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鹤一代女》应该是我看过的日本黑白片里最好的一部。故事的背景是日本幕府时代。社会阶级分层严峻。一个贵族府上的女佣,接受了一个下层武士的求爱,完蛋了:被贵族驱逐到乡下,武士被贵族枭首,父亲把她卖给大领主为侍妾,生下的孩子被原配抢走,她又被赶回娘家,父亲再把她卖到青楼,青楼因为她惹上造假钱的犯人又把她赶走,她去商人家为奴婢,又被主人觊觎美色被女主人割去头发,她好不容易找了个爱她的底层百姓嫁掉,丈夫又被强盗杀死,她流落尼姑庵,也被怀疑水性杨花被赶出去……她沦落成为最底层的娼妓,年老色衰受尽羞辱。最后,她的母亲找到了她,告诉她孩子已经即位成为领主。似乎好日子向她招手,随即更深的磨难向她砸来:她的风尘经历决定了领主集团对她的再次驱逐,她最后成为一个乞讨的尼姑,一生不得善终。她做错了什么?似乎什么都没做错。那她为何如此下场?可能只有解释为什么都没做,除了硬着头皮接受他人的安排。实际上,她一次次被抛弃的经历——从原生家庭到职场到婚姻到命运到岁月,都折射出她在苦难面前的束手无力。当然,这是拜那个年月和东亚小国社会里女性注定被压迫的陋习所致。但是,人性的软弱无论国界与时代,就看自我觉醒的程度了。
毫无疑问地说,片中的阿春是一个悲情的角色,她是当时整个蔑视女性的日本封建社会的牺牲品。从少女时代开始,与武士胜之介的爱情、被江户松平家族纳妾,到为父所逼成妓等直至暮年为尼乞讨所发生的一切悲惨境遇,几乎是当时社会大多数日本女性的全面写照。
日本文化中向来对女性的态度显得颇为矛盾,既神圣又卑贱。片中的阿春即是这样一个角色。阿春为家债被迫为妓时,有个叫田舍的人,后来被印证为制造假币,他在愉悦过阿春后向地上投掷钱币,其他的妓女们蜂拥而上捡起地上的钱币,只有阿春依旧端坐不为所动。这一个情节的描述为阿春的形象增添了不少光泽,即使被迫卖身为妓,却仍未失风骨。
阿春自少女时代始,一生都在颠沛流离,遇上的好时光无非都是昙花一现,更叫人无处话凄凉。幼年时代的阿春是看过好光景的,父母身为贵族人家的佣仆,见过的世面自不会差。但这并未成为阿春走向上层社会的平台,反倒成为了她堕入下层社会的阶梯。
可以说,如果没有阿春的父亲,也许阿春的境遇会是另一番模样。至少她不会被卖成妓,甚至有可能嫁得平常人家,过得一生普通百姓的日子,即使平淡,却不至于颠沛。
纵观世界历史,几乎各国都有女性的受虐史,各种小说电影里比比皆是。但在我印象中,却很少有一个形象是受社会及家庭迫害如此之深的。阿春是坚韧的,这样的境遇仍然活着未为轻生,片中几乎看不到她脸上存在任何哀怨或不满,当然更无反抗,这大概算是当时社会日本女性的一种已成习惯的消极接受了吧。
此外很喜欢片中一些阿春的白话,已经非常美,如“在祈祷的时候,其中最好的那个,在灯光下徐徐走来。”“这次和灵魂的相遇,将会是一次值得讲述的回忆旅程。”田中绢代的出演也很出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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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xici.net/b382703/d33626827.htm 小时,父亲订了《大众电影》(去年全给贼入室盗去),记得有一期的短讯是纪念田中绢代云云,那时候已约略知道她,因为《望乡》。虽然三十多岁的父亲极力赞美的是栗原小卷,但鸡皮鹤发的阿崎婆又哭又笑的样子比青春的女记者留下的印象更深。而且,绢代是个美好的女性名字,织物作女孩子名字,在彼时是个异数,父亲的小姑名曰“云锦”,可惜她去世很多年了。一直固执地以为女子的兰心蕙质也应包括一个娟好的名字。“绢代”二字有种柔和的女性气质,似比那时国人熟悉的“山口百惠”、“中野良子”有着某种出尘意味。
短讯旁附载了田中绢代盛年的照片,不是很美,关于她生平介绍提到了《西鹤一代女》,一个引起童年无限想象的名字。鹤本神物,饰之以方位,恰如孔雀之东南飞,便陡生意趣,西鹤,是地名?是家族名?还是这个一代女的雅号?而一代女是一个人?抑或一群人?都是童年的谜。
不过《望乡》充满着过于直白的血泪控诉,却是我不喜的风格,而且田中绢代出色的表演当时也根本无法真正领会,也就慢慢撇开了。
直到将近二十年后有缘遇到沟口健二的《西鹤一代女》。
一
影片开始,田中绢代所演的主人公阿春穿着和服的背影,在暗沉沉的夜里徐行,行走在颓圮的篱墙间,避让着推推搡搡揽客的流莺。
这个背影就是我曾坐在板凳上痴想过的“西鹤一代女”,她只是一个不幸到极点的低层女性!无关诗书,亦无关风雅。
两个多小时黑白光影,沟口健二铺展给观众的是如此无情的人生悲剧:阿春曾是皇室的侍女,因与下等武士滕之介相恋,被逐出京都,滕之介则被杀头。阿春无奈在街头卖艺,被一大名买去作妾,以承子嗣,生下王储后却因大妻嫉妒,诬为狐媚惑主,净身轰出。为偿父亲所欠债务,阿春又当了高级艺妓。从青楼出来后,在商家帮佣为生,却因妓女出身,而为主人侮辱,女主人不容。幸而嫁得一个做扇子的忠厚后生,谁知好景不长,丈夫又为强盗劫杀。阿春万念俱灰,欲舍身佛门,在尼庵栖身。又因欠人财物,不得已卖身以偿,被痛逐出佛门。正当她在尼庵外徘徊,先前帮佣之家对阿春一直怀有好感的下人偷了东家钱钞恰好寻来,无处栖身的阿春只好情愿不情愿地与他出奔。不久下人被捉回,阿春便流浪天涯,在寺院前弹三昧弦卖唱。一日居然看见了自己生下的王储已成少年,阿春不由悲从中来,哭倒在地。为寺院中寄居的几个年老色衰的下等妓女收留,劝阿春也可卖身以度光阴。阿春只得重作冯妇,最后贫病交加之际,阿春之母找到失踪的女儿,告诉阿春大名已死,儿子继位,欲奉养阿春。岂料儿子与下臣知道阿春种种经历后,深为蒙羞,责令阿春闭门思过,遑论叙母子之情!暮年的阿春终于归于空寂,出家为尼,化缘乞讨而终老……
影片改编自井原西鹤的《好色一代女》,西鹤二字即源于这位厌世的江户时代的作家。不过原作的无名女主人公生性放浪,老来忏悔一生色欲,与影片已大异其趣。沟口健二摄影机下的阿春,身陷泥淖却从未放弃自身尊严,辗转于男人之手却一生追求真爱,她只是不幸被命运和时代蹂躏。片末,阿春身着尼装再次四方游走,梵音隐隐,此相庄严,这才是日本人特有的“物哀”情怀。美丽而坚强的女性在沟口影片里比比皆是:《山椒大夫》里的母亲和妹妹、《近松物语》里的女主人……
小说其实很日本,耽溺于情色的女子在日本小说、电影里都常见。日本文化对女性的态度颇为矛盾,既神圣又卑贱:是含辛茹苦无畏牺牲的母亲,也是摧毁男性诱人堕落的魔鬼。即令是表面看来讴歌母亲的“母物”题材,穷形尽相地描写母亲的悲惨与堕落,虽然赢得影院里一片唏嘘,却也隐藏了日本文化对女性力量的崇拜恐惧以至含有某种报复意味的艺术手段。中国人很难接受井原西鹤的无名女主人公,因为我们自古偏爱的是沦落风尘仍俨然良家妇女的娼妓,却不是睥睨礼教的荡妇,例外如鱼玄机,那只是盛唐所遗的一点胸襟吧。而沟口对女性的尊重和钟爱,大概一半得自自身经历,一半得自时代风尚的转变。沟口少时,一家仰赖其姐卖身为艺妓养家,他平生也多在风月场中厮混,熟极而稔,昵而不狎,这一幕也曾在元代戏剧家而女艺人之间上演。
中国传奇、戏曲、小说亦喜红颜薄命的题材,赚得古今热泪,但有哪一部作品的女性命运这样多舛?仿佛阿春每一段遭遇都似曾相识,门不当户不对的爱情悲剧如祝英台、为人借腹生子如柔石笔下的母亲、闺秀碧玉沦入风尘的如花魁、再醮始幸而终不幸如祥林嫂、堕入风尘而不失风骨如翠喜、遭骨肉之弃在日本电影小说里比比皆是……绮年玉貌的阿春一路坎坷老作憔悴的迟暮娼妇,从花团锦簇一步步愈来愈沉向生活的最低层。
阿春之际遇,或者只有一阕宋词差可比拟,“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无端受尽百般播弄的命运,但接下来“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中一点名士气派与决绝之态似又不是沦入深渊的阿春所有的了。
二
如《源氏物语》、如《枕草子》,如《阴翳礼赞》,日本艺术有最纤细幽微的感觉,我们也曾经有过类似的细致,如《红楼梦》,如经过千锤百炼的戏曲,如明清民居。《西鹤一代女》亦是如此,且不论沟口健二著名的横移镜头是如何营造出徐徐展开的日本卷轴画的美感,只那触处生春的细节已令人叹服,在这部影片里俯拾即可。即如开篇阿春一分多钟的行走,镜头很长,虽然阿春披着头巾,又是背影,一身伧俗的服饰,但她裹挟的和服、细碎的脚步和缓慢而沉静的身姿与周遭的环境仍传达出一层层复杂的含义:饥饿与寒冷、期待与失望、自尊与羞怯,步态里古意流转的女性美则真叫人看痴。沟口健二被目为日本的“女性电影大师”,信然。
这种从容舒缓的表达方式最近中国戏曲,一出完整的戏如在舞台演出,多要三四个小时,拍成戏曲片的话也一般要两小时左右,沟口健二的电影片长也多近于这个时间。时间既长而不觉其冗,正因其丰美动人的细节。片中,阿春和收留她的老尼说话,盘坐廊下。老尼边说话边缓缓将一支芦苇插在细口的素瓶中,就这一个细节,比合掌念多少声佛都更象出家人。因之,田中绢代四十二岁出演少女和梅兰芳先生五十多岁出演杜丽娘有异曲同工之妙,那是细节和气质塑造的艺术美,无关色相。
旧戏既已式微,观众的口味也日益浮躁,紧锣密鼓、丝竹悠扬地来剥丝抽茧展现情节使人不耐。便是田中绢代走一分多钟,我的好友也决无性子看完:“扭来扭去地走什么啊!”尤其是一些看似无关的细节,当她忍耐到电影一半那段盲女喑哑低沉的三昧弦卖唱时,终于要求我换个碟。这些老套的故事老套的人物!
这盲女并不珠圆玉润的枯涩歌喉(可惜听不懂),正好比白驹荣苍凉的一句粤剧“凉风有讯,秋月无边”即能道尽客途秋恨,别是人生与艺术的一境。徐克的《黄飞鸿之男儿当自强》中也插有一段盲叟的南音,也很长,充满了乱世之慨,看似闲笔又岂是闲笔呢?
三
正如在中国民间传唱的旧戏,沟口健二的古代传奇充满了东方式的市井世俗情调:曲折有致的故事,戏剧性的情节,对男女悲欢情爱的关注。阿春的一生如飘絮、如转蓬,无根四游,正宜于旧时代的艺者在普罗大众的茶寮酒肆里弦诵歌唱。人道小津安二郎的电影有东方情韵,不过小津的日本伦理世界与寻常中国人到底隔了一层,而且小津的趣味总是淡而清雅到无,那禅意是士大夫的。如果说小津是太上忘情,沟口则恰好是情之所钟,正在我辈。
沟口的东方情韵偏于风流旖旎,好似才子诗文,不肯藏起半点才情。字幕一出现,那烟云衬底的扇面书着墨迹清朗的片名,就是与小津片头麻布衬底的朴拙截然不同的姿媚横生,孤陋如我,不曾在中国的电影里见过。接着更淡的水墨背景,如远山,如春草碧丝,演职员的名单一一以疏朗而错落有致的行格推出,好象从前的中国人端秀的小楷写在山水笺上,早成绝响。
沟口少习美术,不知所宗为何,片中画面则多似水墨画,是我所看过的最美的黑白影片。如阿春得知滕之介被杀欲自尽一段,她和追赶的母亲在竹林里急速奔跑。从前看黑白电影,总觉得黑白得太死,要么黑白都趋灰,很难产生如画之感。这段竹林戏是俯拍,如果定格看,每格都是一幅墨竹人物图,人物那么小,被竹林压抑着,这也许是只有东方人才能体会的黑白二色的光影魅力,物我合一的境界。中国五、六十年代的黑白片中崔嵬的《小兵张嘎》也曾有这样的神来之笔,波光潋滟的白洋淀是一幅幅不吝留白的湖光图。如果连续看,日光在竹林间闪耀奔跑,日光如水流掠过修竹急急奔涌向前。与前此一年拍摄的《罗生门》不同,著名的树林日光镜头也体现了流动之美,但那日光自树间射下,不断切换的带来斑驳迷离之感,而此处则是不加切换的连续运镜,镜头前部密生的竹林又十分粗大,反射的日光模糊了人物,其行云流水一泻而下之感正切合此刻阿春速速了断此生的迫切心情。
沟口古代传奇的运镜似总带着朦胧氤氲的烟水之气,有渡水情节的《雨月物语》和《山椒大夫》自然水气弥漫,但与水无涉的《西鹤一代女》也如此,黑白反差很小,就象用了柔镜。那是一本褪色的旧线装书,故事写在带着岁月温情的黯黯纸上,仿佛消弭了悲剧的震慑和凌厉,却散发出更悠远的哀伤。同样的黑白二色,在今村昌平就分外明晰,他的《日本昆虫记》就摄影风格言实在太象一部冷峻的记录片。古典与现代就这样分野了——含蓄与直白、婉曲与坦率。
四
《西鹤一代女》是我所看田中绢代的第三部作品,之前是《望乡》和《雨月物语》,看前者时年幼,后者则因田中绢代戏份不多而忽略了,而且,我实在太偏爱她那些代表日本女性气质的角色。
《西鹤一代女》是田中绢代东山再起之作,其时她已四十二岁,早过盛年。阿春的角色是自少女演自老年,尽管沟口已非常注意拍摄角度,隐藏田中绢代的年龄,但眼尖的仍可看见她渐老的双下巴。但这不妨田中绢代演出了少女的矜持与娟好,她甚至拿捏出了少女的声口,青年和老年的阿春则从外形神韵无一不似。阿春的美丽、谦卑、自尊、挣扎、绝望、枯寂,如此繁复的人生况味,田中绢代一一演来。
田中绢代此时在日本女伶中已不算容貌倾城,同时的原节子、暮木实千代姿容都胜于她,其身量也娇小,大概有如李香君的“香扇坠”。但田中绢代特出的温婉雍容的女性气质,却是一时无两。在与沟口的合作中表现地更为突出,或者是沟口发掘了这种特出的美。阿春沦落风尘而始终不失良家妇女气韵,是略有些欧化的原节子和高峰秀子或有些风尘气的京町子或过于纯净的香川京子都无法展示的。
不过,或许《西鹤一代女》还不是最能体现田中绢代演技的作品。比如香港的冯宝宝,她塑造的武则天,也是自少女而老年,也很出色。这类角色,借助服装、化妆,多少会掩盖一些演技。田中绢代更出色的角色是《山椒大夫》里从贵妇沦落到目盲瘸腿的老妇、《阿游大姐》里心情复杂的寡妇和《谣传中的女人》里处在畸恋中的中年母亲,她的眼神、表情与肢体语言居然能完全展示出人物挣扎的内心,其出神入化应该的表演应该是电影史上的最高典范之一。
田中绢代是个戏痴,临终目盲,仍问还可以演电影吧,有这份痴,方成就日本影史上一代名优,也就不难理解如花美眷已然老丑为阿崎婆,仍愿倾力作戏。在电影逐渐小众化的现代,再产生这样一位演员几乎后无来者!
1934年的中国也曾有《神女》这样挖掘妓女人性的电影,沟口健二类似题材的《浪华悲歌》还晚了两年才问世。惜乎我们后来的电影入世太深,半愁半颦的阮玲玉们被一波波革命浪潮替代,尽皆成了表情刚毅、振臂高呼的女子,女儿之美大概只在谢晋的《舞台姐妹》的开端还残留了些许风情,其实这个影片的题材和沟口健二的《只园姐妹》是何其相似!沟口的东方情韵偏于风流旖旎,好似才子诗文,不肯藏起半点才情。字幕一出现,那烟云衬底的扇面书着墨迹清朗的片名,就是与小津片头麻布衬底的朴拙截然不同的姿媚横生,孤陋如我,不曾在中国的电影里见过。接着更淡的水墨背景,如远山,如春草碧丝,演职员的名单一一以疏朗而错落有致的行格推出,好象从前的中国人端秀的小楷写在山水笺上,早成绝响。
实际上阿春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被命运戏弄的“完美受害者”形象,正相反的是,在当时时代的语境下,她甚至应该算是一位“无意识的革命者”。并非是因为老天无眼她才会沦落如此,实际上,使她落得如此境地的,恰恰是那诸天神佛的注视。
在一切的开端:胜之介缠住她,向她表明心意时,她并没有真正做出肯定的答复,而是晕了过去。或许那是被激动的心冲昏了头,但也或许那只是因为恐惧而失去了知觉;在木已成舟后,她将自己与胜之介的结合视为自由的爱情,或许事情确实如此,但也或许,这只是种无奈的说辞,用来说服自己的借口罢了。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她心中想的究极是什么?在镜外的观众看不到,或许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我们可以看到的,就只有无论事情到底如何,阿春其实都无法做出选择--做出一种有效的选择。她在这场决定她命运的开端事件中能做的,其实也就只有被动的接受而已,而这种被动的接受,也正才是贯穿全片所有事件的。说到底,她虽然说着与胜之介的爱情是“自由恋爱”,但到头来,就和后面她人生中经历的所有苦难一样,也都只是种无路可走的无可奈何。她从未失去过自由,因为她就从未拥有过。
但这些其实也都不是她命运多舛的根源,真正使她凄凄惨惨戚戚的元凶,其实是她自己,是她那对她从未拥有过的自由的不懈追求。就如我开头所说,她是一名“无意识的革命者”。
分析下她命运的每一次转折点就会发现,在大多数事件中,如果她能足够低下,足够卑贱的话,那事情也不都至于演变到如此地步。很多时候,她需要做的,其实也就是和这时代中的大多数人一样:放弃尊严,放弃那内心中的自由。只要她放弃,那这个社会就会为她留下一块容身之所。但恰恰相反的是,无论阿春落得何种地步,她都不愿意低头,她都忘不了那内心与灵魂中的尊严与自由。在领主家做小妾时,她不愿成为领主夫人的替代、在烟花柳巷里,她不愿成为金钱的傀儡、在寄人篱下时,她也不愿被主人家无辜欺辱,就连最后走投无路到街边去卖身,她都要对嘲笑的嫖客,啐上两口。在这些事件中,她没有一次不是在反抗的,无论是消极还是积极,她一次也不甘愿逆来顺受,她永远是在抗争的,去捍卫那尊严与心中的自由。或许这只是种无意识的表现,她没什么理论更谈不上什么立场,但因为她心中存在着自由,所以便支撑着她,让她跪不下去,低不了那个头。
但话说回来,就算心中的存在再坚毅,可这世道又怎么能允许你去抗争呢?不要说去做,就是想,都会落一个身消道死的下场。阿春的每一次抗争,从来没有一次是能保全的,每一次坚守,都反而都使她的尊严与自由更进一步的受辱。没有一次能改善她的状况,不加剧,那就算是好的了。她愈是抗争,那社会的枷锁就愈重,愈是坚持,那时代的苦难就愈是折磨。在这灰色的世界里,一个人的坚持又能有什么用?这个时代,这个社会,终究是容不下这“异端”的内心的,哪怕那就只是个微不足道的苗头。
在佛像前大笑,御所里大闹后,阿春终究还是皈依了佛门中,这个“无意识的革命者”最终还是向社会与时代,低下了头。
阿春一角由原作中的私欲诉求人变成了沟口镜下的封建牺牲者。依旧是命途多舛的女性,依旧是缓慢凝滞的镜头,隐忍浓郁的大和滋味。52威尼斯国际奖
沟口拍的是不死的弱女子,一生的折辱可以仅仅用忍辱负重四个字扛过去,不需要像『放浪记』那样嘲笑命运,也不需要『女人步上楼梯时』那样如飞蛾扑火。低贱到了土里一样不死,不死本身已是胜利。
好色一代人!★★★★★
被逐出京都之时,镜头反直觉地下降,降到桥下。之前曾交代年老的阿春在桥下烤火取暖。镜头就此降到了现在时,高妙。
男权社会下女性命运沉浮是沟口驾轻就熟的题材 本片相较雨月物语主题表现更为浅白。妓女阿春平生大事片段撷取使得情节推进更为紧凑 同时这种纯粹悲剧的安排无疑是极富情感冲击力的一种手法。依旧出色的场面调度与古雅且张力十足的配乐相得益彰。长的是磨难而短的是人生 田中绢代演得太精彩。
世事变幻无常,唯有女性的悲怆命途永无尽头。沟口健二的西鹤一代女注定要身受无数种女性的苦难,而心灵却终究纯澈。十个阶段的创痛:因与“下等人”的关系而被驱逐;被领主选为妾并当作生殖工具用完即弃(结合阶段9同质于[夺命剑]);被父亲卖入高级妓院,遭遇造假币的狂徒(有钱能使鬼推磨的嘴脸);去做女佣,却逃不过闲人的蜚短流长、太太的嫉恨(女性压迫更弱势的女性)与男主人的好色;阶段5终于和开扇子店的好男人结婚,丈夫却死于非命;入寺为尼却遭男人索衣纠缠,被侵犯后还要被逐出庙门(性侵受害者反被污名化);被偷走主人钱财的男人强迫同走;沦为街头妓女,被男性当作反面教材嫌弃与嘲弄;贫病交加中被新当上领主的儿子收留,却被限制自由,只得远观;最终再入佛门,流浪化缘终老。高机位,半遮掩的门框,比前期更多正面构图。(9.0/10)
或许唯有在传统的日式建筑中,通过门扇推拉、人物走位、镜头移动才能创造出如此丰富的空间感;在使长镜头上,安哲肯定向沟口学了不少。
电影的故事情节基本忠实于原著,但在女主人公阿春的性格和细节方面却大不相同,原作的阿春是个放荡女子,影片中的阿春则更应该说是一个蔑视女性的封建社会的牺牲品。本片导演是日本电影巨匠沟口健二,他的影片始终以女性的立场为出发点,对专横的男性的封建社会进行批判。
林间光影迷离,女人足迹逶迤,身形窈窕,原来寻死觅活也能这么美。绝少近景更别提特写,导演风格使然,客观上也掩盖了田中年龄和容貌上的不足。弹三味线遇上儿子,剪辑节奏有所加快,田中演技爆发,沟口似乎还是极其克制
主题:真爱她的男人都是底层阶级、都最终不幸。占有她的男人无一不高官权贵、都选择抛弃。空间:通过台阶、楼梯等调度,实现阶级的僭越和权力的反转。声效:寺庙的鼓声,三味线的弦音分别引出,过往回忆和未来昭示。遇见儿子那一段的无声处理,简直高明。身体:直立、蹲坐、蹒跚、佝偻、和不断跌倒。
处处流露着沟口的风格,悲惨的女性主题(通常为妓女或艺伎)、移动的长镜头、线性叙述、光影雾的神秘和变幻性,只是这个主题是否经得起推敲,而这样的主题的现实意义是什么?而非仅仅是个人喜好。
自由恋爱易斩首,婚育工具不当人,青楼傲气撒金散,猫咪夺发打工难,实诚生意郎短命,昨日黄花换寓言,归佛难还尘世债……借古说今女性困境,优秀得来有点套路#百老汇沟口田中影展
沟口通过西鹤一生受到的来自男性的歧视和戕害来展现当时整个社会的缩影,他用这面“照妖镜”尖锐地揭示这样的社会里所隐藏的深刻矛盾,女性在封建的日本男人的权利世界里被压迫得无处容身,以致身心俱残。沟口健二借助她们(尤其生活在黑暗潮湿小巷里最底层的妓女的命运)来洞察、批判、研究日本社会。
田中绢代从少女演到老尼,姿态上加分不少,许多长镜头里,都可以像看武打片一样看到她的身姿,这其中多亏了和服的加成,宽大的和服令身姿更具有一种弱小的美感,背后的带枕和田中时常略失重心的步伐(因为逃避或者当下处境的卑微)而好像负重一般,带来了一些脆弱感。这是一个被掠夺了许多东西的人,从第一个男人的人性高贵,到为领主生小孩的独立的性,后来被卖后失去自由,沟口拍阿春一直“仰望”这些人,但她是最具有神性的,那场戏里她去看罗汉,罗汉幻变成一个个男人的脸,她脸上有一种媚态,而后又迅速的变得威严,你看她在菩萨面前也不卑贱。本片的摄影也堪称一绝,画面里有结构,且不是静态的,在动态里保证了构图,拍了好多次人走的状态,有一种特别的注视感。
略长。和成濑一样致郁。最令我着迷的是Oharu的“淡定”,各种极端状态下她都还保持着基本的“温柔柔弱”;松子的一生很有向此片致敬的感觉,虽然味道完全不一样:田中绢代的举手投足风味十足,虽然年过四十饰演少女依然迷人,所以最喜欢反差的两段:喵星人和头发、向利用她“教育”年轻人的大爷发飙。
佛前女子悲,佛前女子慈悲。此间苦难常,此间苦难无常。
1940年6月26日在京都火车站,列车缓缓驶入站台,沟口健二西装笔挺,挺直了腰板,肃穆的矗立在站台上,罕见的亲自迎接从东京赶来的演员田中绢代,这是两人的首次见面。
最难忘的是阿春在一个老者的带领下作为反面教材被介绍给一群男人时,阿春听了虽有失望,却只是拿起钱,平静地笑笑,然后转身离开,这个背影就叫做两个字:认命。田中绢代这样厉害的女演员,够撑得起这样丰满的故事。
批判封建礼教的作品创作,常见误区是臆想出思想意识凌驾于时代的人物,琼瑶作品如是,本片亦如是。其实井原西鹤的原作是靠谱的,女主是因为异乎常人的性诉求而背离礼教,而非影片所表达的个性自由。不论是什么时代背景,沟口桑都要硬塞一个二十世纪的百合子进去,真可谓是长镜巨匠的标志性缺憾【8】
北京百老汇电影中心沟口健二与田中绢代的女性世界电影展。能在大银幕欣赏沟口健二真的不容易,也是看的他的第一部作品,没想到对女性如此关怀。女性在封建社会颠沛流离的一生,父权社会、阶级禁锢、女性物化等等社会问题一览无遗,令人动容,散场后后排女生已经哭泣。在多数一场一镜的拍摄风格中呈现了极其出色的调度。对了,还偶遇了贾樟柯,坐在我后排的后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