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要经历两次死亡,第一次是心脏停跳时,第二次是被世界遗忘时。
我不知道哪一种死亡更令人绝望,但起码有人不甘认命——那些努力拯救第一种死亡的人,大多是医生;而那些努力拯救第二种死亡的,则是为亡者写纪念悼词的人。
胡歌在新片《不虚此行》中饰演的闻善,正是鲜为人知的第二种人。他凭借这个出乎意料的角色,荣获今年第25届上海国际电影节“金爵奖”主竞赛单元最佳男演员。而本片的导演兼编剧刘伽茵,也借此斩获最佳导演奖。
胡歌饰演的闻善,当编剧挣不到钱,转行在殡仪馆写悼词。
他的主要工作,就是从逝者的亲友口中,一点点拼凑起逝者的过去,最后汇总加工成一篇在追悼会上当众诵读的悼词。
然而,在很多时候,生者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会有意识或者无意识地歪曲、掩盖关于逝者的事实。遇到这种情况,闻善倒又像回到自己的编剧老本行,在还原每一个关于逝者的故事中,他都要竖起耳朵听,找出他们“台词”中的已说、未说和不可说;他更要睁大眼睛看,因为人物的真相不光显露在他言语中,更隐藏在他下意识的行动中。
有一处场景,是闻善坐在客户王先生家的客厅里,为了帮他的亡父写悼词,向他收集关于老人家的相关信息。
王先生一边回答闻善的提问,一边盯着手中的两部手机,应付不间断的信息和来电。事实上,他的确想当一个孝子。如果图省事,他完全可以直接用闻善给他的模板悼词,没必要专门让他上门写定制悼词。
然而,他不光是一个儿子,也是一个父亲。孩子还小,如今竞争环境又如此激烈,他肩上扛着一个家,难免顾此失彼。正如他的自嘲:“到了我这年纪,不进则退。”
当闻善问起他父亲喜欢什么时,他还要发信息问老家的叔叔才回答得上来。此时,路过客厅的王太太提醒他,老爷子喜欢种花草。
闻善提出想知道更多细节,王先生明明从沙发前抬起了屁股,却又莫名其妙地坐下了,低声说了句“算了”。
又是王太太打破僵局,一把拉开客厅半遮的窗帘,露出一排半死不活的盆栽。她当着闻善的面,摘下一片片枯枝败叶放到王先生手里,他难免神情尴尬。
她当着外人暴露家丑,非常值得玩味。可想而知,王先生整天忙事业,忽视的不光是父亲,还有她这个妻子。她正是用这种近乎拆台的方式,来表达对丈夫拼搏事业而疏于陪伴家人的不满。
事后,闻善从王先生的儿子飞飞口中得知,爷爷经常想找父亲聊天,但是他总没有时间。有一次原本一家三代回老家,父亲又因为忙工作缺席,他和爷爷钓鱼时差点溺水。
闻善通过观察他们一家,敏锐地推断出,飞飞是故意掉进河里的,这样父亲就会放下工作赶来看他了,也能实现爷爷的愿望。他鼓励飞飞,将这个秘密告诉爸爸。
没多久,王先生带着妻儿回了老家,正是他当年缺席的那片苍翠竹林。曾经,他在父亲的庇护下,在这片土地上度过青少年时代;如今,他送走父亲,从儿子的身份毕业,继而学习如何做一个父亲,理解家人的陪伴无可取代,爱的行动要趁早。
像这样清风拂面般的细腻视角,以及克制却潜藏丰沛情感能量的叙事风格,在本片中比比皆是。除了王先生以外,还有万家兄妹、老陆、方阿姨和邵金穗等等客户,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悲欢。
正如这张《不虚此行》的海报,闻善在为逝者撰写悼词的过程中,以笔为桥,促使生者以全新的角度审视与逝者之间的亲密关系,再次连接曾经深爱、如今却已疏远的人。
电影的大多数时候,闻善都显得内向、拘谨。
他站在客户面前,高大的个子微微佝偻着,略低着头,每次说话前总要停顿片刻,仿佛深思熟虑后才开口;说话时语速平缓,字斟酌句,会向对方确认每一个词的准确含义。
初看的时候,我觉得他这人仿佛社会适应不良,缺乏为人处世的圆滑。他也亲口承认了,他就是比别人反应慢半拍。
随着情节的推进,当我们跟随他的视角,一次次从那些客户口中窥探到真实的人性时,也得以从他不时整理书包肩带的手、从他略微向内摆放的脚尖,从他内向拘谨的表象之下,窥见他的真相——一个专注的倾听者,同时也是一个敏锐的观察者。
用闻善好友的话来说,他微微一笑就是兴高采烈,面无表情就是心情不错,略显丧气那也是一切正常。
总而言之,他的反应凡事都比别人低一档。
毫无疑问,这样情绪波动范围狭窄的角色,对每一个演员来说,都是巨大的挑战。
然而,即便没有爱恨激烈的大收大放,这部电影中有两处“小收”和“小放”场景,令我印象深刻。
一次是邵金穗到闻善家里,想查阅两年前他为甘铭写悼词时留下的资料。他从电脑里找出采访甘铭亲友的录音文件,当邵金穗带着耳机听的时候,他在她身后站了一会儿。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脚以微小的幅度左右摆动,似乎在犹豫,自己站在这里是不是打扰她了。他迟疑了片刻,用一种比往常更加谨小慎微的步幅,轻手轻脚退到她身后的沙发前,近乎慢动作一般缓缓坐下,生怕发出一点声音。然而,他由于一直盯着她的背影,一屁股坐在了沙发的文件夹上,又小心翼翼挪到一边,手里捏着文件夹,目光却再次看向她。
整个过程中,他没有一句台词,只有动作和神态的呈现,但足以泄露他的心声。尤其对他这样情感内敛的人来说,当他用一种比往常更加“收敛”的方式来应对时,这种细腻含蓄的表演所传达的意蕴,越发深邃动人。
还有一次,是闻善带着老家的茶叶,去探望读研究生时的导师。
他在老师的询问下,默认了自己目前困窘的处境。他低着头,垂着眼,略微佝偻着背,不时轻微调整手和脚的位置,似乎不知道往哪儿放,带着一贯的内向拘谨。
很快,在老师的启发下,他们像当年在学校时那样,一人一句,开始口头即兴编剧创作。他们以他为蓝本,塑造了一个在殡仪馆写悼词的人,怕被老同学知道,没想到偏偏遇到老同学举行追悼会,没人邀请他,他却躲在墙边偷听。
闻善说这个即兴故事时,仰起脸,眉眼舒展。他说话前没有丝毫停顿,老师话音刚落,他立马就接上;语速也一改往常字斟句酌的平缓,变得迅疾而激越。
很快,他们之间的氛围再次沉寂下来,因为彼此都意识到,人生不会总是停留在拥有无限可能的第一幕。
然而,在闻善这昙花一现般的明朗中,观众得以窥探到他的这个人物的真相——他不再写任何剧本,甚至当面推掉导师介绍的活儿,不是他不喜欢编剧,恰恰因为太喜欢了,才会在一次次失败的打击中,对自己彻底失去了信心。
有了这一幕,我们才能深刻理解,他想重新开始写小尹的故事时,伸向电脑键盘却微微颤抖的手。
胡歌在饰演闻善时,像这样幽微细腻的表演,在本片中比比皆是,这与他对人性的洞察密不可分。
正如他携本片回到母校上海戏剧学院时所说:
“表演第一节课,老师告诉我们学演戏要先学做人。那时候不是特别理解,以为‘做人’就是要学习如何为人处世。直到很多年后,有一位我合作的演员说,表演是一个探索人性的过程,我才明白‘做人’的含义是怎样成为一个真正的人。人到底是什么?生命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最近我才真正摸到了表演的意义和价值在哪里。”
巧的是,闻善在剧本里曾经写过一个主角叫“小尹”,是以闻善自己为原型的普通人,当然不能在偶像剧里担当男主角,理所当然地被片方拒稿。
这种“偶像剧男主”与“普通人”的落差,正好映照了胡歌的转型之路。
他在访谈中回忆,自己前十年都在演古装偶像剧,这和他对演员的设想不太一样:
“演完十年古偶剧后,发现我的表演有套路,变得不真诚。回头看我演第一部戏的眼神,我已经做不到了。所以我决定回归舞台,重新开始,打破固有的程式化的表演。我一直都在跟自己较真。”
“闻善”作为他这次“较真”的产物,在如此契合的缘分下,他以这个出乎意料的转型角色,获得“金爵奖”最佳男演员,倒像是意料之中的事了。
正如他在首映时所说,自己与影片中的闻善有许多同频共振之处:
“这个角色可以让我照见自己。这里面有两个含义:首先是他让我更清楚地看到自己内心的样子。我之所以那么想成为闻善,是因为看到他和内在的我非常接近。同时我又看到了自己跟他的距离,跟他相比,我缺乏勇气,缺乏和外界对抗的魄力,所以我特别想通过参与这部电影,让自己变成理想中更好的样子;另外一个意思是,他温暖了我,也治愈了我。这个角色弥补了我在生活中很多的遗憾,甚至是埋藏在内心深处的自责和内疚。可能也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就像是你在人生某个时刻命运的齿轮停顿了或者卡住了,却因为遇到这个角色,会感觉命运的齿轮又咬合住了,可以正常地运转。用一个可能不太恰当的说法,闻善在某种程度上是在帮助我接着走下去。”
渡人者,终将自渡。
对于演员如此,对于观众而言呢?
就如本文开头所言,每个人都要经历两次死亡。闻善写悼词时的轴劲儿,犹如以笔为刃,在冰冷残酷的现实中,以勇气和执著,奋力为逝者对抗第二次死亡。
在他这样的平凡英雄主义面前,或许你也会像我一样,在观影过程中,会想起某个再也无法见到的人,记忆鲜活,逝者宛如重生。
作者:枨不戒
一个人到底要怎么才能过好自己的一生?这是每个人都会有过的思考。《不虚此行》通过细腻的镜头语言展现了生活中沉静哀伤的一面,对于人生终点站的展现,难免让人反思起生活的意义,但它并没有将死亡和殡葬行业作为电影的主题 ,而是将焦点放在普通人,以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上,内核指向精神世界里纠缠我们的困顿。
不得不说,胡歌应该是饰演闻善的最佳人选。电影中,闻善是位编剧,毕业于电影学院,却没有一部真正完成的作品,只能在现实的压力下暂时退出编剧行业。现实中,演员胡歌也曾经历过挫败,所以更能理解这个角色的困境。对于闻善的人生遭遇,胡歌是有这一套自己的理解的:一出场,深色的服装,头上的白发、木讷的举止,行走时拖沓的步伐,都彰显出了闻善的郁郁不得志,以及他和环境之间微妙的冲突。过长的刘海,与客户对话时躲闪的双眼,独处时疏离的神情,则精准刻画出一个社恐的中年文艺男。而他微驼的脊背,无时无刻对环境的打量,能够看出长期的编剧工作在他身上留下的烙印。胡歌通过自己的表情和肢体语言,将一位失败的北漂文艺青年真实展现出来,为这个人物注入了灵魂。
带有悲情气质的角色,胡歌诠释过很多。在《琅琊榜》中,胡歌扮演过身负血海深仇,疾病缠身,身体羸弱却谋略过人的江左梅郎;在《南方车站的聚会》中,他饰演了一个游走在丛林世界,身上带着硫磺味和血腥味的边缘人周泽农。这两个角色虽然有着悲情身世,虽然历经挫败和黑暗,但他们的人格是激昂的:梅长苏可以蛰伏多年,改名换姓,直到回归朝堂报仇雪恨,实现自己心中夙愿;周泽农在现实中没有生存的空间,但在夹缝世界里却是不折不扣的大佬,金钱与欲望,他都淋漓尽致地享受过,最后更是尽力一搏,为妻子拿到奖金创造条件。他们不管是惊才绝艳,还是黑暗狠毒,生命都曾如绽放在夜空的烟花一般璀璨。
可闻善却不一样,他是一块被浸湿的木材,没有燃烧,没有绽放,只有被生活炙烤出来的无穷无尽的呛人的浓烟,如同一个咳嗽,卡在酸胀和发泄的不上不下之间。这种普通人的挫败,胡歌诠释得很好,他用从头到尾的阴郁神情和迟缓步调,抓住了普通人在人生困境中的那股不上不下的状态,真正进入了闻善的内心世界。
作为北漂,闻善的起点并不低,硕士学历的他是妥妥的知识分子,而编剧的身份更是给他制造了一层夹杂着金钱与梦幻的光环。看起来,闻善从编剧到写悼词,身份降级。其实不然,闻善的困境,其实并不是物质上的困境,作为文科硕士,就算他不做编剧,也有其他的文字工作可以选择,相信薪酬并不会比写悼词低,但他没有选择;看似他落魄地蜗居在出租屋里,但只要是在北京生活过的人,就知道电影里的那个小公寓租金并不便宜,他暂时并没有生存上的困难……胡歌在表演时的内敛感,也在向观众传递一个信息:闻善的困境是精神上的困境,他是困在了价值感里面,作为人的价值感,作为一份工作所带来的价值。
闻善选择了在殡仪馆写悼词作为谋生的手段,选择了在动物园观察动物和饲养员,这两样,每一样都是和商业社会疏离的,和当下盛行的价值观格格不入的。佝偻的背,看似筋疲力尽的眼角,胡歌所带来的这种角色上的疏离感,也体现在了闻善的职业发展上。在业内闯出名气后,白客饰演的潘聪聪两次递给他橄榄枝,一次是正式进入殡仪馆,得到一份稳定的收入,一次是拉闻善创业,在风险中创造更大经济效益,闻善两次都拒绝了。他还有那个梦没有实现,只是不知该如何实现。
相比起疏离、忧郁的闻善,同样是为客人进行殡葬行业的服务,潘聪聪则完全相反。潘聪聪西装革履,见人就笑,是标准的服务行业从业者的姿态,而当他在殡仪馆进行了业务上的积累之后,立刻想要自己创业,走一步,看三步,务实又机敏。闻善是活在理想里的精神自我,潘聪聪追求的是现实中的物质生活。潘聪聪常有,但闻善不常有,这也许就是闻善成为客户心中写悼词的第一人选的原因。他不是为钱做事,而是用心做事。他虽然做着写悼词的工作,却没有把它当作牟利的事业。进入殡仪馆,面对已落幕的各种不同的人生,只是他看清内心,看清世界的一种方式。
行走在这充满困顿和忧伤的人间,如何才能看清一切,找到内心的方向?闻善选择用写悼词来渡人渡己。悼词不仅仅是一份简单的人生总结,还是一份沉甸甸的情感记忆,是一个人与世界所有链接的浓缩。
羊肉汤店老板的大哥,是千千万万个普通人中间的一员,脾气还倔,可是为了妹妹能专心高考复习,他每天蹬车二十四公里,去北冰洋厂子里拉人造冰,用来给妹妹的房间降温。这个经历过失败婚姻的面目模糊的男人,在闻善的反复追问下渐渐变得清晰,那些被掩埋在时光里的点滴逐渐呈现在人前。他并没有那么失败,他是太善良,太担责。
王先生的父亲,是一位退休的教师,脱离家乡的熟悉环境来到北京后,他与儿子的家庭并未完全融合在一起,也没有融进北京的生活。在这里,他过得并不快乐,儿子没空和他聊天谈心,种下家乡的竹子被物业拔掉,儿媳妇的专注全放在孙子的学业上,如果没有闻善,王先生永远不知道父亲对自己的感情和遗憾,也永远不会去反思自己的亲子关系。
闻善如同寻找拼图一般,通过家属的回忆和讲述,通过这些客户遗留下来的点滴痕迹,将他们被现实切割得破碎的人生重新拼凑起来,告诉家属,亲人平时被他们漠视的另一面,那从不曾说出口的饱含着沉重爱意的深情。与其说,闻善在拼凑客户的人生,不如说,他在拼凑着萦绕在家庭里的感情,拼凑人与人之间那最珍贵,又最容易忽视的情感连接。
整部电影里,最大的高潮应该就是齐溪饰演的邵金穗的到来。胡歌所营造出来的安静平缓,被这个女人用尖锐的情绪刺穿,两个人在深夜讨论起逝者的人生轨迹时,闻善的内心世界也被揭露出来。
在电影前半段里陪伴着闻善进进出出的小尹(吴磊 饰),原来根本不是一个真实的人,也不是一个具象化的人格,他是一个抽象的剧本主角小尹,也是闻善对于自我想象的一种投射。在这场戏里,齐溪的到来撕破了胡歌的阴郁,她从一开始的冷静尖刻的质问,到深夜伏在电脑前的失控哭泣,将一个女孩不远千里奔赴的热情,对执着还原网友人生的天真展现得淋漓尽致。面对这股情绪上的冲击,胡歌也接住了,他和缓包容的语气,对女孩生活上细微的体贴,用闻善骨子里的悲悯接住了齐溪炙热的情绪。而这股冰与火的碰撞之后,也堪称是胡歌的演技高光时刻。
邵金穗掀开的白板,背后密密麻麻的文字,正是闻善隐藏起来的精神追求。他想要认真完成一部作品,真正写活一个角色,可是他已经失去了这份自信,或者说,正是因为他太重视,反而迟迟不能开始。拖延症应该是完美主义者的通病,而作为编剧的闻善,更是个中翘楚。正是因为他迟迟不能开始,所以小尹一直纠缠在他身边,他和自己的精神世界一起停顿在那个压抑的出租屋里,而冲出去的关键,就在于悼词。
闻善和邵金穗的相交,犹如两道平行线画成的坐标,虽然彼此生活有着天壤之差,可是一旦相遇,却会在交点爆发巨大能量。通过整理客户的人生轨迹,闻善意识到,生命不能等待,生命是一条汹涌的河流,不管是感情还是个人追求,都是汹涌朝前的,不可能长久停滞。生命的力量,往往不是来自于眼睛看到的东西,而是来自眼睛看不到的东西,也许是作品在社交网络上得到超过万数的点赞,也许是志同道合的朋友的一句鼓励,也许是专注投入爱好时的忘我,也许是在秋高气爽的月夜欣赏桂花的甜香……人与世界的联系,就是靠这些微小的光点维系,而人要独自穿过人生的旷野,也是靠这些微小的满足来支持。这,就是生命告诉我们的秘密。
闻善不好演,因为他的戏全在心头,好在胡歌把握住了,让观众能更沉浸地进入闻善的内心世界。在电影结尾,热情豁达,提前给自己筹备葬礼的方阿姨,在和病魔斗争三年之后终于离去,参加完葬礼之后,闻善回到出租屋,却再也找不到小尹。少年的小尹长出了胡须,换下了毛衣,他离开了出租屋,奔向了广阔未知的世界,而闻善,也终于能够重新拿起笔,跨过困顿和挫败,继续在人生道路上坚定地走下去。
两个小时,“嗖”得一下就过去了,宛如白驹过隙的短短一生,其实那只是沉浸在故事中的咫尺片刻。
《不虚此行》是一部我会认真推荐的好电影,干净、素雅,台词凝练,镜头精准,大量信息与情感都潜藏在静谧平实的表面之下,一旦陷进去,观众在情绪和思考上的反馈将以几何式的增长。
影片通过悼词人闻善的所见所闻,展现了逝者与生者的人间百态,内容丰富、戏肉极多,随便往哪儿“咬”一口,都能品尝到一段有深度有涵义的故事。
而闻善的职业困境与无处不在的人生细节,共同编织了电影最核心的议题:普通人也可以是主角,每个人都是自己故事的主演。
闻善是个失败的编剧,因为太执着于写“普通人”而被批写的剧本没有戏剧性,他去殡仪馆体验生活,却阴差阳错成为了声名鹊起、有口皆碑的悼词作者——写悼词是闻善赚钱糊口的方式,也是他记录死者人生、积累素材经验的重要途径。
《不虚此行》中闻善与客户们交流的经历,既是一个个可以独立成章的小故事,又是闻善一步步学会写故事的百样注脚。
万家兄妹对大哥悼词的不同态度,是听众之间不同心态的折射。
二弟万晓勇因为跟着大哥的时间久,长期受到照顾,加上所有社会关系都在国内,所以他对大哥是全盘肯定并接受的,要求闻善写的悼词也极尽溢美之词,希望葬礼务必体面和妥帖。
三妹万晓梅长期生活在国外,她对大哥有爱意也有怨恨,那是一种站在至亲立场上,替大哥的仗义和无私行为感到不值,因此,同样的好话在她那儿就成了虚假的粉饰。
可当闻善再深入了解下去就发现,三妹同样受过大哥的莫大关怀,她对悼词的否认,其实是她对至亲离世的痛苦抗拒罢了。
王先生一家对他父亲悼词成稿的诸多波折,是越过言语的话外之音。
王先生和父亲大概是最典型的“沉默式”父子关系了,在基本大事之外几乎都处于失语状态,以至于父亲去世后,王先生都说不出多少关于他的特点和爱好来,最大的印象就只有“谈工作”,还得靠闻善去慢慢挖掘。
然而,王先生自己也是个一心埋头工作、忽视亲子交流的人,他与父亲之间的遗憾既是因,也是果,现在还很有可能把这种因果延续到他与儿子飞飞身上。
尽管闻善不能主动去管人家闲事,可他还是希望飞飞把渴求父亲关注的意愿说出来,把话外之音抓到实质性的言行中去,避免代际关系问题的又一个轮回。
老陆对公司CEO悼词的不情之请,是驻足回望和继续前行的分段。
这个委托有些特殊,它来自于一家小型初创企业的中年社畜老陆,逝者是他的同学、老板、朋友,对方的突然猝死,打乱了同事们原本习以为常的节奏。
日以继夜拼搏多年,却遭受如此噩运,这迫使老陆他们这群一直忙碌的人不得不停下来,好好想一想、说一说,去重新意识到,生活中不仅有努力奋斗,还有落地窗投进来那束阳光的温暖,以及同甘共苦的友情。
后来老陆“成功”了,他让公司搬出了地下室——这段延续至片尾的故事亦有点题的作用,既说明了梦想让平凡人成非凡事,又阐释了深厚情谊能使“非常人”变得“普通”。
邵金穗对挚友甘铭悼词的强烈不满,是人生故事里残缺的主线。
其实这一单活早就结束了,莫名其妙冒出来的网友邵金穗是个徒增烦恼的陌生人,最后被甘铭家人打发给了“可以被打扰”的悼词人——换言之,接待邵金穗是一次没必要的售后服务,但闻善很欢迎,因为这可以帮他补齐甘铭人生的时间线。
与父母亲戚眼中那个通过司法考试前途无量的人不同,邵金穗心目中的甘铭完全是另一个人,一个对配音有着天赋和梦想的大触,把他们在网络上的经历,与现实中的成长及抑郁症相结合,才能够拼凑出完整的甘铭来。
除了自责和自恰外,邵金穗对闻善而言也是一个短暂的闯入者,她迫使习惯于旁观他人的闻善进行了不自在的内视。
方阿姨对自己的悼词漫长需求,是超脱生死的箴言哲理。
在确诊癌症后,方阿姨就找闻善为时日无多的自己预订了写悼词,没想到三年下来越活越精神,还熬成了“抗癌圈”的大网红。
闻善这三年来一直参与着方阿姨的生活,听着圈子里病人们开着大尺度的玩笑,感受着方阿姨年轻时与丈夫在那趟长长列车上的过往,品味着把每一天都当最后一天活的豁达。
与其他客户不同,闻善在写方阿姨故事的时候,自己也成为了故事里的角色,正因如此,当方阿姨真的过世时,一切都化繁为简了,闻善把连篇累牍的长文变成了短短几句话——哪儿有一个外人把自己写进悼词的?可见闻善此时不再是乙方而是亲友了。
《不虚此行》当中还有不少悼词服务之外的剧情调剂,最后叙事箭头又转回到了闻善身上,比如殡仪馆的潘聪聪。
相比起始终处在半出世状态的闻善,潘聪聪是个彻底入世的人,他能与闻善成为朋友,就因为两人可以充分结成合则两利的关系。
寻常人所遇到的压力和焦虑,对潘聪聪来说全是动力,一会儿想着给殡仪馆推出文创周边,一会儿又打算自己搞殡葬APP,他虽然不能完全理解闻善,但总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帮闻善一把,比如谋一份正式职业、拉去一起合作创业等。
但潘聪聪的努力都失败了:闻善始终只把写悼词当成一个糊口的过渡营生,他一直没放下做编剧、写故事的职业理想。
去殡仪馆之余,闻善还喜欢去动物园观察生活,在那里他发现了一个上年纪的饲养员。
饲养员经常会穿着黑猩猩的衣服在动物园里巡逻,处理动物饲料非常专业,除去有一次让人帮自己离开闭园区外,闻善对饲养员就再没什么了解或接触了。
于是闻善悄悄为饲养员编了一个故事:一直没结婚,住在员工宿舍,扮成黑猩猩是为了照顾受伤的猩猩,让对方有个伴儿。
无论这个故事编得如何,他至少开始让人物鲜活起来了。
闻善在做编剧上失意,是因为他太过看重所谓的“真”(这又是他能成为一个优秀悼词人的关键),某种程度上,他要写的是不可能写好的故事——让一个完全普通的人成为主角。
这份无法成真的执念,化成了闻善家里的幻想人物小尹,他是闻善剧本中的主角,也是彻底平凡的自己,无限接近实体却又无法真正跃然纸上。
犹记得十几年前我刚开始做文字工作时,曾写过一篇报道,我老实又笨拙地记录着受访者讲述他的过去如何普通,结果前辈兼领导对着我又臭又长的文章批评说:“我知道人家一生是平凡的,但你要拿东西给别人看,就得写出人不平凡的地方。”
对此我深以为然,而这就是现实存在的悖论,以及闻善所处的困境——“真实的普通”与“戏剧性的精彩”几乎不可调和。
小尹在参与闻善日常生活的时候,总是在强调“说实话”,这成为了闻善一个甩不掉又醒不了的梦靥,直到他有所悟后,小尹在房间里彻底消失了,这是超现实元素带给现实的一丝启迪。
普通人能成为精彩故事的主角吗?答案是当然可以。这需要叙事者学会发现、学会观察、学会讲述,最关键的,是学会坚持。
就像闻善老师所提点的那样,只要把故事写下去,那些无数困在第二幕里的人就有进入第三幕的机会和希望。
至于闻善能否成功,也不那么重要了……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主角,那个故事就算只有一个人看到,也有意义。
《不虚此行》大概已经提前锁定年度华语最佳。开学前的最后一次电影院观影,从40分钟左右一直间歇性哭到片尾曲结束,最后在人群离去之后鼓掌、鞠躬、迟迟不愿离去。现在揉着哭红的眼圈浅浅回想,大概是源于《不虚此行》拥有许久没有在华语电影中见到的真诚创作态度,故简要记录之。
1,极度平衡的悼念语气。
类似《入殓师》的题材,导演将镜头对准一个不得志、以写悼词为生的都市青年。写悼词,一种本身就带着庄严肃穆和哀伤情绪的职业,很容易营造出强烈但单调的哀伤情绪。但导演却从不主动煽情,而是配以恰逢其时的幽默来化解死亡的伤痛,在一次次沉默和话外之意中埋藏情绪,真正实现了哀而不伤的个人叙事的语气。更令人惊叹的是,导演的目标不止于此,在一次次对话的同时巧妙地刻画城市空间,建构城市情境,最终实现了时代与个体的平衡,在个人叙事中洞见时代弊病。
2,极度平和却充满力量的叙事。
浅焦固定机位长镜头、少面部特写、拒绝煽情音乐使用。导演执着于做减法,仅仅使用最简单的形式风格,真正地将电影的力量交给了叙事,只是简简单单讲好一个故事,相信这个故事的情感力量。我相信很多uu也会对叙事诡计感到无比震惊,也会在每一次欲言又止中感受到丰沛的情感力量。
3,极度真诚的创作态度。
随着突然闯入的女主人公出现,叙事的平衡被打破,早已埋藏好的叙事诡计出现,一个关于编剧写不出来人物的故事。导演将向外的情感输出转向对自我的剖析,对创作者自身的反思(自反),无比真诚动人。正如以上第二点所述,导演只是相信叙事的力量,正如戏中人物最后编剧面对写不下去的剧本,继续坚持写下去。这也让本来收束奇怪的结尾更加动人,导演本已坦言写不下去,真诚的创作态度。
或许有人会批评她太过电视剧质感;或许有人会因为她没有表层的强烈情感而感到无聊;或许会有人批评她自我意识过剩,太过自说自话。但是,只要你愿意平静下来,默默去品味那一次次的沉默和欲言又止,我相信你也会被她所感动。
她拥有我们始终没有在华语电影中见到的情感、情境、叙事,以及最重要的真诚的创作态度。她告诉现在的华语电影:不需要不停闪回、升格(慢镜头)、放音乐来煽情;不需要太过执着于抓住一个热点话题然后隔靴搔痒;也不需要巨大的商业投入和特效制作。仅仅依靠用心打磨的剧本,最简单的叙事,对自我的真诚剖析,便可以拥有充满生命力的作品,真正的作者电影。
看电影不多,又因为会小心避雷听起来就不妙的一些院线,我得说《不虚此行》是近几年看过最烂的电影。看过烂片本不该再回想折磨自己,但几位亲爱的朋友或喜爱或称赞(说实话这种喜爱让我感到迷惑),这使我细细剖析自己的厌恶有了理由。
悼词写作者,写手,旁观者,眯起眼睛审视他人的生命轨迹。说句实话,人都没了,悼念辞还找写手代笔本就是个悲剧。亲朋挚友家属,但凡有点尊重,最真挚的那份不会让予陌生人的笔头。就算这个设定如此吧!我认为本着对生命的敬畏,做这份工最大的美德该是谦卑:他该是眼睛而不是嘴巴,他该是导管而不是判官。把编剧和悼词写作并置本身就有一种极端的傲慢…果然这种无可救药的自恋渗透在电影的每一个片段里。你们文科癌是这样的,摆不清自我与世界,艺术与生活的关系:每个人都是独立的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你笔下的角色。别装出一副大天使微服私访人间的姿态我真想问你又是什么东西;一个写悼词的人还能翻转艺术和生活的关系,i mean在细细看过那么多死亡之后……什么玩意儿真想不到更轻浮的处理了!又是想辱骂傻逼粉领的一天。
价值观烂决定全盘皆烂。每个细节都粗糙、肿胀、洋洋自得。甚至不能称之为匠气,根本就是俗气。全片充斥着细节,这种注视是饱食又放肆的。这里有种奇怪的逆转——导演看似敏锐地抓住了一些生活的神韵:口袋里的半截口罩,饭桌上的二维码,墙上印的小广告,客厅堆放的农夫山泉……坏就坏在导演以一种生怕你看不见的特写把这些本该是生活里润物细无声的组分薅出来呈到你面前显摆(有点像灿大四处给人炫耀红疹子灿若星辰),这把日常本该有的那种毛茸茸的连贯质感全破坏了。更要命的是实则无比粗糙和远离现实地展开了每段故事。那些桥段还能再土一点吗?高考作文都不兴这么写了。现实生活中有几个人会提纲挈领像公益广告宣传片那样行尸走肉地说话和做事呢?
三兄妹的故事本可再深挖一下妹妹内心的挣扎和人性暗面,偏偏以一种年三十饭桌上最俗不可耐起了个头就能想到结尾的邻居家段子模样托出(原是根本没能力描摹更真实的人性);爷爷跟你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竹子在小区儿童画朋友圈里反复出现,这段拍成广告都会被骂没创意吧?创业公司ceo猝死,真不是我说他哥们儿演得还不如密室的npc;抗癌老阿姨说教味好浓,突然出现的京沪线魂穿感动中国了;编剧导师…大白天没喝点儿要是有人这么跟我讲话我拔腿就跑真的,什么第一幕第二幕第三幕,drama癖是病,要不再读点儿契诃夫吧想想他为什么嫌弃规整的程式化写四幕剧;方言本来有点挽救半死不活的口条,但是动物园给妈打电话突然大哭那段,什么我们就像老电脑……救命,情感是有张弛的,不是这样子给你们虚张声势挥霍的,真希望慢慢走来的熊把这个情绪起伏处理极为糟糕的伪君子一口吞掉;天水配音演员那段,陌生人之间如何从突兀相识到信任?本该有多少细腻的试探推拉和颖悟,全都糊作一团!这个故事是最需要信念感的,却根本像是外卖打包来才拆开的假人那样没有锅气,她这样演出来的故作莽撞能说服自己吗?再说还能更离谱吗一个抽烟毁嗓的配音演员,这比臆想中的朋友还荒诞。至于吴磊……很想对导演说你本可以简单商业地拍拍胡歌吴磊的联动光明正大把钱赚了,何必要搞这些糟糕透顶的伪文艺。好美的脸,好烂的演技,好幼稚的剧本。以上种种,遇见一个都能大呼见鬼…想问问这个殡仪馆到底哪边是阳间?
就这样,本电影一边标榜着细节和真实,一边又以活人绝不会有的姿态矫揉造作着,堪称又当又立的典范。那些自作聪明的台词……导演在期待什么,让观众用红色波浪线画出来再点个赞吗?实在是太土了,即便是喝大了能说出这种句子也会被耻笑好几年。台词,台词是最大的败笔,台词是针毡。哪个北京人这样说话?天桥的话剧演员都不带这样的。介于话剧、诗朗诵和正常说话之间的半端着骄矜模样,除非你在搞很先锋的东西……除了演技不合格真找不到太多理由。举个简单的例子吧:白客问胡歌,你都在观察什么?胡歌说,世界,人类,你。这个台词有多土暂按下不表,在处理答语的时候,私以为最好给一点特写到眼睛,起码有一点对视,因为说这种话需要足够锐利的坦诚。但实际上这个答复被处理得躲躲闪闪又毫无波澜,好像根本就没把对方放得很重要,究竟重不重要,还是到这里还在装腔作势?完了白客还追问一句,我还得单列?真是糟糕的捧哏啊!总之,这些无病呻吟的台词被糟糕的表演处理得更莫名其妙了,演员们都不琢磨人物的层次吗?倒是每个人都演出了或说教或轻浮的不接地气。
为什么会这样,归根到底还是导演太把自己当回事儿。想当然地以为自己真的细腻到洞察人生百态,实则丑态百出程式迂腐啥也不是。真以为自己有别样天才,能评述他人生死,编剧郁郁不得志改行写悼词都能是京城独一份最好的……我只想说连虚拟角色都写不好做什么梦呢,不会真以为评判现实的人生是一种降格吧?(我要再说一遍,《红色天空》里的Leon写出来的本子就该是这样,哈哈)
最后那个YinRan……果然导演编剧和这个凝聚了太多自传性(自恋性)的主角写手的水平就是个写不入流网文的,正常人根本起不出这种杰克苏名字……你敢相信还是看了这么多生生死死之后悟出来的大功一件,标志着终于发现了“普通人”?哈哈,快别埋汰我们普通人了^^
怎样才叫不虚此行?对于闻善来说,他还没有答案。结尾或许他达到了自我和解,却没有求得这一问之解。
闻善的选择是拧巴的。他是一个写悼词的枪手,已经在业内有了一定的名气,他的主顾赓继寻他而来,因为他是“最好的”。但他一直没有接受他的这重身份,他不敢告诉父母,也不情愿在殡葬业上岸。他开始写悼词是因为去殡仪馆作“观察笔记”偶然入彀。为什么要去殡仪馆“观察”?那是他一个落魄不得志的编剧的想当然。当他开始写悼词的时候,他把“观察笔记”的地点换到了动物园。这又是一次“理想”的安排。我们能不能通过“观察”别人、“观察”非人,省察自身?一切都是“虚行”罢了。
影片有两条线,一条实线,是当下的悼词背后串联的一个个人的故事;一条虚线,是主角闻善通过文字去置换人生从而立住自我的故事。
实线的故事讲了五个,分别是兄妹之争、父子之隔、老板之仁、网友之情、死期之待。其中齐溪饰演的网友千里相寻,终于让我们看到了又一个梦想不可实现的赍志者。而患癌的方阿姨也讲述了一次隐忍未发的上海之旅。其他几个故事倒也都是常见之关系的冰山一角。这里便有一个问题,当我们用文字去记述一个故事的时候,读者通过阅读继而调动感官能够想象这个故事的发生,在想象中被感染感动感发。但换成一个人口述这个故事时,还能不能达到一样的效果?感染力是增强还是减弱?在影片中,我认为是弱化的。方阿姨讲述的上海之旅若是一段影像的剪辑呈现,更有无声胜有声的力量。是的,这个片子里的声音太多了!所有的人都在说,在讲,在表达。甚至,主角闻善的“影”(电影)分身小尹(吴磊饰)还要跟闻善坐而解“说”。
小尹是主角闻善创作过的一个角色,他甚至没有名字,只有一个姓。然而他有一整个面板的设定。他是帅气而穿着毛衣的闻善的虚构中的分身。
从天水来的齐溪说,闻善过去的编剧工作和现在写悼词的工作是一样的,都是在编故事。主角闻善愣了一下,我以为他要反驳,但他没有。假如他同意,那么他在每一次写悼词前的调研其动机就颇可揣测。他的认真、细致、亲力亲为、和“轴”,并不是单纯为了一篇悼词,而是他借以窥探别人人生的手段。因为悼词需要为逝者讳,并不需要刨根问底。假如他不同意,那么他就将写悼词的工作等而下之,为他编剧工作的不成功哀婉,而对眼前的自己卑视。如此便可见,当初去殡仪馆作“观察”的选择多么伪善,他想去“低”的地方拯救正“低”的自己,没想到最后被埋在了“底下”。或者他既同意,也不同意。他模棱两可。白客说,他就是这样的人。胡歌说,他就是反应慢。
起初,我以为吴磊饰演的是一个鬼,一个主角闻善曾经写过的一篇悼词的主人公。我还窃想审查的边界可以这样延展。所以,当他成为一个角色的时候,我一阵怅然若失。并且,小尹作为一个鬼,而敷衍故事揭示主角闻善与过往的伤痛,比他成为一个半成品的角色,而只能疗愈主角闻善不堪编剧大任的借口,更符合本片本该一贯的主题,即悼词背后被掩盖的众生之死。虽然,我们的电影描写写作者本身的很少(映后导演的话),但设定一个没有精神病却分裂的“我”,难免显得矫揉,过于文艺。
主角闻善在跟他的老师(孙淳饰)的对话时,推辞了老师推荐的编剧工作,他说他的人生一直在无尽的“第二幕”中,永远无法迎来“第三幕”。在人生“第三幕”的老师问他,悼词可不可以预约。这一段戛然而止。但意味深长。影片最后,主角闻善终于揭开自我,成为自己人生的主角。他将必然会迎来“第三幕”,却同时让自己进入了剧本。无论编剧是自己还是别人,剧本就是剧本,剧就是剧,剧是虚构,俱是虚幻。
我喜欢实线,不喜欢虚线。我们要讨论“行”,而不是讨论“虚不虚”。“行”是当下,“不虚”是目的。事在必行,事可而行,行而到死。“意义”不是我们目的。
2023.9.5 观影团提前观影后
(写这篇是希望破浪观影团以后能多抽中我,不知道为什么很长一段时间我参加的观影活动总是不中。)
by 乌合之子
看完《不虚此行》的当刻,我才意识到脸上的泪已经干涸。
作品的情感非常克制,但是后劲却绵绵不绝,就像一直吹着风的电扇,对着冰,向着观众的心。等我意识到,我的心石已经被磨掉了一层又一层,从电影院走在回家的路上,感觉一阵又一阵的风穿过我的身体,它似乎在聆听我一生的故事,然后就这样用自己的身躯拥抱着我,再用飘忽的气流不断抹去眼角的泪。
记得还是在十年前,我的爷爷去世的第二天,我从学校坐车回老家,参加了他的葬礼。在葬礼上听到了讲述我爷爷一生的悼词。那个时候我才发现,虽然是自己的亲人,我却完全不了解他的一生,一个普通人一个活在自己记忆之中的亲人的一生。从他读小学开始,到在山上卖面,再到娶妻生子,当然我们都知道悼词的最后就是眼前的画面。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很好奇。一份悼词应该如何写成?为什么人们愿意讲述自己已经过世的亲人的故事,给一个陌生人听?
直到这部《不虚此行》给了我一份迟来的答案。它以悼词作者闻善的视角,串起无数个对亡者离别的故事,在与亲者的对话中,重新唤醒一个早已隐藏的哲学命题:“身边的人的死亡,不是一种状况,而是一起事件”。他们的人生走向终焉,在我们的人生当中,这是非常重要的事件。
如果说葬礼是一场公开的神圣的可见的仪式,那么由闻善与旁人交谈的悼词,则是一场隐秘的对亡者真正的悼念。在写完悼词之时,也就意味着悼念真正结束。
整部电影如同一汪清水,没有波澜起伏,可是历久弥香。因为闻善的出现,故事就像一粒石子坠入水面,泛起阵阵涟漪。
闻善在聆听周遭人讲述故事之时,是全程克制的倾听者,听着不同的人对于离去者的只言片语,从而拼凑起这份悼词,对悼词中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进行雕琢。最初它只是一纸悼词,而最后这些语言浓缩了一个人的一生。不同的亲近者都想从这纸悼词中,看到他所认识的亲人的真切一面。
所以那些被隐藏起来的过往,又被重新一一浮现。不管是要求修改悼词还是完善悼词,不管是陪伴,还是送别。
闻善的悼词,整个电影中都没有完全正面被呈现出来,他也从来没有在葬礼上念起过悼词。正如他只是一个安静的倾听者一般,不断在不同关系者的口中听取这个死者生前的故事。
闻善和他的悼词似乎自始至终都是缺席的,但他们又以各种影子交错其中。
我们会看到闻善在实行一项职能,齐泽克将其称之为“精神分析师侦探”。闻善所做的行为并不是为了寻求这个人为什么会死亡,而是想知道他过往的真实的一生,并且将这一生的所有点滴融化到墨水里,再付之于笔端。
所以闻善会去翻阅那些已故者的影像资料录音,甚至去做他们重新坐过的椅子,去站在地下室这个人重新抽过烟的高台,去相同的位置,仿佛在回看这个人曾经做过的事情。
这样的行为与精神分析师探索精神受困者的梦境意识如出一辙,这是为什么他的悼词和他的行为能够被人认为是最好的存在,因为这个行为本身就可以安抚生者的情绪。
即便他去讲述别人的故事,也只是对已经收集的材料进行只言片语的复述。哪怕是方老太太的去世,以画外音出现的悼词更多是折射了闻善自我的感喟,而不是老太太一生的过往。
在电影学中,这被称作麦格芬,代表着整部电影孜孜不倦追求却永远无法抵达的地平线。
其实悼词与死亡,共同构成了一个无法被触及的大他者,因为每个人永远无法亲自体验死亡,也永远无法在死亡之后听到闻善所念叨的悼词,但是这份悼词重新揭开了。这个人一生所有的故事,并且是以语言的方式揭开的。
我们应该如何表达死亡?用语言而不是用画面,用重塑而不是用体验。
在这个意义上,闻善本身就是一个重新唤醒已故之人的象征,他以重建语言生命的方式闯入每一个失却生命的家庭,或许只有当这些亲人在闻善面前进行告解的时候,他们才能够真正彻底放下内心深处眷恋者的思念。
那些对亡者在世时无法说出口的话,那些已经成为亡者后说不出来的话,都能通过闻善一一容纳并且化解。
闻善的好友潘聪聪一直在劝说他“跟上进步”,不过闻善似乎没有任何改变,我想,他就代表着死亡之后的静默,当一个人的一生迈向最终点,就无需任何进步,因为他的时钟已经宣告结束。
文尽方感意重,人去才知情深。
小尹出场时,能让观众在他的身上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奇怪感。
从一开始,他就流露出一股往生者的气息,仿佛在他身上,根本不存在生与死,而是处在缝隙之中。我一度以为小尹就是死神本身,他一直陪在闻善身旁,看着闻善完成悼词写作,然后收走这些亡者的魂灵。他是“尹”,也是“因”,是所有生命的因缘起和。
后来,小尹不断催着闻善“说真话”,我又以为他是闻善的笔记本电脑人格化后的产物。其实闻善应该是一个“二分心智者”,只有小尹被留在家中之后,闻善才能执行撰写悼词的任务,而不会被旁人的死亡带来的强烈情绪所干扰。当闻善不再进行悼词写作(为亡者立传),而是想要进行剧本创作的时候(为生者立传),闻善和小尹就不再是二分心智,小尹也就此消逝。
正因此,闻善与小尹的关系相当复杂:小尹既是闻善创造出来的一个没有名字的角色,也是他身边的人,同时还是闻善的人格投射,所以观众才会陷入两者之间的互动谜团之中。
对于亡者来说,没有人是一座孤岛,因为死亡在终点,牵连着每一份生命。
电影中,闻善是伪装成第三人称的第一人称。观众透过闻善的视角感受到的,其实是亡者在世时与其他人的互动关系,此时闻善代替了这个亡者的位置,成为填补这些生者的情感空白的纽带。
而小尹则是伪装成第一人称的第三人称。他好像是闻善所创造出来的一个与他的精神世界密切相关的形象,但其实一直是站在与闻善所在的现实世界相对立的一双眼睛。他可以看透这些生者为什么想要修改悼词,以及从修改悼词中的情绪背后,隐藏的真挚、热烈的感情。
他敏锐地发现了万家兄妹对待大哥不愿接受死亡的推迟,对闻善说“其实你放不下的是飞飞”,并且一针见血地指出邵金穗对甘铭不寻常的友情。
闻善与小尹在窗台的对话,仿佛是哲学家之间的交谈,将每一个人在面对死亡时的行动抽离出来解释为一个哲学命题。而独属于他的哲学命题被闻善悄然埋进悼词之中,这正是在用一种潜藏的文本呼应者生者潜在的情绪。
严格意义上说,这部电影是没有彩蛋的。但是在花絮部分,我们却看到了一只闯入拍摄过程的小猫,于是小猫便成为了电影的有机组成。小猫当然是无法感受到人类的生死的,它只是一部与这个电影的偶遇。
这只流浪猫就在偶然间与剧组相遇,成就了一幅幅别有趣味的镜头画面。
于是,电影中为这只小猫安排了好几处镜头。小猫的镜头语言,只在闻善回到楼下的猫窝那里。那个机位是永远的固定机位,无论有没有小猫,有没有猫粮,小猫会不会从镜头中一跃跳出去,机位都没有改变——甚至未见其猫,先闻其声。
可是正是这种无常的偶遇,才让我们看到了电影的另一层意思,那就是德勒兹说的“情动”(affect)。
由闻善作为穿线的针,牵连起复数个看起来毫无关联的人,他们唯一的共同特点就是生者。忙碌工作的王先生,在网红直播中的方阿姨,未曾见的一面的网友邵金穗,奋力打拼的CEO老陆,一直扮演动物朋友的大猩猩饲养员……看起来他们的职业各有差异,但是对于情动都有着强烈的诉求和感触。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他们才愿意对闻善敞开心扉,讲述自己的故事。由此闻善才接受到了这种相互的感触,这是一种彼此之间的接壤,他们似乎在讲述着共同的视野,这是来自于美学的感知。
所以在这个意义上来看闻善和小猫都是在这个世界上的游荡者(flaneur),前者在生与死的故事中徘徊逡巡,而后者在真与演的居所之间跳跃身形。
于是观众的视点就在不同的故事中反复游走,这是一种双重的观看方式,即对观看的观看。观众是对《不虚此行》的故事观看,闻善的悼词写作却是对整个人生的观察。
闻善说,他现在还在写观察笔记。观察什么呢?去动物园。动物园里有什么呢?有扮演动物的饲养员,有与人类亲密互动的大猩猩,有在冰川上来回踱步的北极熊,唯独没有来去自由的猫。
电影片尾字幕,演出人员最后一个,不是名字,而是一只猫的剪影,这是电影让我第二感动的瞬间。进入镜头被观察、被记录,就是演出人员的一份子。而被记下名字方能不虚此行,因为一个物种的生命,在另一个人的叙事中得到了绽放。
而电影最让我感动的瞬间,其实是故事快要结束的时候,闻善回到家里,到处找也看不到小尹,此时阳光打在他的脸上,我能很清楚的看到胡歌的两只眼睛眼皮上的痕迹,一只眼皮上明显有过伤痕,那是一道疤,它仿佛在告诉我们,这就是电影世界与现实世界之间的裂缝,它们就此偶遇了。
“任何对电影经验的分析都必须呈现生活世界与电影世界之间的关系,这个关系构成了他独一无二的本体论。”我想,如果闻善与胡歌交谈,那么一定会从眼角的疤痕说起,它凝缩了一个演员在。真实与表演世界之间挣扎、沸腾与回圜的故事。
或者,我们还可以将其称呼为褶子(fold),这个来自德勒兹的哲学概念,不仅是对胡歌有眼眼皮疤痕的形象呼应,也是对生与死折叠(fold)后产生的虚线痕迹,也就是悼词的隐喻。悼词被打开(unfold)时,念词人用语言娓娓道出人的一生故事,以极为克制、平静却丰盈的口吻。
一纸好的悼词应该是什么样子呢?《毛诗序》说,应该是“情动于中而行于言”。
为什么这部电影被称为《不虚此行》呢?
我在想,或许这是另一种褶子。虚就是纸张折叠之后的虚线,是被阖上的、亟待完成的悼词,需要来到这人世间进行“此行”,而“不”则是无法言说。当事者永远无法言说自己的悼词,生者不能言说完整的悼词,只有善闻者,才能重新编撰出这份“此行”。
电影海报里,也用了大量褶皱出来的虚线表达这层隐喻关系。人就是活在褶皱之中,即便是被折叠得皱皱巴巴,也是一个人的一生,用来被书写的一生。
十年前,我和父兄姑嫂们跪在爷爷的灵柩面前,听念词人讲着爷爷的故事。时至今日,我都已经全然忘记了当初到底念了些怎样的故事,那些不为我所知的,曾经少年的爷爷的故事。不过,当我看完《不虚此行》的时候,我想起来一件事:
在悼词结束的时候,脸上的泪早已干涸。
"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 —— 《石壕吏》
悼词,究竟是为谁而写呢?表面上看,是为逝者写的,但深入思考一下,悼词实际上是生者为逝者想要表达的情感,是亲友们眼中逝者的一生。我觉得导演选择了一个非常出色的观察点。
整个电影以胡歌饰演的闻善,一位认真负责的悼词作者,串联了五六段不同关系的故事。为了给逝者撰写更契合的悼词,闻善深入采访亲友们,试图还原逝者的一生。在这个过程中,他甚至比逝者的亲友们更深入地了解了他们。我特别注意到本片的英文名All Ears。这个英文名的意思和中文名《不虚此行》相差甚远,英文名我理解导演想传达的是认真倾听的意思。诚然,胡歌扮演的闻善虽然是写作者,但是他的大部分工作其实是通过倾听亲友的讲述来完成的。恰恰也是在通过和闻善的诉说当中,逝者的家属们理清了自己和逝者的情感、也解了自己的心结。倾听,正是闻善渡人渡己的方式。所以,这个角色之所以导演让他姓”闻“,应该也是有这层寓意吧。
每一个小故事、每段关系都充满了导演的巧思,使不同观众都能在电影中找到触动自己心灵的部分。例如,对于那些上有老下有小的人,可能会更加感同身受黄磊的故事。
1. 黄磊的故事:
当我们有了孩子后,我们对他们的关心和在乎往往超过了对父母的关心。导演在黄磊的故事中的处理非常巧妙而、克制、间接,但是信息量和情绪又很饱满。
在这个故事中,导演明显地表现了子女因工作繁忙而疏远老年父母的状态。胡歌在采访中黄磊不断回复手机消息,这一幕让我想到了《人生遥控器》,这个人似乎在场,但心却不在。他似乎一直在家庭关系中游离,他其实迷失了但是他却不自知。在表现父亲对儿子的关心时,导演也采取了简洁的方式:导演让胡歌参观了父亲的房间,翻阅了父亲的杂志,发现父亲在有黄磊的页码上都贴了标签。通过这个场景,我们能够想象出一个慈祥的老父亲,他非常关心儿子的成就,但平时儿子太忙,以至于父亲不知道如何与他交流。然后,导演通过黄磊的儿子在乡下落水的事件,反转出其实儿子把爷爷对父亲的感情看在眼里。故事结尾,导演的处理方式非常巧妙,没有采取低级的方式。我能想到的简单低级的处理方法包括:黄磊给胡歌发微信,表达了感激之情,承认自己对父亲的态度太过冷漠对父亲关心不够。再比如,黄磊在父亲葬礼上哭泣。但是导演的处理方式非常高明,通过黄磊发朋友圈的方式来展示他与儿子一起回老家的情景,并拍摄了一段关于竹子的视频,这个细节在前面也有提到,因此给人以高级的联想。通过这个 朋友圈,我们可以感受到黄磊对父亲感情的变化,以及他的一些愧疚,但又符合他高知、有点装逼的个性。
我很喜欢在这段故事中所体现的亲情的传承。因为人们对子女的关心和包容程度通常超过了对父母的关心和包容,这是客观事实,也是人性的一部分。我曾经对这个问题感到气愤,但后来看到一篇文章,提到亲情的本质是传承,父母的爱会传递给下一代,这让我反思。尽管对于父母来说,可能会有一些不公平,但他们也曾经面临同样的局面。亲情的本质恰恰在于传承。
2. 兄妹的故事:
关于兄妹之间的故事也很有趣。兄妹三人中的大哥去世,妹妹曾是大哥最疼爱的人。大哥为了妹妹做过很多事情,但后来妹妹却对他充满怨恨。这段故事通过冰与火的象征性元素来表现兄妹之间的不理解和隔阂。当闻善问老三,你恨你大哥么?你会回国参加葬礼么,老三说不回来,恨他。但是实际上最后追悼会上老三哭到不能自已。这种口是心非,尤其是对最亲近的人的感情,通常是现实生活中的常态。
3. 齐溪的故事:
关于齐溪的那段故事,我觉得比较特别。齐溪的朋友,那位逝者,其实已经去世有段时间了,但齐溪看到闻善写的悼词,认为根本没有写出逝者人生中最重要的部分,非常生气,所以找上门来。
这个故事中最令我感动的情节是,当真相揭开,逝者抑郁症急剧恶化的原因正是他热爱的配音事业前途渺茫以及齐溪这群小伙伴的离开,闻善问齐溪是否会因此感到愧疚。
这个情节使我想到我最近在读的《相约星期二》。在书中我有一个看到泪目的章节,教授问作者和家人关系如何,你不是有个弟弟?你弟弟现在怎样。作者很平淡的说,还好。而实际情况是,作者和弟弟关系并不亲近。弟弟支身在欧洲生活和发展。后来弟弟得了癌症,弟弟也拒绝家人的照顾甚至关心,坚持自己一个人在欧洲治病和生活。看着弟弟生命逐渐消逝,但是作者作为哥哥却什么也做不了,哥哥内心是万分愧疚和难过的。所以作者突然意识到,其实教授未必不知道他和弟弟的这个情况,所以教授每周二约他来见面谈天,看似是教授在用自己生命的最后时刻想要尽量多的留下些思想,然而实际上教授是提供给作者一个机会弥补自己对弟弟的缺憾、是在治愈作者。
齐溪这段故事让我想到了这个桥段。
4. 创业公司CEO的故事
我个人最感动的是关于创业的故事。一家创业公司的CEO在融资的关键时刻突发心梗而去世。可能因为我自己也是一名创业者,所以我对这个故事很共情。同时,我也对导演的洞察力感到非常佩服,毕竟作为一名文艺工作者,竟然能够如此深刻地理解创业团队的状况,这表明导演对生活非常敏锐,而且一定是进行了大量的调研工作的。
在这个故事中,我认为最感人的部分就是剁椒那段。真实恰恰是来自于生活当中的细节。在没有艺术作品的情况下,我们通常会忽略这些细节,认为它们理所应当,不值得特别关注。然而,通过导演、编剧和摄影师的巧妙处理,电影作品将这些细节提炼并放大,使观众能够感受到它们的魅力和特殊意义,我瞬间就被击中了。
还有这段故事中,结尾,胡歌在创业公司的半地下室,骑着逝者生前有问题想不通的时候就会蹬的健身自行车,然后直接转场接他在公路上骑自行车飞奔回家,这个转场我觉得设计的非常巧妙。
我认为虽然这个故事的主题并不特别新颖,但导演在剧本、每个故事的细节,都充满巧思,令人印象深刻回味无穷。除了故事情节外,我也很欣赏电影的摄影,尤其这是一个很日常生活的故事,场景服装化妆没有太多奇特之处,但正是在这种平凡中,摄影师创造了许多令人印象深刻的镜头。这些镜头既有设计感,又非常符合电影的调调和角色状态,没有炫技感。
关于动物园的情节,我觉得导演也一定有所寓意,但是我不敢说我想明白了、不能确定我的理解是否正确。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我过度解读了~~哈哈。
我个人感觉,喜欢呆在动物园观察,可能代表了主人公胡歌逃避现实的状态、逃离现实生活的压力和困扰,动物园是一种出世的象征。影片快结尾时,闻善和那个扮黑猩猩的工作人员一起走出了动物园,象征着闻善最终决定重新投入社会时。
包括为什么是黑猩猩、以及闻善和妈妈打电话的时候是在北极熊馆跟前。一黑一白,这种对比,可能寓意着闻善内心的两种念头的挣扎?黑猩猩第一次出现的时候,黑猩猩向闻善走来,闻善是落荒而逃的;但是最后闻善是和黑猩猩一起走出的动物园,我想着是不是寓意着闻善从逃避到接受的一种转变。而闻善和妈妈打电话的时候,我特别注意到镜头是给的上下五五位,画面的上半部分正好是展现了白色的北极熊躁动的在走来走去,大概也是寓意了闻善内心的挣扎吧。——哈哈 我是不是过度解读了?
演员方面,胡歌的表演非常出色,尤其是在那个打电话给母亲的场景中,他的情感表达令人动容。考虑到胡歌的职业经历和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他对闻善这个角色的理解和共情,自不在话下,确实也是这个角色最佳的演员人选。
相比其他每个故事丰富的细节和寓意,我反倒是觉得吴磊饰演的小尹这个角色显得过于平淡了,而且太表面化了。我看到吴磊出场的第三场戏左右,我就猜到吴磊的这个角色并不是真实存在的、只是闻善想象中的人物。所以首先这个角色没有带给我翻转感。而且相比全片其他地方充满了巧思,小尹这个角色反而过于工具人了,完全就是为了直观呈现主人公闻善人物转变而存在的。
另外,本片把我看乐了的一个地方,是在齐溪的那个故事那段儿,闻善在白板上画下了逝者的一生——我一下就想到了《千面英雄》啊!哈哈。导演不愧是文学系的啊!按照《千面英雄》的研究和总结,每个人的一生都有着相似的起承转合啊~哈哈。
最后,我觉得这部电影非常值得在电影院观看。通常,普遍认为大制作、大特效的那种电影才应该去电影院,但是最近我反而发现,节奏比较慢的、比较文艺气质的片子,反而更应该去电影院,因为电影院的环境可以让我们更专注、更能够关注和感受细节,不会受到手机等干扰。
导演借胡歌自说自话的电影,太自我了,上映后票房扑街是必然。
故事落点温暖,演员演技在线,闻善足够治愈,和小尹角色关系比较意外且惊喜,时隔八年,胡歌和吴磊的三搭真诚且有厚度。
直给但有力。
差点意思,一直在写悼词,一句悼词也没听到。
影片的故事如镜头中画面一样工整。刘伽茵把非常书面的构想和文字,利用这部电影,完美地镜头化地呈现出来。她诚实又巧妙地讲述了创作困境,平静的叙事让整个故事拥有一种令人沉醉的可信度。重要的是,这样一部电影让我们在这个越来越争竞、浮躁的社会里,重新思考倾听和讲述的价值。平静永远比强烈更有意义,也更有力量。(8.5/10.0) 25th SIFF-SFC上海影城
4.5 整部电影就像是一个导演在思考什么是叙事、如何“讲故事”的过程,所以什么生老病死都只是表面,真正是关于“讲故事”,那些路过的角色在讲故事,男主自己也想要讲完那个难产的故事。于是电影不再试图去讲一个故事,如何呈现这些“叙事”成为了关键,即承载这些“叙事”的形式(导演意识):尽量避免面部特写(拒绝看似华丽的粗暴表演)(齐溪角色作为闯入者是唯一例外)的同时通过角色与空间的关系、简单的蒙太奇和画外音设计等等,赋予这些故事属于它们的纹理、质感和重量,避免滥用操控观众的配乐(几段简单旋律点到即止),一切都因为导演作为创作者(纪录或虚构)相信“叙事”的力量,如同片中角色告诉困顿的男主,要继续创作下去、写下去。
其实是一部关于创作的电影,所谓悼词,也可以理解为采风与人物创作。所以,影片几乎没有让任何悼词的主角露面,即便露脸,也是糊的(那个创业公司老板)。但是,我们却觉得对每个主角都很熟悉,在于如何用文字和讲述,在观众脑海里来构成这个角色。当然,方阿姨和吴磊的角色除外,这两个角色是拿来指引主题,激发胡歌这个主角的。另外,这片的美术很不错,男主的家真的就很普通人,令人难忘。
完全主流,以致稍显电视剧化的创作模式,不太可能从中看到《牛皮》的风格痕迹;内容构成依赖于拼贴,导演自己甚至都在片中指明了自己的困境所在,最后有点编不下去了的感觉,结尾收得奇怪。这些大概都是缺点。但是,真的想不起华语电影何时曾在“讲述”这件事情上如此有力。《不虚此行》充分利用胡歌的职业特性,在高于现实一点点的基调上成倍放大“讲述”的比重。演员们的叙述在自然日常情境里被赋予可怕的信服力,让人沉浸投入每一段故事中。
静水深流、逐步渗透式的剧作,胡歌、吴磊尝试内敛化的表演,都比较在意料外。能感受到刘伽茵导演她那些克制的、心理内化的处理,在当下浮躁市场里有多难得。编剧/悼词人,表面看是两种职业,做不了前者,才做后者苟且维生。但世间万物都是一体两面的。闻善“闯入”别人的生活,倾听他们的故事,编织出一段段珍贵的“人生总结”,最终慢慢对自我释怀——他笔下的,是拥有另一种意义的编剧作品。大多数人,其实都没法迎来“第三幕高潮”,只能拥有“始终第二幕的人生”。在无法活出华彩时,接受自己,感受每个普通人的无奈,这何尝不是一种清醒。至少在以自己为名的剧本里,每个人都可以是主角。
我闭上眼睛前想的是这片好像没有画面也不要紧,然后就睡着了。
刚刚走出标放,对不起伽茵老师,这实在太难看了。从视听到文本到叙事结构到演员表演,没有一点可取之处。两个小时如坐针毡,像是在看学生作业,还不一定能评上毕联的那种。好题材真的浪费了,知道您很感动,但您先别感动好吗。
很久没有看过这么愉悦沉浸的好电影了。叙事从文本中脱胎生成了独特的样子,在文学性和影像化中找到一种诗意的平衡和自然的过渡。好像你也生活在故事里,在他们身边,好像你也认识这么多因为各种原因去世的人,好像死和生一样,普通,随意,甚至温暖覆盖了悲伤,抚慰弥补了缺憾。活着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做不做成事有什么所谓?世界上少一个编剧没有任何损失,少任何一个人都没有损失。我们能做的只有温暖身边有限的几个人,已经是莫大的幸运。
动情却不滥情,在刻画单元情节剧的同时巧妙地植入细腻的城市空间影像,宏观时代与个体故事的双重语气叠加处理得不动声色恰到好处,有着一种《白塔之光》中张律努力想达到却不能完全达到的自然境地。真正的变奏发生在最后一段,前几段中外部的观察视角开始裂变,齐溪这一角色的出现是异质感植入的契机,自此影片转向一个“创作者”真正的自我探索与诘问,虽然仍是故事的讲述,却将向外剖析的目光转向内在,实现戏中与戏外的双重自反。也许电影的结尾可以结束得更加微妙,但我想一个狂奔回家写下偶像剧的导演,同样也可以是一个真诚的作者吧。
25th SIFF 01#画面干净,观感挺舒服的。写悼词的人和编剧一样,都是故事的书写者。影片中人物很多,但大多没有好好描绘,走马观花一般,小尹这个角色设计得这么好,却没有起到太多作用。最后落脚点在“普通人也能当主角”上,实在像命题作文的匆匆点题。闻善作为一个观察者的状态让人有点共鸣,我特别喜欢他在动物园和妈妈打电话以及吃苹果的那段,突然就有共情到。在人间走一遭能被人记住,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过于工整。导演技法相当成熟,可惜就本片而言起了反效果。作为在殡葬管工作观察生活的男主,固定镜头本应起到客观记录从生活中截取片段的作用。可惜没有生活气的文本,标准且无感情的台词都对本片进行了去生活化;甚至于男主走路和骑车都用长焦镜头来使男主时刻处于画面中心能被人清楚看见,这使得固定镜头舞台感强烈,更像导演搭建好了一个舞台来让演员肆意表演,与本片主题相违背。而剧作方面,导演也是完全不留白,“金句”频出,甚至每个故事结束还帮你提炼意象:人造冰、竹子、剁椒。文本不断强调平淡可每段故事却很drama。我没感受到生活的平淡,只感受到了导演的价值观输出。最爱两人聊天讲述从上海坐火车到北京那段,火车声响起,行车路线被画出来,随着镜头流逝观众也仿佛进入到了那趟旅程之中。可惜这种观感后面再也没出现过
我反复在想,对逝者怀有深情的人,但凡他识字,真的会请一个陌生人帮忙写悼词吗?
文学性蛮强的,像一束不错的短篇集。齐溪的那个故事还是有些泪点的。只是这个时代的事情啊它们整体都太轻了,再怎么把笔狠狠按下去,也不过如此了。
#SIFF25# 2023上影节第一场。感觉是导演借助胡歌,把自己这么多年的从业经历,以及对于电影、剧作的思考投射到了闻善这个角色上,弱化这里面的生死议题,弱化冲突,让一切归于日常和平淡,淡淡地去听一个个陌生人的一段段往事。质感挺朴素的,但坦白说我没有从中获得更多新的体验,观感也有些过于“文本化”了。|映前二刷,观感好于第一次,一部献给普通人的电影,在喧嚣的缝隙中抓住了北京这座城市的肌理。人生很难真正不虚此行,存在本身或许才是“不虚此行”。
全员都贡献了高演技+高水平。通过小尹,也就是闻善未完成的一个笔下角色,更加让我们理解了这一个故事他其内里的温暖色彩。更觉得小尹其实是更加接近真实的闻善他的一个化身。故事内容也是循序渐进,谜底揭晓的那一刻有被惊艳到。
悼词的创作既需要聆听也需要叙述,而影片的奇妙便在于这种声音、书写和影像的浮动关系。当生者的声音去召唤那地下室里的“阳光”,镜头悄然切换到被阳光映照着的灰黑色玻璃另一边;当生者的语言追溯着曾经的声音、丈量着过往的空间,灯影斑驳的公交车也化作颠簸的火车车厢——当下的现实空间蕴藏着回忆的潜在纵深。这便是“视”与“听”的力量,它们化作感知的丝线不断地建立我们与故事的羁绊——在无尽的“第二幕”中,不断将自身的窘迫与喧嚣,体验为一种观看与讲述的热望。