众号:moviesss 首发于 MOViE木卫
《过昭关》没有落入“你不知道我会在第几分钟出片名”的青年导演怪圈魔咒,恰相反,它的结尾方式,却是出乎我的意料。
我说的,并不是“献给我的爷爷”,回忆儿时点点滴滴,乡土情。为数不少的导演,都会在第一部电影,拿家族经历和自传色彩下酒。
出完导演作品字幕,《过昭关》的结尾,加上了一段电话铃声响,惊醒一个生死未卜的悬念。霍猛在这里跟观众开了个玩笑:正如大雪纷飞的村子,大概是全片电影摄影感最强烈的时刻。高清电视电影的泛土黄,杂乱无章的村庄未完成建设,画面上就能感受到的三门峡空气污染,全部被白色的雪掩盖。那仿佛是在说,导演的真心话,乃至“蠢蠢欲动”,都在这条精心打造的尾巴。
这段收尾,说明了《过昭关》的情感核心,并不是祖孙情,而是昔日反右之痛——那一关,大过生死,不能忘。这也只是我个人的猜测,并不会影响多数人或宣传口径,把它联系及北野武的《菊次郎的夏天》之类。
我是坚定认为,它是一出除草机上路的《史崔特先生的故事》,乃至于赫尔佐格祈求友人安康、说出发就走的冰雪纪行。大卫林奇不想告诉观众,兄弟俩有什么罅隙,以至于不可开交。霍猛却一再用哑巴老人的形象,借老爷子之口,诉说昔日之殇。
只有这段被遗忘、被冷藏的历史伤痛,才能解释影评人对它的激赞叫好,暗地里的“居心叵测”。《过昭关》两次讲故事,一次是林间戏台子,导演亲自上阵的戏码。一次是饥荒饿肚子时代,乡人的刚烈决绝。但两次搬演,都不比老人亲自开口反右的命运大劫,不失为胆大的历史直言。
在影调上,《过昭关》显然更接近李睿珺和杨瑾的北方电影,至于故事梗概,会类同《八月》,或发生在江南的《西小河的夏天》。然而观影过程中,我所联想的,是大陆二胎背景和八零后童年暑假的《冬冬的假期》。自不必说,还有《童年往事》中,祖母带阿孝走上通往梅江桥,回大陆的路。行程有果路无终,父辈祖辈的肉体消亡,预示了台湾与大陆的精神切割。那条路,对于年轻这代人,已是无望不可能。
《过昭关》的路,通往历史,锁定反右(就如结尾方式)。导演不惜现身,给你黑色水笔圈重点。你会发现,无论是在结尾,还是病房探望,小朋友的旁观视角和道德教化都突然被舍弃。即便他可能无法理解,却也还是被父亲拽走,而这名连接老与少的中年人,对乡村生活和自己老子的想法,都表现得毫不在意。
在医院病房和窗口,充当传话人的,是另外一个看上去状态较好的大叔,而他也是个病人。小朋友的缺席不在场,流连于钓鱼风车的童年情调,自然没什么大错,但无心之笔,种瓜得瓜,似乎也说明了那条路和那些历史记忆的岌岌可危。
孙子尿坟头,坟头一铲一铲地添新土,构成《过昭关》全片骨架的,是人生一关又一关的死,死后又成鬼。不给小辈添麻烦,颇有浪漫文艺情调的爷爷,是一个理想中的好爷爷,而不是真实的爷爷。尤为浪漫笔触的,是那个不想开口说话的哑巴爷爷,居然用字幕卡的形式,说出了王家卫台词般的“千里之路”,“不比当年”(大意)。
老爷爷几乎没有上一代人的缺点。连他在车上呢喃认错,说从小儿子打太多了,自己做得不对,说的是真实的缺点,却也完全不像当代中国老人。路上能唱过昭关,讲得一手故事,他实在活得太明白,愿意帮助任何人。哪怕知道是骗局,也在所不惜。
只有设置这么一个理想化的人物,《过昭关》才能敲叩历史的门。
电影在不同段落之间,安插了钓鱼、风车、蜂蜜、泡泡糖之类的精心细节,坚信人的善良,悲欢的感受是可以传递相通的。然而,河边几百万生意,年轻人你且听我讲道理——近乎直白的刻意教化,似乎大大压缩了解读电影的缓冲空间。一味的温柔相待,数不尽的老人之言,是否真能化解历史伤痕,填满乡村空心,那真该是一个大大的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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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给宁宁讲《过昭关》的故事时,说伍子胥一夜白头。老人七十七岁,满头白发地讲着一个青年一夜白头的故事。不知怎的,那一刻我觉得,一生跟一夜原也是差不多的。
感动到观众的艺术才是艺术 no art for arts sake
他似乎不想什么,好的(别人的帮助)坏的(车坏了,被警察叫停)全都用一样的淡然底色似乎是乐观的态度应对着。他心里又有个倔强的锚,电动车骑千里去见病入膏肓的老友,到了打个招呼送一罐蜂蜜,不多说一句就要走。克制真挚,我特别感动。
没风景却有沉思的乡村公路片。大卫林奇《史崔特先生故事》的河南版,途中遇上的平淡人事又有些江扬钦哲洛珠《旅行家与魔法师》的升华气质,说不上传递什么哲理,却从本该情绪万千却克制到轻描淡写的爷孙旅程,带出从土改到文革的社会记忆,那是老一辈如伍子胥般经历的一个个人生昭关,而今想起来,不过是三门峡病床前不到两分钟的嘘寒问暖。
整体还是太普通,用轻巧的方式处理死亡的沉重,单纯的人物特性,千言万语都藏在表情中,发出年华老去的感慨。银幕首秀的老爷爷自然又准确,好的地方全来自于他。不满意的是情节驱动力还是靠路上的偶遇推进的,道理也全摆上台面上,失语的老一辈也过于直白了。
一对爷孙的公路电影,平实、真挚、可爱,既有对当下社会人文的关怀,又包含了对时代的追问和生命的哲思。如果影片停在“霍猛导演作品”之前我会给四星,想不到后面大雪天的结尾一出,一下子被击中,前面所有细微的情绪都有了交代,那一刻老人平静的唱腔诠释了最深刻的复杂,必须五星。片中有一个带魔幻感的段落也非常有趣,映后问了导演才明白其中的隐喻,很有意思。/ 12.07 青年导演 海上影展
真实。开头几分钟的画面就让我想起了童年在爷爷奶奶还有姑姑家的生活。这爷爷是一个心里有数的人,经历过人生无数的关隘,而今的一切波浪都能内心平静的对待。正如导演所转述的那样,他和伍子胥一样,都是英雄。最后和导演探讨了一下结尾的处理,反倒被他的另外一种想法给吸引了。如果是爷爷、哑巴爷和当面劳改同伴一起在雪天坟前共唱《武昭关》,动情处,哑巴爷咿咿呀呀,不知道又是一副什么样的画面。
钓鱼青年、火车司机、养蜂老人、病房老人。作者电影,带着自己的阅历,在电影中对照自己。关关难过,关关过。那个遇到什么都步调沉稳哈哈一笑的爷爷,把落了的牙齿往地上一掷的爷爷,唱着“我本是哀哀的南飞雁”骑着电动三轮车横穿整个河南省去看战友的爷爷。我难以忘记。如果影片有机会上映,我一定会去二刷的。
祖孙情清淡又动人,言传身教了一种行事笃定、遇事淡定的风度。这一路的际遇,磕磕绊绊地,都在粉碎世道无好人的印象,或者说,在用最大的信任去钓最大的善意。杯子里的鱼,瓶子里的蜜,后视镜上的风车,纸上的字,都是些不经意的温情。人生当真是一关一关地过,再难也要不断翻山越岭。中间一代被磨损得厉害,只有涉世未深的小孩以及云淡风轻的老人,才能把日子活得透彻些,真挚些。看到老爷爷78岁了还能凭处女作拿影帝,感觉自己充满了无限可能,哈哈。@平遥
我喜欢这个电影
头一年确实不想说话到后来 不说话也能正常过下去习惯了干脆就不说话了
去年南方艺术片那么些所谓魔幻操作,也没有本片一个哑巴的存在有趣,劳改农场历史可以拿龙标,潜移默化推进也很好。
很有趣的现象,这部个别画面乍看以为CCTV6专供农村片的低成本电影拿了平遥费穆最佳导演,第一次演电影的78岁老爷子拿了影帝,专业技巧全盘输给了返璞归真(老爷爷本色出演,但台词可是真多,不知道怎么背的)。这是一部很真善美正能量的小片,爷孙俩一路上的施恩与受恩,温暖持续传递下去,虽说可能美化了现实,但看完总是令人舒心的。插入了两段戏说演绎,跟伍子胥过昭关的主题相应。爷孙俩的逗趣对话,半路“夺车”的卡车司机,机器嗓音的孤独养蜂人,匆匆见了最后一面的老友,照片上最后一个没画圈的人...喜欢影片对死亡的坦然豁达的态度表达,感伤和幽默相间,小城之春观影气氛不错。剧透警告=(彩蛋:电话铃响着,观众以为爷爷也像他弟弟那样走了,突然爷爷一个激灵起来去接电话,被告知老友去世。爷爷画了一个圈,淡然地抽烟唱起曲儿
拍了一个理想的好爷爷,而不是真实的爷爷。他不给小辈添麻烦,会为了反右的恩人,像《史崔特先生的故事》那样,骑上三轮车去三门峡。路上能唱过昭关,讲得一手故事,钓鱼做风车,活得明白还帮助任何人。浪漫化处理的人物背后,确实有胆大的历史直言,譬如2个哑巴老人,引得影评大佬激赞叫好。碍于成本所限,摄影上有所不足。观影过程中,吸引我的是类《冬冬的假期》的大陆二胎+童年暑假,《童年往事》祖母带阿孝走上了回大陆的路。《过昭关》的路通往反右(有结尾方式为证),但小朋友的视角却被舍弃了(虽然他也完全无法理解),而是用人生又一关的死和鬼,话题带过。他被父亲拽走,而充当传话人的,只是病房另外一个病人。不同段落之间,安插了许多精心的细节。
“运生,现在想我小时候不应该净打你。”中国式的父母似乎是永远不会跟孩子道歉的,但李福长老爷子很含蓄地说出了这一句。老人真正活到了老僧入定的境界,但说出这句,他已过昭关。
7分可以有。上路动机不充分,包括暴雨夜在合影上画圈儿这种事儿,都是为拍而拍的问题。包括视点经常有问题(卡车司机那里,三门峡警察那里)。结尾又有些蛇足了……不过去碰文革还是蛮令人意外的,完成得也不错。两处闪回的声画匹配关系非常巧妙。
今年最喜欢的电影之一,一个好电影打动我们的绝不是技术而是情感和价值观,更东方的说法是【德行】。
国外导演的处女作看多了,感觉国内学电影的新导演,都喜欢用类型化的方式处理故事线,这对于艺术电影的创作是一个有点可怕的事情,这种思考方式可能会终结创作者的想象力,《半边天》那几个国家导演的新导演就很有代表性。这是一部非常朴实的电影,又一次打开电视看电影了,在电影节上看多了有创造力的文艺片,偶尔看这么一部被美化的土味公路片有点不太习惯。
内地老人公路片?和《红花绿叶》一样温柔得可爱。有时候真羡慕老人啊,有岁月生生磨出的睿智和淡然,这份睿智淡然和小朋友的天真拼凑出了诸多笑点,也让最后的泪点猝不及防。而且无论是笑是哭,都自然顺畅。那些写在纸上的关怀,那只风车,那握紧的手和那报丧的电话,一点一点把生命铺展开来。人生就是过完昭关是潼关,还有山海关嘉峪关,一重关又一重关啊。想念我们已经离开的老爷子和老太太。【平遥电影节2018.10.19
2018海上影展。尽管表面上是老+少的公路片模式,却没有经典公路片通过旅程来表现戏剧冲突、人物矛盾与价值观,更像一种老年人参悟一切的应景说道理,四段戏最终告诉观众:人生就是过了一关又一关,重要的是慢慢走听天命。唯有哑巴老头两段如同默片配题词的镜头颇有些「暗藏杀机」的味道,可惜在某些导演也承认的审查过程中被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