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发明了“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这么玄妙的双关词?还有,“物质文化遗产”与“非物质文化遗产”,在我看来,都只是见证文明毁灭的一些无名墓冢,在太空某个角落如果有望远镜,就可以像对细菌实验一样,详细记录这些坟包的诞生迁徙和完全消无的过程。我犯有“反人类罪”,这个事实由来以久。
我不喜欢极端暴力的三池,我同样也不喜欢在非暴力基础上意淫的三池。事物一开初,便具有双向扩张的拉锯式发展逻辑,也就是完整的两面性。有的人能够直观理解三池的暴力主张,所以在《杀手阿一》里这种暴力美学得到纯粹的释放,没什么可惊讶的,我们从娘胎开始就已经具有屠夫的本质,你不会留意脚底下随意踩死的一窝蚂蚁,你也不曾后悔每天餐桌上饕餮的猪肉大餐,哪怕是阿罗多姿的花季少女,为了夺取爱人的欢心,也可以血淋淋挖出他完整的五腹六脏,食之果腹。情节错乱的电影场景,不过是一系列欲望的开始又终结,毁灭者自毁,大都结局是这样。
《鸟人》里的三池,好像大梦一场,在梦中又几度迷失,因为这个梦境并不如他经常发的噩梦,杀也就杀了,闯红灯被追捕枪林弹雨中被自己的同伙击毙;这个梦,是三池隐藏在石桥身上的一种精神寄托,他渴望摆脱过去,渴望以原来简单粗暴的方式去了断眼前的恩怨情仇,但最后他是无力的,就像已经举过头顶的斧头,他摆脱不了对尘世微渺的一丝眷恋,他放弃了,只能任由事态发展,在残破的翅根下守护着自己的苍白与无力。这即将被文明荼毒的世外桃源,不属于他,不属于这个村庄,更不属于被历史击落试图在山顶展翅重飞的殖民者...甚至,这一切都是不曾存在过的,人们关于飞翔的梦想永远都只是一个梦,习惯了走路的人们,我们大多数,并不了解飞行的必要。
和田与石桥,是三池人格分裂的两个部分。他把精神世界遗失在了崇山峻岭之间,那里一切尚属于人类历史的初级阶段,没有电视没有汽车没有钢筋水泥和柏油路,但那里不无幸福,到处充斥着童真与纯朴,他们确实是多福的,如果你是个孩子,你又何须担心明天交不了作业,你只需要挥着翅膀学会飞翔,足矣。和田,也许英俊而正直,但我始终不认为他是这个故事的主角,他只是一个引路人,带领我们文明世界的人进山,为了生计取得玉石,又帮助我们解读历史与和平;他是我们中的大多数人,因为当石桥举起斧头的时候,我们都在心惊肉颤,谁都在庆幸和田的最后逃脱,好像我们自己也从中九死一生。那就是我们无情批判这个现实社会却又不得逃离的因果,因为我们就是和田,我们也许有短暂的清醒愿意被虚有的理想所同化,但最终我们还是要回来,那不是我们的家,我们的家也许在东京 在纽约 在喜马拉雅 在恒河水畔...但绝不会在那隔绝人间烟火的渺无之地。你会觉得悲伤吗?关于你长了一对翅膀却不得飞翔,关于那些从头顶掠过的乌龟和竹筏,关于栽落在水塘里的飞机遗骸...
三池,如果只是暴力着的,他永远不可以被称其为大师。所幸他又是多梦且童顽的,《鸟人》让我们看到另一个三池,他少许无力少许坚挺,但这就是我们想真正看到的,他在另一个世界的真实。
就像三池一般,我们在结尾似乎很肯定,肯定又迷茫。一道薄弱的堤岸被击溃了,现实蜂拥而至,我们又必须重新面对那些令人晕眩的灯红酒绿,我们无法选择没有坚持,我们还是走在这条老路上。或许,我们根本就没有翅膀,我们也并无需要。
鸟人部落很像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记——良田美池、黄发垂髫,高速发展的日本似乎对这个中国的深山老林里的世界毫无影响。关于电影,豆瓣评论中出现最多的关键词之一是“乌托邦”,许多人认为该电影表达了导演对于美好世界的一种向往或者怀念。需要注意的是,电影中找到并认可这个乌托邦的是两个日本人,两个“无家可归”(Homeless)的日本人。所谓“无家可归”并不是真的无家可回,或者有家不能回,而是一种在精神上或者肉体上同故乡割裂的状态。这种“无家可归”的痕迹体现在电影中许多人物身上。
比较典型的角色是鸟人部落的小姑娘——燕,淡蓝色的瞳孔透露出非亚洲人的血统——祖父是英国人,她是当地鸟人学校的老师,教小孩子们练习飞翔,希望能完成祖父的愿望——证明鸟人的存在。尽管燕出生、成长在这个大山中,她瞳孔的颜色以及尝尝哼唱的英文歌曲(Annie Lorrie)都表明她故乡的来源。就像《太阳帝国》中那个出生、成长在20世纪30年代上海租界的英国男孩吉姆一样,他们都是被离散的孩子。
关于燕的祖父,我们只能从电影中他留下的日记和燕哼唱的歌曲中得到线索:他是一位战争期间在印度执行任务的英国军人,意外坠机于云南山间溪流中,被当地人营救后决定在这个山间度过余生。他的日记中最后写道:“到此为止,明天开始将是新生”,和田对此解读为“大概从第二天开始,祖父就不再是英国人了吧”。祖父定居此地后有了新的家庭,但他教燕的歌曲,歌词表达的却是对家乡喜欢女孩子的怀念。“无家可归”的祖父离开了英国,却永远徘徊于故乡与现实之间。
有研究者认为,和田收录燕的歌声的随身听最后被大火烧毁,以及燕教山中的聋子弹奏这首歌的曲调,都表明这首歌和整个事件其实是幻象。其实同样的暗示也体现在导游沈翻译这个角色上,他是由日本人扮演的中国翻译,在电影中说着蹩脚的日文和更蹩脚的中文,这个角色形成了电影内和电影外的双重“无家可归”。渡河之前三人在岸边吃毒蘑菇,历经一番狂欢之后沈翻译不小心撞到石头,造成暂时失忆——忘记了自己是谁、要去哪里。于是竹筏便顺水飘到鸟人部落,颇有些桃花源记中“忘路之远近”的味道。当他恢复记忆后第一件事情,便是组织大伙回家。这样的结构安排似乎是要告诉我们:鸟人部落是狂欢,是泡影,随之而来的是集体失忆。当所有有形的证据渐渐消失,和田也渐渐记不起那些“真实”发生过的事情,脸颊上的伤疤是唯一留下来的记号。
电影中一个有趣的说法,说云南是日本文化的起源。实际上,一直有日本学者致力于这方面的研究,“照叶树林文化圈”学说试图证明自喜马拉雅山脉途径湖南等地最终抵达日本的文化圈的共同性。如此说来,和田和氏家的云南之旅也可以说是一种理想主义的“寻根之路”,寻找未曾见过的家园的本来面貌。
作为“寻根”的结果,本来最恶毒的黑帮老大氏家反而成为最理想主义的人,他为了保护部落的纯真,防止其被文明浸染而提出抗议。并且氏家在其后的三十年中都生活在部落中,寻找飞翔的方法,他成为了另一个祖父——同样以“无家可归”的身份寻找理想主义。并且,原本是寻找日本文化起源的旅途,同英国祖父的思想发生碰撞之后,形成了对欧洲理想主义的追寻。而和田和氏家的不同选择,正体现着世纪之交的日本人对未来的迷惘与徘徊。
关于故事的叙述者——和田,他的姓氏已经体现出同日本的紧密联系,被公司抛到偏远山区寻找矿石的他,虽然暂时是个“无家可归”的人,但他最终的结局是对日本的回归。因为他从未梦见过飞翔的人,直到故事发生的三十年后仍然没有过,所以他更适合由高楼和电车组成的大和土地。这也形成了对影片最后场景的多重解读,我们可以理解为氏家真的学会了飞翔,或者和田终于梦见了飞翔。如果是后者,他在梦见飞翔的瞬间已然在精神上成为“无家可归”的人。另外,电影的海报中是身穿制服的和田带上翅膀的样子,这在电影中没有出现,我想海报表现的正是城市和理想的反差吧。
三十年后的场景中,只有一个镜头交待了时间线,是世纪之交的“现在”。电影中所有主要角色包含的“无家可归”的元素,表达的大概是现代社会中人们的彷徨不安,和对理想主义和文化本源的一种“思乡”式的怀念吧。但是如果不能融入脚下这块有界的土地,将会无家可归,任何人都不能逃脱。
参考文献:
Gerow, Aaron. 2009. "TheHomelessness of Style and the Problems of Studying Miike Takashi". RevueCanadienne d'Études cinématographiques / Canadian Journal of Film Studies. Vol.18, No. 1, A Special Issue On Contemporary Japanese Cinema InTransition (spring · printemps). 24-43
本文原载于徐栖和我的公众号:
此时正是中国大建设大开发的时候,难得三池崇史一个日本人会了解的这么深。那么破的路,那么破的车,门先掉下来接着方向盘都掉了,还继续开车,一路车的零件不时地掉,差点没把日本混混和小职员吓死,混混晚上都做噩梦,哈哈只好坐个破四轮,看到城楼上挂着”大理各族人民热烈庆祝香港回归祖国“的大红横。那个日本人来中国寻找鸟人痕迹,说云南地区是日本文化发源地。太扯了吧!说中国沿海地区还能理解。石桥莲司用嘴喂本木雅弘毒蘑菇吻得吱吱响,三个人吃了后出现幻觉烟花齐放好疯狂,石桥莲司开枪打中树枝把沈向导打晕到石头上,沈向导失忆了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在哪里了。后来还看着和一个日本人的合照哭着说:会不会我一直是个同性恋呢。迷信真好玩,人真的能靠那简陋的风筝飞吗?后来沈向导为了追那个王八又撞到石头,记忆又恢复了。两个日本人特别是混混被自然和淳朴的生活感化了,害怕过去那打杀的日子,为了不回去,拿大砍刀把5只大王八都砍死了。那个混混还真是突然成哲学家了,说不能让腐烂的文明进入这个村子,不能让这个国家变成我们他妈的那个样子。这个星球已经完蛋了。我会保护这个村子的。
我代表中国人民谢谢你的好意,混混先生。不过已经晚了,中国已经变得比日本还物质化还拜金主义。
本木雅弘演的商人和田比较实际,说这里需要医疗,飞机,汽车,来这里不是寻找人生真谛或其他。然后为了限定后来的过度开发,他们要飞给大家看。于是两人傻傻的往坡下冲,弄得一身伤,风筝也破破烂烂。两人回到了日本,这是和田30年后收到有界信的回忆,他又回村子过,但没能在那过下半生,也没做飞翔的梦。有界后来成了村委发展参谋,用一根手指做为交换,他一直住在村里。和田想再回村子,和妻儿一起。最后有界和孩子们都能飞了!
三池崇史能拍出这么带有人文情怀,保护传统文化,坚持梦想的电影,让人另眼相看。
额。。这个名字怎么听起来象骂人。。。
内核抛弃了非人性暴力,手法上舍去极端缩短和电报式的幻想。离开了表现主义的三池崇史真是灾难。
I dreamed a thousand new paths but I woke and walked my old one.
前半段還挺好笑的,挺深沉的片子,不做作。
“我一直也没能住进这个国家。。。。。”意味深长的对白 三池的中国情
掉车门掉方向盘,顺流而下死之国,池塘里的战斗机,英伦歌谣聋琵琶,会飞的人不会做飞翔的梦;九十年代云南山沟风光好,安逸隐世与文明开发之诗意探讨,但导演三池崇史少不了洒人一身极道王八血
内個女的哪裏好看了?哪裏混血深藍眼眸了?……怎麽都評價這麽高啊?我看了這個感覺很無語 很弱智 另外片名太撒了 還很雲南觀光啊 哦喲 看完之後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因为这部,我彻底爱上日本电影了。
带有疯狂古怪气息的Cult片大师三池崇史,却原来也曾拍了这样一部幽默、诗情的片子。一路从混杂的,不伦不类的小县城进入桃花源般的深山,笑料不断,而故事和要传达的信息却也十分清晰
我没有想到三池崇史竟然做出这样的讨论 又温情又正经。 在保持原始原真与发展现代化之间 究竟该如何选择?我们是该说出飞机失事的真相 还是保留爷爷会飞的传奇?尽管钱和便捷都是顶好的,但毕竟有无论多高科技的电子产品也做不到的事,比如得到一颗心和永远记得一首歌的意义。看到云南真的太开心了。取景地老姆登村 以后一定要去看看~
没想法三池暴力浆能拍出这么美的片子,特别是结尾那段独白。文明与原始,人人都想飞翔的梦想和坐地铁的工作日。那曲子叫Annie Laurie,苏格兰民谣,不过The Radio Dept翻唱过,台湾那个樱井莉亚张韶涵也唱过,叫《永昼》
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第一部三池的片子!
前1/3搞笑历险记,中间描述乌托邦一般的“鸟人山村”和关于飞翔的传奇,最后是现实和梦境发生冲突,小混混把山村视为洗涤自我灵魂的最后归宿,小职员走出“世外桃源”回归“文明社会”作出小小感悟。故事不是特别吸引人,情节有些牵强之处,配乐尚佳。摄影据说很棒可惜看的版本不够清晰没有太多感觉
风景优美,演技自然
天啊!这片子居然是三池崇史的!我看完了翻豆瓣才发现!!我狂吐血!吐血吐血!!他居然导演了一个这么唯美这么善良的片子!!这个反差比北野武的《菊次郎的夏天》要震撼一百倍!我当时就想这他妈哪个导演呢,每一个镜头都可以拿来当一幅画,绝对是个大师水平才拍的出来的,没想到居然是邪典电影的代表人物三池!!这个意外太让我震动了,所以都没太多话来描述这个片子带来的对自然纯真的向往和对现代文明的深思。相当不错的电影。我也很高兴它能够把云南拿来比做天堂。
故事挺奇特。。可能这点上来说这部片子对我的感染不够。。能想象外国人对此的感受。。
三池崇史又来到了他心中怀念的地方,操着并不熟悉的言语,做着不可想的梦。即便多年后我们都会变成庸常之人,都是心里头的那份执念不要被浇灭。
本片像是《面纱》故事半个多世纪后的变奏,殖民者-探险者-人类学者-流散者,无论是(字面意义上)空降的还是跋山涉水的,一方面永远来自外部、永远存在某种权力关系,另一方面他们终会被以千奇百怪的方式编入本地的历史——石子激起涟漪,沙石顺流而下,但它们都不是河本身。前三分之二都很可爱,这种深入「欠发达」/「(更)边缘」地区的公路喜剧在今天的中国市场也一样吃香,只是这里有非常多属于三池崇史的技艺与顽皮;比起来感觉结尾略草率了,本地人是怎么看这两个外部怪胎的呢,无论是留下的还是离去的?让我有点难看出导演是在真心实意地讽刺谁,还是只是用温情戏码遮盖一些更大的问题。
讲文明、毁灭,物质的与精神的,一个高水准的桃花源记的故事。日本导演处理起这般神话的空间,感知的方式却令人信服无比,已然形成景观;再看看我们第六代对空间的呈现,忽然带有了一种当局者迷的意淫气。美中不足的是多次黑屏,但无伤大雅。大师之作,推荐!!
也许国外的人们会看法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