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膜-图文版
雪。矿场或者工厂。工地。歌厅。小饭馆。赫鲁晓夫楼。
男人们抽烟,酗酒,唠嗑,沉默,离开家又回家。用与生俱来的幽默感抵御着生活,用内疚组织起一点点温柔,用本能对抗着荒诞与无聊。面子与尊严有着细微的区别,但他们并不能分辨。
这是《东北虎》,这也是《铁西区》,是《钢的琴》,是《八月》,是《野狼disco》,是双雪涛,是班宇,是「东北文艺复兴」。同时这也是《再见列宁!》,是罗马尼亚新浪潮,是新千年前苏联各加盟国,前南斯拉夫各加盟国,保加利亚,捷克,斯洛伐克电影里经常出现的情境。这还可以是《纺织姑娘》《地久天长》《我十一》《青红》,可以是《春潮》是《冰下的鱼》是《开往春天的列车》,甚至是《红霞》和《新星》。
这些情境往往是个开场,然后电影中要么出现一起罪案,要么变成黑色喜剧,或者就停留在主要人物这里,他往往要坚持些什么,可能是要做完一件事,可能是要弄明白一件事,可能是因为维护某种平衡状态(一半的概率是为了维护一个谎言)或者保护什么人,而不得不疲于奔命,乃至受到社会重压,被按在地上摩擦,轻则流点血,重可能要失去一切甚至丢了性命。
那我们为什么要看这种致郁的电影呢,生活还不够残酷吗? 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往大了说当然是后冷战,是与冷战结构紧密相连的国企——从「国营」到「国有」的国企——以及与之相连接的生产组织方式,社会福利体系,文化形态,社会结构逐渐解体的后果。下岗不是「心若在梦就在,只不过是从头再来」,天地之间可没有真爱。人性的种种阴暗都会被激发出来,只不过通常不像电影里那么极端,也通常不会有一个电影里面那样的结局。
所以「东愁」(Ostalgia)这个来自德语「东德情结」的词,会在21世纪的电影中找到无数的表征。但它往往是一种幽灵般的前提,或者是一种BGM式的氛围,它是一种引发改变的动机,也是无解现实的根源。
把现实问题历史化,把社会心态病理化,对现实的无奈和不满被挤压成一种有着明确指向的怀旧,而这种怀旧又附着在一些具有鲜明时代特征的大众文化文本上,可能是流行歌曲,可能是电影电视剧,也可能是合唱,是诗歌,是作为记忆坐标的「历史事件」,甚至可以是与之相关的空间。
但,东愁的东,也可以是东北的东。一直有两个东北,一个是国企和工厂的东北,一个是乡村爱情的东北。「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厦崩塌」之后呢,是轻工业直播,重工业烧烤。生活就那么难吗,确实就那么难。
耿军的「鹤岗宇宙」里的人物,还是值得说道说道的。徐东(章宇饰)做着两份工,白天在矿场开挖掘机,晚上在学校做宿管。虽然看起来不像很富裕,不过至少温饱没什么问题。 他的问题主要有两个,一个是狗的问题,一个是情人的问题,看上去都是他妻子带来的问题,不过归根到底还是他性格的问题,难以拒绝别人的要求——无论是坚持要跟他好的情人,还是让他把狗处理掉的妻子。两件事情都有违他的本意,但他并没有拒绝。他同样没有拒绝的还有同事老罗的诗集。他被挤压的尊严在与狗有关的事上集中爆发,这才有了占据影片篇幅一半的故事。
马千里(张志勇饰)这边则是个再熟悉不过的东北故事,欠了一堆亲戚朋友的钱,又被房地产商拖欠应得的报酬。搁在《扫黑·决战》里面,这就是被黑社会性质组织欺压的良民包工头。虽说包工头一直在社会新闻里形象不佳,但电影里,他们在资本游戏中的结构位置,又常常给予了他们巨大的戏剧空间,没有什么比「两头受气」更好做戏了。好玩的是,这个包工头的家庭存在于电话的另一头,他的住所也在城市的边缘。他恰好是徐东的反面:极善于拒绝别人的要求,就是拒绝不掉。
徐东有两个故事,一个是被妻子抓小三,一个是为狗复仇;马千里也有两个故事,一半是讨债和躲债,一半是解决和徐东的问题。现在的故事里,第三元就是徐东的妻子美玲(马丽饰),但她除了引发动机之外,与狗的故事并没有其它的关系,这就让影片有些失衡。 按一般电影套路讲,《东北虎》应该还有第三个主要人物的故事,来完成一下平衡性,同时也把更多的社会面向打开。不知道《东北虎》难产这几年,是经历了多少修改,是不是还有隐藏的故事没打开。
讲这些其实还是为了说「东愁」,鹤岗上一次进入大众视野,还要数「三万块买房」那出新闻。如果把这件事与影片里马千里的躲债与讨债,以及近十几年的房地产经济和「躺平学」联系起来,国企改制之后这么多年,鹤岗社会变成啥样了,看看耿军以前的片子吧。人口外流加之购房资金也外流,马千里的遭遇可以说是历史的必然。 只是徐东和马千里甚至都没有时间怀旧,只能在一起聊聊对「南方」的梦想——两人聊梦想的时候,耿军给了一条颇具导演意志的背景音效:海鸥,海浪,音乐;大概那就是「黑龙江省三亚市」的声音。
所以,现实无解的时候,所能做的,大概只能是去寻找一点点过去的思想资源,然后告诉自己「未来可好了,一起挺过今天,明天可有意思了」。除了相信明天还能怎样呢?当然还能相信电影的片尾字幕嘛。
《东北虎》,2021
导演:耿军 编剧:耿军/刘兵
耿军,网上看过他的短片长片一二。《东北虎》作为他首部内地院线长片,我在老家搜了搜,上映半个月了,竟然还有。虽然每天只排一场。选择今天去看了。我是第一个、也是放映前坐进去的唯一一个观众。以为独自包场,但几分钟后,陆续进来几人。大约有七八人观影。这已让我震撼。尽管放映至三分之二处,有几个人走掉了。我知道他们为什么走。这不是他们能欣赏得来的电影。
无论怎样,在热映的电影的上映场次方面,老家黄冈比我所在的福建屏南强太多了。基本上赶得上一二线城市了。
显然耿军这回拿到投资了。有章宇、郭月、马丽这样的带点流量气质的明星参演。
拍的还是他一贯所擅长的题材:在他的充满凋蔽气息的东北老家,底层撸瑟尔们的失意生活。带着黑色幽默的眼镜,给你上一碗现实主义的毒舌姜汤。
我想到了前不久也在电影院看的另一部认真追求电影梦的内蒙古新导演周子阳的《乌海》。二者都围绕着同一个故事线索展开:欠债,逼债,以及婚姻危机。
总体上,显然耿军要老成得多。他保持着自己一贯所擅长的黑色幽默,视听语言上颇多亮点。比如张志勇所饰演的失败建筑承包商马千里的出场,一个独自坐着发呆的镜头,两组接电话的镜头,然后是对着镜头几句表白镜头(我还以为这是要突破第四堵墙,后来发现,其实镜头后面站着一群上门讨债的亲戚。诡得很,老耿。),将一个坐困愁城苦逼至极的商人的形象,以及他所深陷的困境,活脱脱表达了出来。这是前面十几分钟交代了章宇这条线之后新开的一条人物线,当不久之后两条线有了交集——围绕着狗——也令人感觉到,这两条线的交集,干得漂亮!耿军先生,一个极简主义的文本大师,甚至我看到了媲美韩国洪尚秀的文本功力。
马丽演的孕妻,发现老公有外遇之后,根据两根黄头发去一一寻访与老公有过暧昧史的女人们,去破案,这里面她与两个女人交锋的画面,也刻画得真是太棒了。
马丽与章宇这一对夫妻,和《乌海》里黄轩与杨子姗演的那对夫妻可以对比来看。都说《乌海》里那场夫妻吵架的戏飙得真是吊炸天了。但讲真,马丽演的这个妻子,才真正蕴含着一种碾压式的力量。她的愤怒是平静的。然而令人有不寒而栗之感。你不知道这个愤怒的女人将会做出什么举动来。虽然我也承认《乌海》里那场吵架戏确实是那一部当中的亮点,甚至最高峰,但总体上,我更欣赏马丽在《东北虎》里这种动作很小却令人瘆得慌的表演。将偷偷在外面会情人的章宇所面临的道德压力及所承担的毁灭性后果风险表达得很有张力。
但这部电影里,又有点像《爱情神话》,二号角色其实更出彩。张志勇演的陷在三角债务危机里无力自拔穷途末路的倒霉蛋商人形象马千里,真是太深入人心了。
乃至,后面有个傻蛋前员工站在风中等着马千里,给他送上一个风筝(好让他心情不好时抬头看天)、炸带鱼(好享受一顿简单而纯朴的美食)和500元现金时,以及后来一心为狗寻仇的章宇,见到被人揍得倒在雪地里的马千里,终于产生同情心,冰释杀狗之仇,转而为同呼吸的哥们之时,观众也是有共情效应的。
这个电影里,作为男二号,从出场到结束,有着一条饱满的人物弧线。
他的人生困境也是清晰而具体的:陷在债务危机里,或者说,陷在粗鄙的经济社会所构成的巨大吃人坑里。
在人心不古、人人为财死为财忙为财搞得家破人亡的经济社会里,不势利的人心、不从经济着眼的友谊,成为温柔的人的内心最后一丝牵挂。最后一个镜头,化解了婚姻危机的章宇,看到天空里升起一只红蜻蜓风筝。那应该是马千里放的。到电影的最后,马千里也未能从债务危机中脱身,事实上,他陷入的是一个死局,注定死路一条,或者当老赖当到底。风筝是他一点虚幻的希望。其实这个片子,挺灰暗的。但我相信,最后这个红风筝,使得这个故事能够过审,得以公映。风筝具有迷惑性。
这个片子的灰暗从片尾处的动物园里看东北虎也体现了出来。瘦弱不堪的东北虎,在虎池里有气无力地或躺或走,毫无百兽之王的威风,也不会发出震天吼。因为它失去了同类,成为一个孤立的存在,吼叫失去了理由。
我估计电影局领导问为什么要拍这样一个情节时,耿军导演是这样糊弄的,他说:人需要友谊,老虎也需要。老虎因为没了同类的友谊,失去了虎的威猛,而片中的男一号与男二号,最终超越了金钱利益关系,产生了友谊。这个片子里,无论是“傻蛋”,还是“诗人”,还是章宇演的男主角,纵使在生活其他方面一无所长,颗粒无收,至少他们还有友谊,作为人内心的温暖和良知没有泯灭。电影局领导一听,嗯,有理,过!
其实,片名叫《东北虎》,已经喻示了一切。这是一个灰暗的故事。
作为男一号的章宇,其身上的矛盾之处反而不聚焦,太涣散,一会为经济犯愁,一会为周旋在情人和妻子之间的混沌状态而犯愁,后来又为了狗大打出手,最后又结上了一段友谊。重心是什么呢?有点莫名其妙。
这个片子的精彩基本上在前半场里。后半场乏力。前半场,虽然不是特别能明确电影到底想讲什么,但文本结构,几场戏都很出彩。另外,开场十分钟,慢悠悠的镜头,在故事线之外,对准人的面孔,凝视人的状态,配合着对灰暗、荒凉的空间的展示,那种生活的荒漠感营造了出来。后半场,收网阶段,故事节奏变快了,导演似乎要有所交代,给观众一个说法,于是,就有点掉入准类型化套路里了——尽管比起《乌海》来,还是要强得多,但依然感觉后半场陷入失控,陷入文本的紊乱,陷入轻飘飘。甚至好几场戏觉得太做作,比如亲戚们冲到马千里屋子里讨债,一个大婶的发言,明显有违身份感,变得舞台腔。
最后,章宇在老婆威逼之下,无力地结束了与情人的关系,看似回归了正常生活。但这带着多大的无奈啊。影片没有对这个结果给出掌声。显然更似一声无声的叹息。唉,要不然你能怎样呢,还能飞上天不成?
所以片尾那个风筝,兴许是马千里放的。但看风筝的人,是章宇呐。
一个风筝,揭示出两种相似的人生困境。那就是无力感。
羸弱的老虎是现实,飘在天上的红风筝是虚无飘渺的希望。
其实是7分的片子,目前评分太低了,给4星拉一手。
叙事弱化版的《钢的琴》,主题内核依然是“关于东北老工业地区衰落的种种伤逝”。据说导演2012年就已经写完剧本了,但一直找不到投资。十年间,银幕上关于东北文艺复兴的皑皑白雪和满目破败已屡见不鲜。
剪辑太过拖沓,节奏有点奇怪——有些地方可以剪却没剪,有些地方不该切反而切了。全片如果整体剪掉20-30分钟或许会好很多。
镜头设计很有风格,对话段落全是以单人镜头或者视点(POV)镜头切入,双人对话有时不给关系镜头,多人对话的关系镜头也很少。通过镜头不断模糊主观和客观的边界,有些地方营造出“伪第四堵墙”的感觉,算是小设计。
风格和意象方面,影片呈现出一种古怪的幽默感,对白诗意中略带尴尬:“他是个诗人”,“里面还有三桶”,“他的愤怒是真的”等等,对话节奏异常迟缓,显然是非写实的。影片用“19岁的东北虎”,“32岁的熊”等意象进行指涉隐喻,同时台词中也大量充斥着“经济衰败”、“经济活动”之类的调侃。
比较耐人寻味的片中的饮食,每组人物关系和状态都有相对应的一种食品或饮料——片头第一个镜头章宇自己吸的冻柿子、小三跟张宇见面时喝的汽水、章宇回家给老婆带的榴莲、张宇跟兄弟一起时自己吃的烤地瓜、马千里跟讨债公司会面时吃的狗肉锅、马千里吃小二送的炸带鱼、马丽逼宫时两人吃的奶油蛋糕、原配跟小三第一次见面时喝的白酒,如此种种,不胜枚举。每种饮食都暗示着某种的关系和状态发展,饮食男女,烟火扑鼻。
本质是个小众文艺片,登录大众院线口碑反应也在意料之中。
过去几年,耿军在电影领域创造了一个“鹤岗宇宙”,凭借的是那些无法正规发行或进入内地院线的作品。
对中国电影来说,这是一个小型奇迹。
地域如此之具体、狭小——鹤岗是中国北方黑龙江省的一个地级市,面积仅1.4万平方千米。宇宙造价如此低廉——主要演员几乎都是耿军的发小,现实题材,就地取景拍摄。
当大制片厂频繁制造“宇宙”不能成功时,“鹤岗宇宙”已走过法国南特、荷兰鹿特丹、美国圣丹斯、意大利罗马、中国台北等等重要国际影展。
《东北虎》是“鹤岗宇宙”的最新作品,是耿军第一次进入内地商业院线,是他第一次启用明星、职业演员——章宇、马丽、郭月。
影片去年入围上影节主竞赛单元,两个放映场次均一票难求。电影最终斩获金爵大奖,24年来,这是华语片第四次拿到该奖。
故事很好概括,一个男人为狗复仇,一个女人侦缉小三,他们是一对夫妻。
全片充满黑色幽默,马丽以一个正剧角色释放出了她在许多喜剧片中都难以实现的搞笑效果。
但故事内涵深邃、复杂,我们必须去找耿军。
他住在电影节安排的五星级酒店,房间宽敞明亮。耿军坐在舒适的椅子里抽着烟,让人难以想象,二十多年前,他还是一个宾馆客房服务员。
美玲即将生产,家里不能再养狗。丈夫徐东把养了多年的狼狗托付给包工头马千里。隔天再去,只剩一张带血狗皮,狗被吃了。
徐东找好榔头,骑上摩托,开始复仇之旅。
与此同时,美玲发现徐东出轨,她拿着一根黄色头发,挺着大肚子开始了侦查之旅。
男人负责动作,女人负责悬疑,悲剧中透着荒诞。
在《东北虎》之前,就有影迷总结耿军的风格,并称他为“中国的阿基·考里斯麦基”,阿基是欧洲电影大师、三大电影节常客。
如果问有什么相似,他们都生长在寒温带,一个在中国东北,一个在欧洲芬兰。他们固执地拍自己的家乡,一个拍鹤岗,一个拍赫尔辛基。
他们的作品,写实、冷峻、荒诞。
耿军的作品暮气和悲凉感更重,放眼望去都是秋衣领子露出毛衣的中年男人。
除了郭月饰演的第三者,整部《东北虎》里几乎没有年轻人,没有青春气息、没有靓丽色彩,片名中提到的东北虎,趴在光秃秃的动物园里,也毫无生机。
有人说,这部电影可以叫《老虎席地而坐》。
影片开场,章宇饰演的徐东与“小三”幽会,自称“年老色衰”。彼时影院中响起笑声。
耿军说,这句话不是喜剧。
年老色衰后面跟的台词是“经济衰败”,这像一个城市的写照。
鹤岗别称“煤城”,资源枯竭多年。2019年,因房价低,鹤岗乍红。据说全国先后有两千多人赴鹤岗置业,“在鹤岗买房的人怎么样了”,至今是互联网热门话题。
耿军说春节是鹤岗一年最繁华的时段,在三亚的东北人都回去了,“整个城市的街道上充满了穿戴讲究的人”。几天后,车站人群散去,鹤岗又恢复宁静。
留在鹤岗的人是怎样的?
影片中,徐东从前是体育老师,现在是宿管老师,有时间还会去开铲车补贴家用。耿军说:“打两份工,是我们那的一个普遍现象。”
这种求生的努力,并未形成积极气场。人物说话是缓慢的、动作是迟钝的,营造出一种强烈的停滞感,耿军说他放入了自己对鹤岗的局部观察。
“东北天气很冷,最常见的冬季活动是在屋里聊天。但有什么东西能那么经得住聊?所以就会停下。停下也不是在思考什么,就是那样一个生活节奏和状态。两个人在街上碰到,客气一下,递个烟,站在那,其实也没有要说的了。我希望把东北的凛冽和生活状态,在电影里边留一点。”
徐东要报杀狗之仇,美玲孕期捉奸,都是激烈的戏剧冲突和人物行为,但影片几乎没有一丝快意。
街道空荡、田野辽阔,搭配上大量的固定镜头,只觉得步履蹒跚,人物麻木,劲头不足。
片中有一句必将流传的台词“伤感没意思”,可引申为“生活没意思”。
怎么才能有点意思?电影快结束时,美玲和徐东收拾东西准备去医院待产,新生命会给日子带来活力吗?
耿军说:“我有很多朋友,这些年神情涣散,没着没落的,他觉得怎么既有抖音又有快手,还是没意思?我说你干点体力活就会好很多。孩子出生,就有体力活干了,他们就会好起来。”
结尾有一只鲜艳的风筝飞向空中,似乎暗示着希望。
耿军对鹤岗生活的记忆是,父母早上5点多就起床,等他醒来一推开厨房门就看到冒热气的馒头,爸妈常年坚持手工蒸馒头。
他吃过早饭,步行15分钟去五指山公园散步。
鹤岗有很多有趣的地名,比如时代广场、戛纳影城、欧洲皇家花园小区。这个人口大规模流失的小城,依然显露出对广阔世界的渴望,就像年轻时的耿军。
他成长于八九十年代,听的是魔岩三杰、黑豹、唐朝,看的是《霸王别姬》,读的是《白鹿原》《巴黎圣母院》。
十八九岁留着一头飘逸长发,穿着白色衬衫,站在鹤岗的街道上,觉得自己跟别人不一样。
有两本读物影响了他的命运。
一本是《大众电影》,有一篇讲《阳光灿烂的日子》,附多张剧照,姜文揭秘他如何找到长得像自己的演员,耿军回忆:“那些东西对我们来说特别新鲜、特别刺激。”
一本是刘恒的剧本集,叫《菊豆》,包含《本命年》等影片的剧本。“看完我说,这玩意儿我也能写,好像比小说简单。”
19岁写完人生第一个剧本《画圈》,斗志昂扬,揣着600块钱去北京。这六百块牺牲了他的一头长发,因为父亲说:“你这样到北京容易被收容,特别像一个盲流,你要把头发剃了我给你拿路费。”
耿军这些年一直是光头。
当年电影没拍成,帮他看剧本的老师说,有些情节很生动,但不算个剧本,如果你对电影感兴趣可以来听我的课。
老师名叫张丹,在北师大授课,教过宁浩。
那时候宁浩还没有机会拍电影,老师在课堂上给学生放宁浩的MV,评价这小子太有才华了,“我不能当面表扬他,但我在这可以给你们看,让你们看看这个有才华的同学。”
羡慕是无用的,六百块即将花完,但耿军不离开北京,“我就是没脸回去,其实是要点脸。”
他在五道口推销了二十多天饺子,一盒没卖出去,然后到西郊宾馆做了客房服务员。
“客房服务员这活儿太棒了!”耿军坐在上海五星级酒店的客房里,说起这事仍然激动。
有饭卡,能吃饱饭。宿舍能洗澡、有风扇,还配一台14寸彩电。甩床单,刷马桶,打扫卫生,一上午就能做完。下午躲宿舍看《还珠格格》、卫星电视转播的演唱会。偶尔有外宾客人,给美元小费、赠日本录音机。“宇宙中心”五道口,打口碟、杂志随便买。
一年多后,耿军帮宾馆带出了一批北京郊区的孩子。他作为外地人,被辞退了。
随后去广告公司做业务员,去报社做编辑,去电视台做广告,直到2008年耿军才摆脱上班,能靠拍广告片维持生活。
他在中国最重要的城市获得了一席之地,但创作目光依然投向鹤岗,投向农民、工人、精神失常的诗人。
耿军不喜欢喧闹,在北京常驻宋庄。每年春节回鹤岗,常跟他的发小也是演员,刚哥、勇哥、宝鹤一起钓鱼。
豆瓣上,他的作品常被收录在“独立电影”的豆列里。有几个片儿想发DVD,也拿不到许可。为了维护创作自由,他在街头也跟那谁推搡过。这事好像已经不能再说。
上一部作品《轻松+愉快》在圣丹斯拿了评审团特别奖,入围金马最佳剧情片,但至今不能上映。
耿军曾说,电影拍完,只完成了一半,另一半让观众完成。无法公映,他不觉得沮丧,“想看的人都能看到,这有什么可沮丧的,每个电影有每个电影的命运。”
“《轻松+愉快》有资源吗?”
“有,能下载到。”
《轻松+愉快》,讲述了一个“底层互害”的故事,幽默、残忍。《东北虎》温暖了些。
徐东和一个精神不太正常的诗人混在一起,雪地里帮着诗人吆喝卖诗集。
杀狗吃肉的包工头马千里,被拖欠工程款,债墙高筑、人人喊打。贫困潦倒、口齿不清的小二,来给他送过节礼物和钱。
“我想在互害的基础上,讨论宽容的力量大,还是仇恨的力量大。这件事不太好讨论,我到现在没有答案。胡适说,宽容比自由更重要。说得比我这个电影好一点。”
这话是康奈尔大学的史学大师布尔先生(George Lincoln Burr)对胡适所说,胡适后来写了一篇文章《容忍与自由》专门谈这句话,他写道:“有时我竟觉得容忍是一切自由的根本:没有容忍,就没有自由。”
此文是呼吁人们对所谓的“异见思想”,持理性包容的态度。微言大义,后来引申出各种解读。
《东北虎》的宽容,由徐东承载。
影片开场,他对撞车的朋友抱拳拱手,那是江湖秩序,他以私人意愿解决问题。报杀狗之仇时,他也想跟马千里私下解决,但对方把见面地点定在了派出所旁边。
榔头举起,正在修路灯的警察居高临下,问“你们要干嘛”。
法律规则,制约徐东的复仇。
到后来,马千里被追债者殴打、毁家,自己甚至调制火药想要跟欠债者同归于尽。
“他都这样了,我怎么干他?他都让人干完了。”
耿军解释徐东的心理变化,“他是放下了吗?他是被马千里要死这件事给惊吓到了。他没想宽容马千里,但他看到了这个将死之人的决绝,他的宽容开始阶梯式释放,就是东北式的宽容。”
直到剧情尾声,在那个犹如神来之笔的酒局上,徐东和马千里终于实现了和解。
诗人伸手掐住马千里的脸蛋,马千里不解看向徐东,徐东说:“别打扰他,他在替我报仇。”
泥潭里的底层人,互相理解、互相慰藉。
第一次和职业演员合作,这事也值得说说,章宇的表演让耿军赞叹。
他最早看章宇的作品是《我不是药神》,“我觉得他其实是真的创造了那个角色(黄毛),而不是演。创造,是指那种活生生的生命感。《大象席地而坐》也是,他真的就做到了,这很难,不服不行。”
《东北虎》第一场戏,章宇和郭月互相碰头,以显示亲密。
“那撞几下我剧本里可没写,撞完了有什么对话我也没写。章宇说应该有对话,你好吗,完了说我很好。然后一乐,俩人就吻在一起。这些都是(他的)创造力。”
马丽也让耿军惊喜,不动声色,演出了戏剧的张力。
耿军特别记得马丽拿着一支烟、一个打火机,站在窗边的镜头。“她在酝酿一场暴风雨。家庭内部的关系,通过这个表演变成一个惊悚剧。”
那么美玲真的下毒了吗?
耿军回答:“徐东认为她是真真正正地下了毒,美玲到底下没下毒,美玲知道。”
*首发于Ifeng电影公众号
在经历了《锤子镰刀都休息》的惊喜和《轻松+愉快》的失望之后,我对《东北虎》的预期在两者之间。但观感略高于预期。这还是在公司开会导致买的第一张票作废,和全程有个煞笔在后排叨叨的情况下。
比之前作,耿军减少了那些幽默笑话,而加以更多的社会关怀。摄影和美术的形式化已经做到了顶级水平,煤矿的废墟和衰败的东北老城镇,都有了独特的诗意与哀愁。中间几度让人觉得惊叹。考里斯马基本人也就几部能这样。不过阿基比较鸡贼的是,每部电影都很短,让多数观众还顶得住。
而《东北虎》对于普通观众来说,及时相比《轻松+愉快》,也变得更加缓慢而无聊,非常不友好。但剧中人们的生活,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伤感没意思。又怎么才能不伤感呢?毕竟 “未来可好了,一起挺过今天,明天可有意思了 ”,真的太伤感了。我们的明天真的能有意思吗?
我是黑龙江鹤岗人,十九岁的时候有个电影梦,我尝试着写剧本,慢慢地做了导演。
大家都知道东北影视作品里主要以喜剧和小品居多,我想用自己的视角来拍摄东北,想要大家从我的电影里看到另一个角度,另一种审美趣味的东北电影,也叫寒带电影(鹤岗的纬度跟北欧接近,12月份一月份,下午三点半就天黑了)。
《东北虎》故事的主角原型是我的朋友徐刚,契机是有一年过年的时候我在车站遇到他,大家都在拜访亲友,而他在为了他的狗复仇。
他的穿的皮夹克很久没打油没维护了,毛领都有点起球了,头上脸上身上都落着碎雪,他站在车站等着中巴车,中巴去新华镇的那40分钟的路程就是他跟仇恨的距离。一个文人去找一个社会人复仇,这样的情境非常有张力,让我充满叙述的渴望。这一个特别好的人物,特别好的故事开端,我想用电影的方式呈现给大家。
还想跟大家聊聊《东北虎》,动物园里的东北虎,在铁栏里(或虎园——大深坑)偶尔看一看人群,很漠然的样子,很难想象它们原本凶猛的样子。我会觉得它和我的主人公是一样的,他们都被困在这儿,想过挣扎吗?。如果真的离开了,它们还能回到凶猛的样子吗?
我们在现实生活中会有很多困境,有些困境是周围环境带来的,有的是生活遭遇,或是中年危机,家庭情感危机。
我们每一个人都像东北虎,是独一无二且珍贵的,每个人都有着丰富的内心世界,精神世界,每个人的内心也有凶猛的那一部分,也不想被生活这块巨大的抹布给擦去,去挣扎,试着勇敢一点儿,可能结果是满脸灰,一身骚,但还得挣扎着要活成个人样儿...这是我要表达的。
电影上映了,大家来看看东北虎,我也希望能和大家一起分享各自心中凶猛的那个部分。
一个老婆孕期出轨,一个欠钱不还,整得俩人好像还挺委屈,节奏又慢,还有那些(自以为的)笑点……谈不上故弄玄虚,但就是让人看得烦躁。
东北,19岁的老虎和32岁的熊,一种精神状态。影像的割裂和凝滞倒也适合这份困顿。
碎片式,标签式,期待太高,以至于落差太大
众所周知,东北是一个形容词,形容冬风萧索,形容时间停滞,形容猛虎入笼,形容望穿尽头。
老实讲,看到一半生出两个疑惑,一个是这片到底是不是导演拍的,怎么这么多配乐,跟新导演们似的,一共118分钟,配乐铺了110分钟,这还是往少了说,干脆铺满得了;二是,很神奇看到一半想到了蓝色列车,都很不节制,质感又没有前者那么足,最后终于在片尾解开了疑惑,果然是同一个美术指导,又把东北整成北欧冷酷仙境了。
当男性创作者坦诚面对自己“一起挺过今天”的现实和“永远嬉戏”的幻想。形式和讽刺总是容易,难的是保有感情、压住感情。章宇骑摩托车朝着山锥子开和烧狗皮,马丽满大街找人和吃蛋糕,都是在冰雪里开火,面无表情地痛彻心扉。
男的不要老觉得自己是东北虎,你就是个失败的,中年的,男的。
#SIFF 24th#@SFC上海影城首映见面会场。很失望。话剧式的腔调,独角戏般的角色,塞满的音乐,最后都被构筑成萧条的东北。文人没有幽默的自嘲,撑不起来的角色,都像雪一样零散开,压在观众心里,盖成一片疑问。过于追求某些东西,最后反倒显得矫揉造作。马丽戏份少到不如空镜,章宇突破性不大,但我还是喜欢他的演绎。
“名词和动词最好用,形容词慎用。”这也是一部用名词和动词写形容词的电影。
无聊而拖沓,如鲠在喉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耳光@英皇
影节见面场,及格线附近。没怎么看过导演先前的作品,单论这一部片子的话节奏略感稀碎,拼贴感强又导致啥都没往下挖。虽然极力克制自己和《大象席地而坐》横向对比的冲动,但未免叙事和剧作上还是差了很多味道。马丽很惊艳,这类片子可能更适合她吧(除去东北的标签以外)。章宇正常发挥,他说看完本就决定演和提到大象就鞠躬的时候隐约感觉他还是走不出满洲里,演员戏里戏外的创伤是个值得反思的问题。
荒诞与荒诞之间隔着许多支离破碎,音乐铺陈使节奏极其混乱,只有马丽勉强撑住了,章宇细节够了有星星点点的灵动但整体就少了谋划,遗憾。
我给你带了炸带鱼,风筝,和五百块钱。真浪漫和伤感。
大金链子缠砖头,大水萝卜砸脑袋,诗人浓度过高的鹤岗,万物被抽空了生命只配做意象。纵使东北大地自带幽默感,也请不要再拿宛如批发来的冷幽默桥段攒剧本了。
东北乱炖都能成罗伊安德森式冷幽默了?国内圈子真是自己瞎嗨,影迷也跟着被忽悠吧
太,难看,了。我们,东北人,说话,真不,那样。
“我年老色衰,经济衰败,只剩一个看似稳定的家庭。”中年男人像圈养的东北虎,电影是想谈这个主题,却在太多的地方点到为止了,代入感稍纵即逝,感觉像一块肉质不好的牛排还要做成一成熟。
注意:(一)阿基·考里斯马基的电影在试听手段上是极简,但同时是极精确的,画面内包含了非常充沛的信息量,所以那些停顿是有意义的,有力量的。同时,他非常可贵的一点在于,对地域性的环境和人的敏锐捕捉,以及【不猎奇】的诚实展现。(二)胡波的大象席地而坐,镜头之笃定令人叹服,角色和行为也极具力度。本片有导演一贯的风格,但过于泛滥,由此在视听上常常出现偏差(为了“抛梗”而故意偏离视点,恶趣味的比重甚至超过了趣味)。如果导演未来仍痴迷于一些视听上的小花招,是难以大进步的。
东北虎在动物园反思人生意义
表达没出来,净是抖机灵和自作聪明,愿称之为鹤岗韩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